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東辰雖然已經退伍多年,但是他到底曾是個血性十足的真漢子,擰着別人的脖子的事幹得不少,今晚也是氣糊塗了,不僅僅是因爲擔心她們的安危,還有云嬗的擅作主張。
這口氣一直壓抑在胸膛裡,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一樣橫衝直撞,急於找個出口發泄。雲嬗走進來時,在他眼中,她不是個女人,而是他誠心聘請回來的下屬,一個失職的下屬。
他眼裡冒着火光,兇狠地瞪着雲嬗,在她眼裡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懼意,他驀地鬆開她,一腳踹翻了書房裡歐式沙發椅子,“砰”一聲巨響,書房徹底安靜下來。
有三秒鐘,沒人動彈,也沒人敢呼吸,雲嬗往後踉蹌了幾步,穩住身體後,她微微彎着腰,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除了咳嗽,還有一顆心也撕心裂肺的痛着,眼裡閃爍着淚花,她直愣愣地盯着沉黑的實木地板,拼命不讓自己掉下眼淚來。
賀東辰的怒火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濃烈。
賀雪生嚇得呆住,她從來沒有見過賀東辰發這麼大的脾氣。在她面前的賀東辰,向來溫文爾雅,連重話都捨不得說她一句,可是他剛纔差點掐死雲嬗。
她反應過來,連忙扶着雲嬗,伸手拍她的背,“雲嬗,你還好嗎?”
雲嬗搖了搖頭,心裡覺得委屈。
賀雪生急了,都掐脖子了還能好麼?她擡起頭來,瞪着賀東辰,氣憤道:“哥哥,你怎麼能不分青紅皁白掐人脖子,是我逼雲嬗的,你要發火就衝我來。”
賀東辰看見雲嬗拼命的咳嗽,他心頭掠過一抹愧疚,那也僅僅是一瞬間的愧疚。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雙手叉腰,冷冷地盯着她,“她應該慶幸她是女人,否則現在就不是掐脖子這麼簡單。還有你,雪生,別急着伸張正義,你的賬待會兒我慢慢和你清算。”
賀雪生抿緊脣,知道今晚逃不掉一場討伐,她說:“動拳頭解決問題的都是野蠻人。”
“……”賀東辰狠狠地瞪着她,氣得呼哧呼哧的喘粗氣,暫時不想和她吵,他把視線移到雲嬗身上,聲音含怒道:“雲嬗,你捫心自問,你今晚有沒有做錯?”
雲嬗已經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她輕輕拿開賀雪生的手,身體站得筆直,一板一眼道:“大少爺,我錯了,我不該縱容雪生小姐胡鬧,差點惹出大事,我會回去寫檢討。”
賀東辰看着她倔強的小臉,嘴裡說着錯了,只怕心頭一點也不服氣。就和她小時候闖了禍挨訓一樣,轉頭就忘記,典型的記吃不記打!
“你以爲你錯在不該縱容她胡鬧?”賀東辰挑眉。
雲嬗擡起眼來注視着他,就聽他一字一字道:“你錯在你沒有這個能力縱容她胡鬧,卻陪着她去胡鬧,今晚發生的狀況在你考慮中麼?後果你想過麼?萬一這是陷阱呢,你是不是親手把雪生送給了敵人?如果不是沈先生恰好看到你們追過去,你知不知道你會害我和爸爸失去一個親人?”
每個一問題都不算冤枉雲嬗,因爲她確實沒想到,他們會遭遇黑客攻擊,沒想到雪生小姐會誤碰報警裝置。正如他所說,如果這是陷阱呢?此刻他們已經失去了賀雪生。
時間太緊,她思慮不周全,滿滿都是漏洞,她咬着牙關,一句都無法反駁。
賀雪生心中震撼,賀東辰發這麼大的火,全是因爲擔心她,可是雲嬗是無辜的,是她連累了她,她連忙辯解道:“雲嬗不是完全沒有功勞,她轉移警察的注意力,給我爭取了逃離時間。”
雲嬗要去拉賀雪生已經來不及,今天本來就是她犯了致命的錯誤,換作是男人,這會兒早被賀東辰打得趴不起來了。僅僅因爲她是女人,才放了她一馬,他訓斥幾句就罷了,她又不會掉一塊肉。
反倒是雪生小姐越爲她說話,他就越要豎立威信。
賀東辰往前走了一步,他身形頎長,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聲響,一張英俊的臉冷若冰霜,黑眸陰沉地掃向她們,目光最後落在了雲嬗臉上,銳利迫人,“身爲一名軍校畢業的高材生,蠢到自投羅網,你覺得你有臉提這是功勞麼?”
