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城下着淅淅瀝瀝的綿綿細雨,雨水衝擊着殿宇的瓦檐,雨幕紛飛,寢宮的後院,此刻卻是燈火通明,一盞忽閃的油燈,散發出微亮的光線,小一正專注的搗鼓着那枚藥草,來來回回翻看了好幾次,時而皺眉,時而搖頭。
他的每一個舉動都能牽扯住凌若夕的心,掌心早已因爲緊張滲出了一手的涼汗。
直到小一將續魂草放下後,她帶啞聲問道:“如何?”
“師姐,這味草藥如果不在採摘下來的一個時辰內服用,根本無法入藥。”小一一臉遺憾的搖晃着頭,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古怪的藥草。
凌若夕略顯失望:“是嗎?”
“凌姑娘,大不了咱們就把那真兇給抓出來交給他們便是了。”暗水在一旁焦急的撓着頭,他不清楚大理寺內發生的事,只以爲,這事情挺好解決的,“如果你是擔心大臣們會趁機讓咱們交出犯下命案的兇手,咱們就按照藥王谷的人說的去做,用他們的人頂上不就一舉兩得了嗎?”
凌若夕神色微暗,一抹涼薄的笑爬上了她的嘴角:“如果事情如你所說的這般簡單,我又何需如此費心?”
“啊?”暗水滿臉的迷茫,難道還有什麼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雲井辰緘默不語的站在凌若夕身後,眸光略顯複雜,他知道她的爲難,也知道她的難做,他甚至想要告訴她,大不了這味藥他們不要了,別找了,但他的內心卻又不甘着,明明生機就在眼前,他卻得不到!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能夠和她攜手走到白頭。
小一面露深思,忽然間,那一天凌若夕渾身血跡斑斑的跑來找他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他愕然擡頭,該不會……
“師姐,難道說那位小姐是你殺的?”他結結巴巴的問道,心裡卻希望凌若夕能夠反駁。
但讓他失望的是,凌若夕點頭承認了。
暗水頓時無語,“凌姑娘,你這又是何苦啊!”
“若是早知道她的身份,你以爲我還會那麼做嗎?”後悔!這是凌若夕生平以來第一次感到悔恨,她以前從不會爲自己所做的任何事後悔,但獨獨只有這一次!如果她當時能夠再有一些理智,能夠再冷靜一些,或許事情就遠不是現在這般複雜了。
雲井辰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自責,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懊悔也無濟於事。”
“那不然咱們隨便找個人應付過去吧。”暗水提議道。
“不可,他們只怕早就防着我們這一招,否則,也不會提出要參與到調查中。”雲井辰否決了他的建議,藥王谷的人顯然心底有懷疑的人選,而且,刑部尚書在臨死前究竟說了什麼,除了他們外,誰也不知道,貿貿然找人頂罪,不可行。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們該怎麼辦?”暗水糾結的扯着自己的頭髮。
“若是別無他法,大不了,我把自己交出去便是,料他們也不敢拿我怎樣。”凌若夕眸光一狠,拂袖起身,面色冷若冰霜。
“不行!”雲井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本尊不許你涉嫌。”
藥王谷的實力無人知曉,她貿然將事實說出來,誰也不敢保證她會不會因此而陷入危機中,如果真的是那樣,他撿回這條命還有何用?
看着他們倆無聲對持,暗水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個念頭,他沒有聲張,反而問道:“凌姑娘,你到底爲什麼要殺了那女人啊?她得罪你了嗎?”
凌若夕微微吸了口氣,“當時她不過是告訴了我一件事,讓我心緒大亂,以至於在衝動下,錯手殺了她。”
“額……”暗水訕訕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她說的事,該不會同雲公子有關係吧?”
凌若夕沒有吱聲,但她的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這一夜,註定無眠,子夜時分,一抹人影倉促的飛出寢宮,身影略顯匆忙,在飛行了近千米後,纔在冷宮附近落下,三千白髮在月光下彷彿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雲井辰痛苦的捂住嘴脣,身體不住發抖。
“咳咳咳!”一陣強烈的咳嗽聲後,一滴滴殷紅色的血珠從他的指縫間滑落下來,滴落在地上的水坑裡,頃刻間,便將那窄小的水坑染紅。
體內,兩股撕扯般的力量正在不停的衝撞,即使是他,也無法忍受住這撕心裂肺的劇痛,很快,他的身軀抽搐着摔倒在了地上,蜷縮成一團。
“雲公子?”暗水在大半夜察覺到他的氣息正在遠離,急忙從行宮一路尋來,便在冷宮荒僻的院落中,發現了渾身抽搐的男人,此時的他,早已不復平日的高貴,狼狽如斯,那張失去血色的容顏蒼白得好似透明的。
從他嘴裡不斷噴出的血泡,刺疼了暗水的雙眼,他走上前,想要觸碰雲井辰,卻又害怕會傷到他,只能焦急的蹲在地上:“你感覺怎麼樣?凌姑娘呢?”
