第4章

姜小瑜天生樂天派,確實極少哭。別人可以惹她生氣,怎麼生氣都無所謂,可這麼有耐力的性格卻是一點委屈都受不了。這個特性也是楊明初很多年後才悟出來的。

此刻她沒動,他也沒動,姜小瑜的眼淚就不停地滾下來,溼潤的雙眼在夜色下格外明亮。

半晌過後,楊明初纔開口,有些不好意思道:“對不起……下次不會不等你了。走吧,回家吧。”然後朝姜小瑜伸出手來。

這是楊明初第一次跟姜小瑜道歉,其實追究起來,錯並不全在他,可當你看到一個從不斷糧的胖子忽然絕食了,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於心不忍。

那胖子也並非就是傻,她只是腦子一根筋梳下來,用最爛的方法與人賭氣,賭到最後便是贏了……

姜小瑜使勁搓搓眼睛,拽了拽他的手,試着起了幾次,卻起不來。她便擡頭依舊楚楚可憐地說着:“小初你扶我一把,我腿麻了。”

楊明初扶着姜小瑜走了一小段路,就被楊爸爸找到了。事情的結尾就是楊爸狠狠地批評了楊家姐弟倆。

明初一直在一旁低着頭受訓,楊茗悅則哭得很兇。她是誠心懺悔,要知道長這麼大,她就姜小瑜這麼一個“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所以第二天一早她就領着楊明初來到了姜小瑜家樓下,等姜小瑜一下樓,一把把她抱住了。哭着說:“對不起,小瑜對不起。”

楊明初看着穿着紅色棉襖的姜小瑜先是憨憨笑了幾聲,說沒事,後來也隨着楊茗悅哭了起來。

場面有些詭異,飄着白雪的地方,有兩人相擁而泣,就像失散了多年的親姐妹……

楊明初站在一旁看她倆足足哭了十多分鐘,看的眉毛一抽又一抽……

吵架風波就這樣過去了,姜小瑜和楊茗悅和好如初,三人和從前一樣,依舊上放學一起走,一起聊天,以及一起吃東西……

可能是因爲姜小瑜太能吃太會吃了,六年級下學期那會兒已經達到了人生中肥胖的巔峰……

六年級的女生對美和醜已經有了概念,因爲過幾天的拔河比賽,班主任在班上問了一句:“女生超過七十斤的站起來!”

七十斤,對於一個小學生來說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數字,姜小瑜卻站了起來,很嚴肅認真地說道:“我八十斤了。”

拔河比賽那天楊明初和楊茗悅特意去看了,天正熱着,微胖的姜小瑜在倒數第二個位置,比賽一開始她便十分奮力地拉着這一頭的繩子,一下一下的扯,咬着嘴脣,有些圓的臉憋得通紅。

楊明初目不轉睛地盯着場上那位拉繩子的姜小瑜,心裡是爲她着急,臉上卻沒控制住直接笑了出來。她那麼吃力的表情看上去……爲什麼那……麼……好……笑……

其實不止楊明初一個人覺得好笑,他身邊的男孩子與他達成了共識。只見那男生拉了拉朋友的袖子,說道:“快看六年六班的姜小瑜,肥婆啊!哈哈哈……!”

另一個人表示同意,連忙附和道:“現在這麼胖還怎麼欺負人。”

聽到這些楊明初不知怎麼忽然就不高興了,彷彿他笑姜小瑜那是理所應當,別人笑就是不行!

楊明初冷冷瞥了一眼旁邊的兩個男生,一絲絲憤怒涌上心頭。

剛想對他們說點什麼,場上比賽就結束了,姜小瑜滿頭大汗地走下場,那倆男生立刻像兔子一樣撒腿逃走了。

楊明初指着逃跑那兩人的背影,問姜小瑜:“你認識他們?”