“……”
雲嬗默。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她每次闖了禍,賀東辰會一邊替她收拾爛攤子,一邊擰着她的耳朵訓她,問她闖了禍爲什麼不跑,爲什麼等着人來抓她?
那個時候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跑,現在她明白,因爲他每次都會替她收拾爛攤子,一邊收拾,一邊氣急敗壞的罵她。
昨晚,她可以跑,可以躲,但是她用了最蠢的方法自投羅網,是因爲她明白賀雪生對他的重要性,他能夠爲了賀雪生,一聲不吭的結婚,消除她的顧忌,也能爲了她,一聲不吭的離婚,讓危險遠離她。
而她,可以犧牲,可以坐牢,但是賀雪生不行!
賀東辰站在她面前,氣場強大,一字一字地數落她,“雲嬗,還是不服氣麼?”
“我不敢!”雲嬗垂了眸,男人靠得極近,壓抑着怒氣的呼吸噴吐在她臉上,她整個人都壓抑起來。
賀東辰冷冷的笑了,“不敢?還是不服氣的是嗎?好,那你告訴我,如果今晚我和沈先生不過去,你打算如何收場?”
雲嬗抿着脣,她不敢想象,就像她沒想到他們會被黑客攻擊一樣。
賀雪生站在旁邊,想要幫腔,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怕讓哥哥更生氣。她的目光不由得投向坐在宮廷風沙發上,隱在暗影的男人身上,他全程都只是冷漠的看着,沒有幫一句腔。
也是,她怎麼指望他幫腔,今晚這一切,說不定還有他的功勞!
“不說話?那我替你說。”賀東辰的聲音因爲怒氣而顯得格外壓抑,“你不知道,正如你不知道你們會被黑客攻擊,和雪生失去聯繫一樣,就這樣,你也敢拍着胸脯保證讓她去胡鬧?上次雪生甩開你們時,我就警告過你,你一再向我保證了什麼?如果你辦不到,爲什麼不和我聯繫?”
雲嬗這會兒是一點也不感到委屈了,賀東辰的訓斥如一座山一樣沉沉壓在她心頭,她一個字都不敢再說,被訓得心服口服。
書房裡的氣氛很壓抑,賀雪生試圖讓大家輕鬆一點,她勉強笑道:“哥哥,我現在不是沒事嗎?再說黑客攻擊也不是雲嬗想的?”
“不想?防火牆級數升到十級以上,也不會在兩分鐘內就被黑客攻陷,就你們這種水平,也敢玩007?”賀東辰嘲諷道。
“……”
賀雪生默,徹底不敢再聲援了,以免賀東辰越說越氣,剛纔他掐雲嬗脖子那一幕,就足以讓她心有餘悸。
賀東辰訓完了雲嬗,胸口徘徊的怒氣未消,卻還有見漲的趨勢,他看着旁邊的賀雪生,以往他連重話都捨不得說一句的妹妹,這會兒卻已經顧不上了,他狠狠地瞪着她,“現在輪到你了,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你溜進警局要幹什麼?”
賀雪生漆黑的眼珠子轉動着,目光落在沈存希身上,明顯已經對他產生了排斥,“你能不能先讓他出去?”
沈存希心口猛地躥起一股怒氣,他騰一聲站起來,惡狠狠地盯着賀雪生,從他找到她那一刻開始,她就一直陰陽怪氣的,這會兒居然還要讓他出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什麼話是我聽不得的?”要不是在賀家,他都想掀桌了。
賀雪生咬着下脣,不想和他說話,沈存希看着她這模樣,就想揍人,他狂躁地在書房裡踱來踱去,他咬牙切齒道:“宋依諾,你夠狠!”
說完,他轉身摔門而去。
“砰”一聲,書房裡恢復安靜,賀東辰不贊同地看着賀雪生,“沈存希走了,你現在可以說了嗎?”
