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張鈐轄這種官職的哪敢得罪柳知州等上官,也就是戰時,他實在聽不下去這些人的嘰嘰歪歪了。
他早就憋了一肚子鳥氣。
從前西夏人打不到鄜州,雖在邊境上,城裡軍民也可勉強算得上高枕無憂。可是今次西夏人奪了延州啊,再怎麼樣鄜州城裡也該有點戒備吧,齊小將軍時時過來練兵,可是這些爛泥扶不上牆的呢?上行下效,連底下的士兵都學了一整套的陽奉陰違。
就算是好好練上一個月的兵,今天也不至於遇事慌亂成這樣。
現在倒好,一個個沒本事,還要盯着個小娘子責難,張鈐轄雖然很想開城門痛打西夏人,但是掂量了一下軍力,他也知道死守是目前唯一的法子了。
何況就算要殺敵,也肯定是齊小將軍帶着他的人衝在前頭,人家都沒怕,這幫只會躲在後面說風涼話的龜孫就怕成這德行。
傅念君聽張鈐轄說的這幾句粗話就忍不住想笑。
到底還是忍住了,她還是平靜地對面色鐵青的柳知州說:
“現在我們無法和附近其他州寨通信,因此便只能自行分析戰局,若是渭州還沒放棄我們,我們就先放棄了自己,這纔是最大的損失,我們不是輸給了西夏人,卻是輸給了自己的怯弱,多少年了,漢人兒郎,難道就一定要向胡人卑躬屈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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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州沉默了。
她用的是“我們”這個詞。
她已經把自己完全地融入了鄜州軍民這個整體。
齊昭若看了她一眼,頓時有點眼熱。
曾經的很多年,他一直認爲女人不過如此而已,全天下的女人在他看來都沒有太大的差別,即便傅念君是那個被他一劍殺死在東宮的太子妃,是個人人誇讚的聰明人,但對他來說,這個女人也沒有多少熱別,頂多是比旁人更有心計,更會算計人罷了。
但是現在他才明白,她或許是天生的那個、最適合母儀天下的人,她對未知的西夏人的部署毫無懼怕,因爲她從心底堅信,他們會贏。
就像他不想承認卻無法忽視的、她對周毓白的信任那樣……
她就是那種篤定了心中的信念,便永不回頭的人。
他從來沒有在哪個女人,甚至是男人身上見過這樣義無反顧的勇氣。
“不錯!”齊昭若揚聲道:“今天我便在此立誓,誓要保住鄜州城!只要我齊昭若站在這裡一日,大宋的軍旗便永不會倒。我旗下將士雖然不多,卻個個都是絕不輕易認輸的熱血兒郎,西夏人便是大軍壓境也不用膽怯,鄜州城裡水米充足,我們軍民團結,總能熬過難關!”
“願隨將軍共守鄜州城!”
齊循和幾個部下拱手肅容應聲。
柳知州等人也沒有話說了,現在的形勢根本不是他們手裡沒兵的人說了算的。
傅念君有齊昭若和張鈐轄的擁躉,一顆心暫且也放了放,但是終歸形勢比人強,即便現在只能苦守,也不能一點其他的辦法都不想。
張鈐轄帶着傅念君在幾座城門處都轉了轉,並詳細地解說了一下鄜州城內外的地勢圖。
離鄜州最近的保安軍和綏德軍先前都投入了延州戰局自不用說,失了延州後,大部分兵馬被調派拱衛渭州,鄜州這個地方並不需要派駐大量的軍隊,因爲一來這裡並不算是個養兵的好地方,二來鄜州周圍的地勢尚算不錯,守城的難度比傅念君預想的小。
她更加確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斷沒有錯。
但奇怪的是,西夏人到鄜州來後不肯走的原因是什麼?只是爲了補給掠奪物資他們完全可以向別的州寨伸手。
在經過昨夜,知道鄜州是塊硬骨頭的情況下還要硬啃,這種意氣用事實乃兵家大忌。
若她是西夏主將,應當佔先機直取渭州就是,哪怕渭州很難攻破,但是損害一定宋軍兵力對他們來說也是值得的,何必執着於鄜州?
這戰術怎麼想都太過奇怪。
無論怎麼盤,她都找不到西夏人在戰略上必取鄜州的原因。
傅念君心念一動,所以會不會是西夏人是臨時調整的佈局?
因爲鄜州城……
他們突然發現了鄜州城裡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傅念君打斷了猶自滔滔不絕的張鈐轄,說道:
“抱歉張大哥,我現在要去見一下齊統領,突然想到有點事要和他商量。”
張鈐轄爲人雖然魯直,但是幾次對她仗義出言相護,傅念君不自覺在心理上也與他親近了幾分,便直接跟着齊昭若稱呼他爲張大哥。
張鈐轄頓了一下,隨即竟是換上了一副瞭然狀,哈哈一笑,說道:“妹子莫擔心,齊統領年紀雖輕,本事卻不小,我瞧着也沉得住氣,你該對他放心些。”
他認齊昭若這個“老弟”,也就不用夫人來夫人去地稱呼傅念君,叫一聲“妹子”也不算太失禮。
傅念君覺得他這話聽來有點奇怪。
“張大哥,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張鈐轄瞪大了一雙銅鈴大眼,“你、你不是他媳婦?”
傅念君哭笑不得,“他是這麼跟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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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鈐轄唔唔了兩聲,好像是沒直接說過。
他滿臉不相信:“可他對你這一副上心的模樣……還讓我好好照顧你,什麼不能吹風,按時喝水,身體一有不舒服就要停下歇息啥的,你不是他媳婦還能是啥?”
那是因爲她懷了身孕,齊昭若看上去比她還害怕。
不過現在這當口也不適合解釋她是京城裡的那個淮王妃,傅念君索性不多說了。
“反正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張大哥你別多想,現在請帶我去見他吧,我有正事和他說。”
張鈐轄砸了砸嘴,心道莫不是這兩人是沒經過家人同意的那種野鴛鴦,他越想越覺得可能,齊昭若這等俊秀人物,繁華的東京城不待,跑到西北來吃風沙本就夠奇怪的,這小娘子又是嬌滴滴一個人千里萬里也來吃風沙,沒道理啊。
要說只有男歡女愛能讓年輕人頭腦這麼熱。
張鈐轄決定看破不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