姜小瑜搖搖頭:“不認得。”

楊明初哼了一聲,然後遞了瓶冰鎮飲料給她,她沒伸手接,直接把嘴伸過去:“來來你餵我喝一口。”

楊明初嘴角一抽,想直接把水扔給她,眼神一轉,才發現姜小瑜的兩隻髒兮兮的手心裡滲出暗紅的血色,原來是被繩子磨破了。

他略有些吃驚地問:“你那麼賣力幹嘛?一個比賽而已。”

“唉你不懂。”姜小瑜說着,然後用那隻髒兮兮的手在楊明初的半袖上蹭了蹭,接過水就走到樹蔭下喝了起來。

楊明初黑線佈滿一臉=。=

他覺得時間是個奇妙的東西,它能讓人適應另一個人,就好比此時的姜小瑜雖然叫他很無語,可也基本習慣了。

夏天悄悄來臨的時候,姜小瑜和楊茗悅已經從一名小學生榮升爲一名初中生。

暑假姜小瑜特意跑來楊明初的家,把自己的學習資料全部給了楊明初,其中有一個橘黃色的筆記本,姜小瑜把它親手放在了楊明初的手裡,並加以解釋:“這是我寶貴的英語筆記啊,都是一家人,就肥水不流外人田了,你一定要好好利用啊!”

楊明初故作不在乎地把那筆記本放在了一邊,心裡卻是有了幾分感動。大概是因爲相處的時間久了,他更瞭解了姜小瑜一些。,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也還是不錯的。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下定義下的太早了。

世界上有一種生物,叫,她不煩死你她就會死。

三人結伴回家怎麼說也有了兩年多,楊茗悅與姜小瑜畢業後,上放學的路上便只有楊明初一人了。

楊明初本就有些孤僻,平時不愛與別人打交道。而放學一起回家是個與同學之間交流感情的好機會,但這好機會卻被姜小瑜生生奪走了。

於是落了單的楊明初最開始那麼幾天還有些不習慣。

初中的課程繁重,姜小瑜很少來他家做作業了,兩人見面的機會徹底少了下來。

楊明初的生活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多數時候他覺得很無聊……

這無聊大概持續了一年的時間,楊明初的煩心事來了。

他發現自己被監視了。

就好比,他週一的時候和班上一個女生撐了一把傘回家,家裡人知道了。

他聖誕節的時候收下了女生送的賀卡,家裡人知道了。

他和一羣人出去玩,其中有三個女生,家裡人知道了。

諸多被家裡人知道了的事數不勝數,正處於青春期的楊明初,幾乎所有秘密都被窺探個一乾二淨,少年有些叛逆的情緒本就不大穩定。

而好幾次,在校門口出現了姜小瑜的身影,楊明初再也不覺得無聊了,只覺得一股火直衝心頭,但畢竟這只是個初步的猜測,一直未得到證實罷了。

偏偏在這一天,能有將近半年沒見到的姜小瑜,卻像爲了證實之前的猜測一般,以一個罪魁禍首的身份,華麗出現在了楊明初的面前。

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剛補完課的姜小瑜正準備回家。

穿過小衚衕時卻發現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姜小瑜掂了掂手裡的幾塊錢,恰好還可以買兩根雪糕吃。她一根,小初一根。

再擡頭時才隱隱發現有點不對勁……

她看到楊明初面前站了個比他矮半頭的男孩子,雙手握拳,蓄勢待發,似乎是要打架!

那人手還沒等着擡起來,姜小瑜忽然大叫了一聲:“你給我慢着!”

說罷,姜小瑜快步跑上前,整個人護在了楊明初身前。

楊明初目瞪口呆,身前的這個人是誰啊?這不是許久不見的犯罪嫌疑人姜小瑜嘛!

整個局面變得很詭異,一個比楊明初矮半頭的女生擋在楊明初面前,掐着腰一副要訓人的模樣。

姜小瑜面對着的同學開口說話了:“你誰啊你?”

“我是誰?”姜小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楊明初他姐!幹什麼?想欺負我弟啊?”

她一副老母雞護仔兒的架勢看在楊明初眼裡,他總感覺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把簡單的事變複雜,他確實是有事要與她算賬,但並不是這時候。所以伸手去拉姜小瑜的胳膊,想把她拉到一邊去。

結果她就是屹立不動,楊明初連着拉兩遍也沒拉開。

“沒,沒別的事,我倆就是有事要談!”一聽說是家屬來了,小同學底氣沒了,他擠出一個勉強的笑,道。

“騙誰呢!”姜小瑜騙字咬得極重,一口唾沫直接飛出去,飛到了小同學的臉上。她卻沒有感覺到,一把將身後不停扯她的楊明初推的老遠,兩三下把衣服袖子挽上去:“我看你就是想打架,你也別想着找楊明初談了,有什麼事衝着我來吧!”