賀雪生從家居服口袋裡拿出一張人事檔案遞給賀東辰,賀東辰看了她一眼,然後接過檔案,一邊瀏覽人事檔案,一邊道:“就爲了拿到這個?”
“嗯。”賀雪生點了點頭,“哥哥,你還記不記得七年前的事,你來拘留所看過我,你走後,美昕來見過我,當時我在審訊室見的他,有一名女警送水進來,我喝了那杯水後,回到拘留所,就昏昏沉沉睡着了,等我醒來,已經被人綁架了。”
“你懷疑這個女警給你送的水有問題?”賀東辰思路清晰,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是,一開始我也沒想到這個細節,前幾天和雲嬗去警局,碰到了這名女警,她當時看見我很驚慌,我心裡就感到疑惑,她離開時,還喊我沈太,我就覺得她有問題。”賀雪生說道。
“然後呢?”
“你看到人事檔案上的寸照是黑白照的,她死了。前兩天我看到她還是個大活人,可是上面去寫着她因公殉職了,我懷疑沒這麼簡單,她一定是被人殺人滅口了,就是怕我查出七年前我被秘密帶走的真相。”
賀東辰看完人事檔案,想起她剛纔要沈存希出去的情形,“這件事爲什麼不讓沈存希知道?”
“我懷疑這件事與他有關。”賀雪生是真信任賀東辰,也從未想過要瞞着他什麼。
賀東辰蹙緊眉頭,掃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雲嬗,他再問:“你爲什麼會懷疑他?”
“這件事我連雲嬗都沒提,只告訴了沈存希,但是那晚他裝睡,裝作沒有聽到,應該是秘密去處決這名女警了。還有,今天我在局長辦公室,聽到局長給他打電話,說什麼處理乾淨了,還說讓他來接我。結果沒幾分鐘,沈存希就出現在我面前,如果這是巧合,也巧得太讓人懷疑了。”賀雪生道。
賀東辰突然明白,沈存希在樓下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和雪生之間的信任太薄弱了,任何一個人煽動一句話,都有可能造成他們之間的信任崩塌。
七年,到底會造成一個怎樣難以逾越的鴻溝?
“雪生,在你心中,沈存希是怎樣一個人?”賀東辰從側面誘導她,沒有爲沈存希辯解的意思,他心裡清楚,這是設計好的一個圈套,黑客攻擊雲嬗他們,只是爲了爭取製造誤會的時間。
因爲他們知道,他們不可能再一次將雪生帶走,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從他們內部分解,時刻提醒雪生,七年前的綁架與沈存希有關。
賀雪生一怔,沒想到賀東辰會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她皺了皺眉,“哥哥,我們現在說的是今晚在警局發生的事,你怎麼扯到這上面來了?”
“雪生,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然後再回答我。”賀東辰道。
賀雪生心煩氣躁,但是還是聽從賀東辰的話,讓自己冷靜下來。沈存希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看見的他,溫柔深情執着,哪怕她沒有迴應他的感情,他依然堅定不移的愛着她。
而在旁人嘴裡的沈存希,亦是這樣的人,她從老王、蘭姨與嚴城口中得知,失去她,他曾病了大半年。
不管是在她眼裡,還是在別人眼裡,他與虛僞搭不上邊,是她誤會他了嗎?可是這件事她只和他提起過,如果不是他做的,又會是誰?
賀雪生心裡其實已經在動搖了,但是還是嘴硬的不肯承認,“每個人都有兩面性,當着人一套揹着人一套,誰知道他會不會……”
“理由呢?”賀東辰打斷她的話,不想她說出詆譭沈存希的話,讓門外的男人聽到傷心。
“我不知道。”賀雪生搖了搖頭,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想不出沈存希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雪生,我知道經過這些事後,讓你再去相信他很難,但是你心裡也清楚,沈存希沒有理由這麼做。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誰是該信任的人,誰是不該信任的人,不要把你們的關係逼向絕路。”賀東辰的話很重,是不想讓她被人牽着鼻子走。
賀雪生垂下眸,盯着地板上深深的紋路,腦子裡亂得快要爆炸了。
賀東辰等了等,見她不說話,他又道:“你心裡有疑問,你可以問他,當面對質,而不是獨自一人瞎猜測。雪生,人一生犯一次錯誤,很多事情都追悔莫及,你不要再犯!”
