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寧厭煩這兩個女人,只說:
“我不是來見你們的,傅相公可在?他若不在,就請傅三郎出來吧!”
張口就是要見傅琨和傅淵。
錢婧華也柳眉倒豎,婚前的囂張脾氣就要出來了,還是傅念君打斷了她:
“不想行禮不行就是,你此番爲何上門來?”
傅寧心道瞧這位淮王妃如此態度,八成也是知道自己是她兄弟了,哪裡是什麼晚輩,纔對他這樣縱容,由此他更加囂張起來,從鼻子裡哼了聲:
“明人不說暗話,傅家拿了我娘,還請快點交出來,我不想鬧事。”
像是反過來倒要他來寬宥傅家一樣。
錢婧華道:“我們傅家何曾拿你母親?這樣的髒水我們可不接。”
傅寧卻是直視着她,半點也不懼:“不是你們又是誰!不是傅家又爲何會有旁人!今日你們一定要拿出個交代來……”
這句話叫人奇怪,爲何一定是傅家人呢?
傅念君在旁看着他這副樣子,心中已然清明。
瞧傅寧如今的神態舉止,不過是個憤世嫉俗的普通少年,她先前那樣擔心是否有些太過了呢?
憑他如今的手段,要扳倒傅琨父子,扳倒傅家,簡直是難於上天。
怕是此際,他自己都沒這個想法吧。
若他真是個聰明的,拿捏着自己的身世,首先就不會是抖落出來一會兒要傅淵薦他進石鼓書院,一會兒又要傅琨將他弄進國子學,甚至還這樣氣勢囂張地等了傅家的門。
沒有人在背後教他,其實很多方面他都沒有考慮周全。
傅念君的心稍微有些放下了。
錢婧華納罕傅念君怎麼突然望着傅寧發呆出神了,便在旁邊清了清嗓子。
傅念君回神,只是長舒了一口氣,對上了傅寧的眼神:
“你要交代是吧,好,那我就給你一個交代。”
傅寧冷笑,果真是承認了吧。
傅念君卻先讓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兩個心腹在屋裡伺候。
錢婧華在旁蹙眉,從這架勢看,傅念君接下來要說的話,還是不能叫外人隨便聽去的。
傅念君轉頭對錢婧華說:“嫂子,你是聰明人,我這兩天一直琢磨的事,你心裡也大概有數了,雖然爹爹和哥哥此時不在家,但是你也是我們自家人,有些事雖是陰私,倒不妨先攤開了講……”
早也好,晚也好,傅念君想着,這不僅僅是她和傅寧的鬥爭,更是她爲了戰勝自己心魔的鬥爭。
死而復生之後,她一直活在壓抑和恐懼之中,傅寧和齊昭若,無異是她心中最重的夢魘,齊昭若給她留下的陰影已漸漸化開了,因她知道,有周毓白在,他便動不得自己,可傅寧牽扯到的是她沒有把握保護的傅家,因此總是提心吊膽的。
終究,她兩世都沒有勘破的秘密,要在這裡做個了結了吧。
錢婧華聽她這麼說,手下意識便握住了椅子兩邊扶手,眼神望向兩邊窗外。
“二姐兒,不可……”
她不曉得傅念君要說什麼,卻是下意識覺得該阻攔她。
世家大族裡頭的事情說不清楚的太多了,能宣之於口的卻寥寥無幾。
況這個傅寧……
傅念君卻早有自己的思量。
她只是盯着傅寧,緩緩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面朝他,話卻是對着錢婧華說的:
“嫂子先聽我說完,這一位,怕不是我們的晚輩,倒是我和哥哥的手足了……”
錢婧華驚駭,徹底失了聲音,傅寧卻是陡然沉了雙目,沒有否認,態度擺得很明確了。
這事,這事……
錢婧華也沒料到,這可是傅琨的風流賬,這會兒她們幾個小輩翻出來,也太尷尬了吧。
傅念君卻是面色淡淡,繼續說着:
“這位傅寧傅郎君如今敢這樣氣勢洶洶地登門,是怕我們拿了他母親,想叫這秘密永遠埋於地下吧,而他這般有恃無恐,也是覺着我爹爹有愧於他,必然也只能由着他鬧,不會計較的……你說,是不是這樣?”
她的眼神望着傅寧,卻是一派平靜。
傅寧突然有點鬧不清這個傅二娘子是什麼意思了。
他抿着嘴不說話。
“你進國子學,也是爹爹幫你的,也是了,既然是我的兄長,爹爹的親兒子,進國子學而已,當然是必須的,原本你也該被稱呼一聲‘傅東閣’的啊。”
傅寧聽她這麼說,眼中漸漸露出一種濃烈的不平之氣。
她說得不錯!
這都是傅家欠他的,欠他,欠他孃的,傅琨就是對他做出再多彌補,拿整個傅家來償還都是不夠的!
“瞧瞧,如今我哥哥在朝中多麼氣派,娶了佳婦,官運順遂,得大儒和官家青眼,少年得中探花,年紀輕輕就留任京官,前途可說是一片大好,越過我爹爹想來也是大有可能的……”
傅念君不顧傅寧的臉色,只一勁兒說着傅淵的光明前程,眼看着傅寧的神情越來越陰鬱。
她知道這必然是他心中的傷口,是他最最介意之處。
從前的傅寧卑微、貧窮,卻不服輸,擁有一個好的出身和家世必然是他所夢寐以求的,他這樣的人,若是知道了自己原本可以擁有與傅淵一樣的機會,定然會迷了心智,性格陡變。
他如今的樣子就可說明一切了。
傅念君頓了頓,只是勾脣笑笑,在傅寧的目光中緩緩說:
“可憐你被自己的一片天真臆想矇蔽了耳目,真以爲傅家可欺,一而再再而三地踩到我們頭上來,卻不知早被有心人利用,不過是用個天大的謊言來成全你可笑的野心罷了!”
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
眼前這個人,不止是少年傅寧,傅念君更透過他,看到了自己前世那涼薄的父親——中年時的傅寧。
她早就想問問他,爲什麼非要用卑劣的手段去爭奪權勢,他爲什麼不能像個男人一樣真刀真槍地去完成自己的夢想?!
傅家不過是他的第一塊踏板而已,他覺得天下人都虧欠他,從今往後,妻子兒女,無一不是他手中可以利用的工具。
這樣的人,永遠不是自己的父親,更不是自己的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