他慌忙朝四周張望,但除了這蕭條的院落,什麼人也沒見到。
手腕被一隻冰冷的手掌緊握住,依稀還能夠感覺到那隻手的顫抖,暗水愕然垂頭,只見雲井辰強忍着劇痛,用手肘撐住地面,緩慢直起上身,他的臉上不斷有冷汗落下,嘴脣甚至被咬破,血跡斑斑,但唯獨那雙眼,卻堅定非常:“不要……告訴她……”
哪怕是在這疼痛的折磨中,他也沒有忘記這件事。
他的傷勢早已惡化,平日裡的鎮定不過是僞裝出來的,他不願讓凌若夕知道,也不敢讓她知曉。
暗水一時間雙眼有些發酸,在雲井辰近乎固執的目光下,含淚點頭。
半個時辰後,疼痛逐漸減淡,雲井辰整個人近乎虛脫的躺在這空地中,連動一動手指頭的力氣也沒有,最近他的傷勢發作得愈發頻繁,他能夠感覺到那股不屬於他的力量正在不停腐蝕五臟六腑。
或許,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雙眼無力的閉上,好不容易恢復了一絲力氣,他的第一句話卻是:“這件事不要讓她知道,今晚你什麼也沒看見。”
“這樣好嗎?”暗水有些猶豫,“凌姑娘她不是說瞞住就能瞞住的,紙永遠包不住火。”
“能管一日是一日。”雲井辰怎會不知曉這個道理?但他卻像傻子似的期望着能夠滿她到最後,“答應本尊一件事。”
暗水見他神色鄭重,不由得嚴肅起來:“你說。”
“若當真有一日……”這一日指的是什麼,他們心知肚明:“替本尊看好她,別讓她做傻事,如果將來,能夠有一個對她極好的男人,說服她,嫁了吧。”
最後的三個字,輕到幾乎難以聽清。
要怎樣的絕望纔會讓一個深愛着她的男人說出把她交給另一個人的話來?
“你捨得?”暗水驚呼道,難以想象這番話會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的。
“本尊別無選擇。”雙眼無力的閉上,連帶着,那些不捨,那些痛苦,那些淒涼,也一併被他掩埋在了心底。
他如何捨得?但這具身體卻讓他不得不狠下心腸。
“我們可以找到藥王谷的位置,然後一舉殺上去,逼迫他們將續魂草交出來。”暗水在情急之下,想出了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雲井辰苦澀一笑:“藥王谷隱世近百年,若是能夠輕易找到,世人又怎會至今對那兒一無所知呢?”
說罷,他掙扎着從地上站起身來,手掌輕輕拍去衣衫上的灰塵,雖然身形略顯狼狽,但此時的他,卻已恢復了昔日的鎮定自若:“記得答應本尊的事。”
“你放棄了?”暗水扶了他一下,咬脣問道:“凌姑娘她一直在想辦法替你拿到續魂草,你不該放棄的。”
“若是那藥是用她的命換來的,不如不要。”雲井辰搖搖頭,讓他眼睜睜看着凌若夕說出實情,爲自己換來一線生機,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回去的一路上,暗水一臉的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着什麼事,但直到分開,他也沒說出來,雲井辰剛熬過病發的時段,此刻也沒多少力氣詢問,這也錯過了,最後的機會。
回到寢宮,他看了看牀榻上被自己點住昏睡穴的凌若夕,莞爾一笑,旋身拐入浴室,將身上被汗水浸溼的衣衫脫下,洗乾淨這滿身的汗味,確定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後,他才和衣上榻,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抱着凌若夕的身軀,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凌若夕驀地睜開眼睛,昨天晚上她似乎被人偷襲了!這麼想着,她警戒的直起身,銳利的目光將自己從頭到腳掃射了一圈,卻沒發現絲毫的痕跡。
雲井辰幽幽醒來,“你在做什麼?”
“不,沒什麼。”在分辨了一下他的神情後,凌若夕這才壓下心頭的疑惑,或許是她的錯覺吧!她根本沒有想到,會是雲井辰利用她對他的信任,在暗地裡點了她的穴道。
見她沒有發現問題,雲井辰在心底暗暗鬆了口氣,兩人若無其事的用過早膳,一個準備前往御書房,一個則留在寢宮中,繼續監督凌小白的日常訓練。
早就有宮人將需要處理的奏摺送到了龍案上,深淵地獄的人也正在返程的途中,凌若夕靜下心來,將摺子處理完畢後,已是正午時分,她剛停筆,便打算吩咐宮人將衛斯理喚入宮來,商議刑部尚書府的命案一事,不管怎麼樣,她得讓裝出徹查的樣子,讓藥王谷的人看見。
但她還沒來得及宣人,御書房外,就有凌亂的腳步聲突然逼近。
藥王谷的長老攜帶着四個手下,滿臉春色的來到御書房,臉上的喜色毫不掩飾,這反倒讓凌若夕很是意外。
“何事這般高興?”她漠然問道。
“攝政王大人,這是續魂草,請你收下。”長老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卷宗,隨後放在地上,咬破自己的手指,將血珠滴到上邊,鮮血在卷宗上暈染開來,隨後,砰地的一聲巨響傳來,一盆用泥土種植着的新鮮藥草,映入凌若夕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