賀雪生心裡一顫,擡起頭望着他,他已經移開視線,爲今晚的事做了個總結,“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自己處理不了的,就來找我,我雖然不是萬能的,但至少會竭盡所能達成你的願望,現在,去把他叫進來,你們好好聊聊。”
賀雪生心裡彆扭,經過賀東辰這番側面的誘導,她雖然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懷疑沈存希,但是到底還是拉不下臉來。
賀東辰明白,他朝雲嬗使了個眼色,雲嬗領會,轉身去開門,門外站在沈存希,他顯然已經把房間裡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神情十分陰沉,她說:“沈先生,大少爺請你進去。”
沈存希指間夾着煙,這短短几分鐘時間,他腳邊散落了好幾個菸蒂,走廊裡籠罩着一層薄霧。他掐滅煙,舉步走進去。
賀雪生站在書房中央,聽到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身後那兩束灼熱的光芒似乎要將她的後背灼出兩個大洞來,讓她心裡感到不安。
從警局裡出來,她只覺得他是個虛僞陰險的小人,可剛纔哥哥一番誘導,她在心裡重新正視沈存希後,她又覺得自己冤枉了他。
沈存希走到她身旁,鳳眸裡的怒火恨不得掐死她,他冷冷地勾起薄脣,“懷疑我?覺得我在裝睡?認爲我和外人聯合起來傷害你?宋依諾,我在你心裡,到底有多不堪?”
他每說一個字,賀雪生的頭就低下去一分,等他說完,她的腦袋已經快掛在胸前了。他語氣裡濃烈的失望,震得她心臟發麻。
“說話啊,啞巴了?剛纔不是挺能說的嗎?”沈存希怒不可遏,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對她掏心掏肺,她卻認爲他在背後捅她一刀,難怪今晚她這麼反常,是把他當成罪人了吧?
心,從未有過這樣的疼,哪怕她裝作不認識他時,他都沒有這麼痛苦過。
他最愛的女人,竟然不信他,這是報應麼?
賀雪生猛地擡起頭來,觸到他眸底那抹受傷,她說:“不能怪我懷疑你,所有的證據都擺在那裡,我在警局碰到那名女警的事,也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而你又恰好出現在局長辦公室外面。”
沈存希拿出手機,直接塞進她懷裡,俊臉鐵青,“你查,馬上查,看看通話記錄,看我有沒有和那鬼局長通過電話!”
賀雪生懷裡揣着他的手機,像揣着燙手山芋一般,男人臉上的狂躁,已經說明一切,她將手機推回去,“我不查,通話記錄可以刪。”
“雪生!”賀東辰聽不下去了,“我剛纔和你說了那麼多,都白說了是不是?”
沈存希感到寒涼徹骨,他攥緊手機,狠狠砸在地上,手機頓時摔得四分五裂,他的怒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地瞪着她,胸口因怒意而起伏不定,“枕邊人你不信,你信一個外人的挑拔?宋依諾,你可真會糟蹋別人的心!”
賀雪生看着暴走的沈存希,她懷疑要是她再多說一句,他會不會氣得心血管爆炸,她默默的閉上嘴,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嘀咕:“那麼多巧合都與你有關,我就算能明辨是非,難道連懷疑一下都不行?”
“你不要糟蹋了明辨是非這個成語!”沈存希惡狠狠地瞪着她,真恨不得掐死她,也省了自己如此煩心。
好重的火氣!
爲防止他真的被她氣得心血管爆炸,她明智的選擇了閉嘴,等他冷靜下來再說。可心裡卻又默默地鄙視了自己一回,剛纔還那麼理直氣壯,一到他面前就慫了,真是個慫人!
沈存希在書房裡暴走了幾分鐘,才慢慢剋制了自己的脾氣,被她氣成這樣,不能罵人不能砸東西泄憤,上輩子真是欠她的!