同學被噴上了口水,黝黑的臉上頓時飄上兩朵尷尬的紅雲,他沒伸手去擦,畢竟面前這個噴口水的人是楊明初的姐姐,所以他必須冷靜。

稍微理了理情緒,便開口解釋道:“好吧,其實沒別的事,我就是想問問楊明初,他到底喜不喜歡王安琪!”

就在此刻,姜小瑜原本準備決一死戰的臉上忽然出現了八卦的火苗,連忙問道:“王安琪是誰啊?男的女的?”

小同學汗一把,隨即擺出了一副孩子告狀的狀態:“是個女生!我們班上的同學,一直喜歡你弟。”

姜小瑜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道:“可喜歡我弟和你有啥關係?”

小同學支吾了半天,臉上的紅一直沒褪去,只見他把頭擡起想說什麼,卻愣是沒說出口,於是終於垂下頭,滿臉的無奈,他擺擺手:“算了!不談了!”說完就背對着姜小瑜走開了。

“哎?這就走了?”姜小瑜看着人家決絕離去的背影越走越遠,回過頭拉起楊明初的胳膊就往家走。

楊明初根本不想妥協姜小瑜跟她走,奈何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一把拽住他差點把他衣服扯了下去,只得被她拖着走。

姜小瑜邊走邊說:“他明天不會還來找你吧?我告訴你啊小初,那孩子要是打你,你一定往死裡打回去,不要害怕,你爸是校長!”

楊明初聞言,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姜小瑜接着嘮叨:“不過你就快要考初中了,還是儘早解決不要耽誤學習纔好!”

楊明初有些不耐煩道:“哦。”

姜小瑜很盡責的嘮叨着一路把楊明初護送到他家樓下,末了還問一句:“不過那個王安琪???”

“別管我的事了。”他一把甩開她拽住自己胳膊的那隻手,準備上樓。

“我是關心你啊不要沒良心!”姜小瑜一聽,扯着脖子喊道!

“關心我幹嘛?準備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爸?”楊明初回過頭問道。

姜小瑜有那麼一瞬間的心虛……這一瞬的心虛被楊明初絲毫不差地收在了眼底。果然是這樣,他沉積了很久的不滿終於有了一個宣泄口。他特別想問問,你爲什麼要監視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話還沒問出口,卻聽姜小瑜反駁道:“關心你有什麼不對!”

本來剛剛那事就被姜小瑜攪和的一團糟,讓楊明初覺得很沒面子。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她沒有歉意不說,居然還在爲以前的事找理由,他一個不耐煩,就說了句:“你管那麼多,不覺得自己很討厭麼?”說完頭也不回的就上樓了。

姜小瑜一下子就受傷了,特別受傷……楊明初從小說話就是這麼不中聽,她都認了,也早該習慣了。可剛纔他說的那最後的一句話太傷她的自尊了,她好好的一出保護自己親弟弟的戲碼最後換了個討厭,這是何苦啊。

小初這孩子太沒良心了,這麼多年她體貼關愛他,就算之前總是作弄他,但關鍵時刻她是把他當成自己家人一樣保護,他怎麼能胳膊肘不往裡拐呢?

姜小瑜邊嘀咕着邊往家裡走,打算回了家就跟爸媽狠狠告個狀,控訴一下楊明初這孩子的惡劣行爲。但回到家後,她看了一眼鞋櫃上擺着的魚缸,想要告狀的憤怒心情忽然不見了,只是整個人都鬱悶了起來,也不吃飯了,直接回臥室悶着。

小瑜爸媽問了幾次怎麼了,她也沒說出個一二三四……

而另一邊,回到家的楊明初只感覺腦袋一片混亂,他坐在學習桌前,隨手撿起一本故事書,翻開某頁後,看到了四個大字:農夫與蛇。

農夫救了蛇,蛇卻咬死了農夫,恩將仇報。

他愣了半天,腦子裡忽然浮現姜小瑜擋在自己身前的樣子,她說她只是關心他。

而他回饋了一句她很煩。

楊明初在心裡琢磨了半天,覺得自己大概可能說了句很過分的話……

從前覺得她煩是一回事,且不提她和家裡人彙報他情況的事情,如果她幫了他,卻被他不識好歹地說了一頓,恐怕她心裡會委屈吧?

曾經姜小瑜在某個下着雪的晚上,對他哭得委屈的畫面一下子就清晰擺在了眼前。

他會告訴她從今往後不許再監視他,可貌似也要和她道個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