他重新站到她面前,瞧着她一臉無辜的模樣,他得有鋼鐵一般的意志,纔不會被她給活生生氣死,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逼自己平靜下來,“依諾,你不信我,我無話可說,畢竟是我辜負你的信任在先。”
賀雪生聽出他聲音裡濃厚的悲哀,她驀地擡起頭來看着他,卻他幽幽道:“自從我們和好後,我知道你心裡藏着很多事,就趁着今天,你把你藏在心裡的話說個痛快,能解釋的,我一句一句給你解釋清楚。”
她怔怔地望着他,她心裡有那麼多的質問,在此刻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說話,舌頭被貓叼了?”沈存希等了等,沒有等到她說話,他不由得加重語氣。
賀雪生想起他剛纔的說的那句話,枕邊人你不信,你信一個外人的挑拔?是的,就算是要給他定罪,也要給他申訴的機會,她醞釀半晌,然後她道:“我站累了,可以坐下說嗎?”
“……”
三人都無語的看着她,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行爲有點無語,她訕訕地走到宮廷式沙發旁坐下,擱在膝蓋上的手因爲緊張而僵硬的捲曲着,“沈存希,我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單純無知的宋依諾了,我對你,不敢太信任!”
沈存希眸底的光亮逐漸熄滅,她說不敢太信任,那是一種矛盾的想法,正因爲這樣,別人纔會輕而易舉的挑拔他們。
“這是我咎由自取。”沈存希苦澀道。
“今晚的事,有幾個疑點,那名女警死了,而聽我提起過她的,只有你和雲嬗。雲嬗是哥哥的人,更不知道那個女警叫什麼,她不可能背叛我。”賀雪生道,她不知道,她一句話在兩個人心裡同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雲嬗怔怔地盯着她,她對她的信任竟比對沈存希的信任還要深厚。
沈存希心裡的苦澀更重,他和雲嬗,她選擇相信雲嬗,卻懷疑他,他讓自己不要去計較,心裡卻不能不計較,“那天晚上,我沒有裝睡,我迷迷糊糊聽到你說話,聽得不是很清楚,第二天早上,我問過你,你沒說,我就沒放在心上。”
“那好,就算你不知道我說了什麼,那局長說的話總是證據吧。”賀雪生挑眉望着他,“我親耳聽見,他向你彙報,已經處理乾淨了。”
“我沒有和他通過電話,依諾,警察局局長曾受連老爺子的恩惠,他不可能爲我辦事,你懂嗎?”七年前,連老爺子重病身亡,但是他在桐城還有一些勢力盤踞,爲了替連老爺子報仇,誣陷他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賀雪生心裡百轉千回,連老爺子因爲沒有見到楊素馨最後一面,最後含恨而死,他當年的得意門徒,也極有可能爲他報仇。如果局長是連老爺子的人,這件事就說得通。
“你當時的藏身之地,我一進門就發現了,他能坐到局長位置,會沒有發現你?”沈存希提醒她。
賀雪生回憶當時的情景,確實如沈存希所說,局長朝她走過去,明明馬上就要發現她了,卻突然走開。這一切的疑點都在說明,他是故意說這些話給她聽的,就是要動搖她對沈存希那份薄弱的信任。
“更何況,如果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不可能那個時候給他打電話,讓你有機會聽到任何不利我的話。”
聽完沈存希這番陳述,賀雪生腦子裡漲得發疼,她感到很混亂,不知道什麼該信,什麼不該信,“沈存希,你回去吧,讓我冷靜一晚上。”
沈存希眸底掠過一抹濃烈的失望,他說了這麼多,她還是不信他麼?“我明白了,我明天去接你。”
說完,他轉身朝書房門口走去,賀東辰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賀雪生,他吩咐雲嬗,“你在這裡看着她。”說完,他跟在沈存希身後出了書房。
沈存希的背影很沉重,他快走幾步追上他,他說:“沈存希,雪生受到過很嚴重的刺激,她的精神世界是我們花了很多精力重新構建起來的,她心底其實已經在動搖了,只是她覺得很混亂,需要時間去理清思路,這個時候,你不要給她壓力,不要強迫她。”
沈存希神情黯淡,“她還願意質問我,說明我在她心裡並不是一點份量都沒有,你放心,我沒這麼容易打倒。”
賀東辰嘆息了一聲,“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讓她暫時在賀宅住幾天,畢竟她在這裡住了五年,對這裡比較有安全感。”
沈存希腳步微頓,停在二樓緩步臺上,他定定地望着賀東辰,“你就沒懷疑過我?”
“你對雪生的感情騙不了人,更何況,你沒有動機這樣做。”賀東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這對於他們現在的立場來說,是一個過分親密的姿勢,“我們的出發點都是爲了雪生好,直到現在,我們都處在被動挨打的位置,是時候應該反擊了。”
沈存希訝異地望着賀東辰,賀東辰已經收回手,淡聲道:“回去吧,雪生我們會照顧好。”
沈存希點了點頭,轉向下樓。賀峰站起來留他吃晚飯,他勉強笑着婉拒,稱改天再上門叨擾。賀峰目送他離去,他擡頭望着二樓緩步臺上的賀東辰,問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他的臉色那麼臭!”
賀東辰笑道:“我要留雪生在家裡住兩天,估摸着不開心了。”
“這婚還沒結,就敢給老丈人臉色看,結了婚還得了?”賀峰皺眉道,語氣裡調侃居多,譴責的意味居少。
賀東辰瞧着自己家老爹開始倚老賣老,他沒有多話,知道他心裡對沈存希是喜歡得緊,他轉身回了書房。賀雪生從怔愣中回過神來,看見沈存希已經離開,折騰了一晚上,又受到驚嚇,她只覺得困。
她站起來,對開門進來的賀東辰道:“哥哥,我先回房休息了。”
雲嬗見賀雪生要走,她也不想和賀東辰待在同一個空間裡,她連忙道:“我也回房了。”
賀東辰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語氣不可一世道:“我說過你可以走了嗎?”
“……”雲嬗前行的腳步一頓,這短短几秒鐘,賀雪生已經走出書房。她咬了咬脣,意識到書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她緊張得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語氣卻格外鎮定與疏離,“大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吩咐,就是想看着你,晚上12點前,就留在這裡侍候筆墨吧。”賀東辰狂傲的說完,轉身走到書桌後,打開電話開始處理文件。
因爲她們,他連會議都沒有開完就離開,晚上還推了一個視頻會議,年底時務繁雜,本來就忙,她們還不停的出狀況。
雲嬗憤憤地瞪着他,還侍候筆墨,他把他當皇帝了不成?
彷彿知道她在瞪他一樣,他頭也沒擡,道:“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帥?我允許你一晚上都盯着我看。”
“……!”雲嬗立即移開視線,他的臉皮還能再厚一點嗎?
賀東辰薄脣微勾,沒再和她說話。他拉不下臉來道歉,就只能用這種蠻橫粗暴的方式留下她,哪怕不說話,只要她在這裡就好。
……
賀雪生躺在牀上,她心亂如麻。眼睛看見的,與耳朵聽到的,到底哪個才能讓她信任?被她誤會,沈存希那麼生氣那麼憤怒,他不可能在她面前做戲,難道真的是她錯怪了他?
耳邊再度迴響起一句話,枕邊人你不信,你信一個外人的挑拔?
枕邊人,枕邊人,沈存希是她最親近的人,她爲什麼不信他,反而要信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想起他落寞離開的背影,她猛地坐起來,掀開被子下牀,急忙跑到衣帽間裡,拿了一件羽絨服套在身上,然後抓起車鑰匙匆匆出門。
沈存希離開賀宅,心情十分低落,他有種感覺,怎麼都暖不熱她的心的無力。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向前開,擱在櫥物格的手機忽然響起,他拿出手機接聽,“說!”
影子感覺到他語氣裡的低氣壓,連忙挑最簡單的話說,“我們反追蹤了攻擊的黑客,經過覈對IP地址,確定是時影科技公司。”
沈存希神色陰戾,果然是銀鷹,看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中,他咬牙切齒道:“黑了他們的服務器。”
影子微微咋舌,看來他真的氣得不輕,連這麼幼稚的報復手段都想得出來,“是,我馬上吩咐他們去辦。”
沈存希盯着前面的夜色,鳳眸裡的暗芒幾乎要與夜色融爲一體,“影子,給你一天時間,收集警局局長的所有醜聞,爆光在大衆前,我要他不得好死!”
敢嫁禍到他身上,真當他是吃素的。
“我知道了。”
“不,別讓他死了,先把他弄下馬,我還有很多疑問要由他來解釋。”沈存希倒是想直接弄死他,但是想到七年前依諾被秘密帶走的真相,他就不得不暫時留下他一條賤命!
“是。”
沈存希掛了電話,胸臆間憋着一股悶氣,無處可發泄。他一踩油門,在午夜的街頭飆起車來。極致的車速,帶來的快感宣泄了心裡的鬱悶,他車子駛入依苑,已經減了速。
手機再度響起來,他拿起接聽,那端傳來一道聲音,“沈總,連小姐願意開口了,但是她要您馬上過來,錯過了時間,她不會再開口。”
沈存希鳳眸微眯,如果不是這通電話,他幾乎快忘記了連清雨這號人物。他掉轉車頭,向來時路駛去,並沒有注意到路邊停着一輛炫目的蘭博基尼。
賀雪生比沈存希先到依苑外面,想起晚上的爭執,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一直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然後就看見沈存希的車駛了過來。
她剛要下車,就見他掉頭離去。她眉心微蹙,這麼晚了,他過家門而不入,又去哪裡?
鬼使神差的,她發動車子跟上去,路上沒什麼車,她不敢跟太緊,讓他起疑。而沈存希明顯有心事,一直沒有發現被她跟蹤。
就這樣開了將近40分鐘,車子在一處高檔小區前停下來,覈對身份後,沈存希的車駛了進去。賀雪生的車停在高檔小區外面,她沒有身份證明,小區保安不讓她進去,她只能在小區外面等。
她身後不遠處,停着一輛黑色奧迪,一直在保護她的安全。
沈存希乘電梯上樓,來到公寓外面,保鏢站在門邊,朝他恭敬的頷首,隨即打開門讓他進去。公寓裡開了一盞昏黃的檯燈,光線並不明亮。
他緩緩走進去,鋥亮的皮鞋踩在地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連清雨坐在椅子上,形容憔悴,幾天沒有洗頭,頭髮黏在臉上,渾身散發出酸臭。聽到腳步聲,她擡起頭來,看見緩緩走近的沈存希,她扯了扯脣角,脣角乾裂,扯出一抹血絲,看起來十分狼狽與可憐。
沈存希在她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眸中的狠戾讓她膽顫。她終於明白,爲了宋依諾,沈存希會對她下毒手。
這幾天非人的折磨,將她的尊嚴死死的踩在腳底下,她發誓,她絕不會願意他!
沈存希在她眼中看到一抹恨意,他淡淡啓脣,“願意說了?”
連清雨狠狠地瞪着他,語氣卻是溫綿入骨:“存希,我在你眼裡,是不是比狗還不如?”
沈存希抿着脣,臉色鐵青。
連清雨緩緩笑了,嗓音沙啞,她越笑越大聲,“我知道,當年我被那些禽獸*時,你就對我倒盡了胃口。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愛上我,爲了這個願望,我不停的努力。可是我的努力變成了什麼?變成了你愛上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還是你的侄媳婦!”
沈存希只是盯着她,並沒有搭她的話,連清雨聲音悲哀,“我一直在你面前扮乖巧扮懂事,知道你愛上宋依諾,我不敢當着你的面爲難她,只能背地裡製造誤會,可是那個賤人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你都要她,那個時候,你想過我的心情嗎?”
面對連清雨的控訴,沈存希沒有絲毫的心軟,“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心存感激,但是我不愛你。”
“是啊,你不愛我,當宋依諾不是你親妹妹的事情拆穿後,我就知道,沒有什麼阻擋得了你們在一起。而我怕,怕你遲早會因爲她而拋棄我,我就設計成你的親妹妹,因爲只有這樣,我才能順理成章的留在你身邊。”連清雨望着他,眼中有多濃烈的愛,就有多濃烈的恨。
“可是留在你身邊,看着你屬於另外一個女人,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嗎?我時時刻刻都在想着怎麼分開你們,而我也辦到了,我確實讓你們分開了。”
沈存希目光銳利地盯着她,“說了這麼多廢話,現在可以告訴我,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沒有人指使我,是我一手策劃的,就是爲了讓你孤獨終生。”連清雨充滿恨意地盯着他,“沈存希,你知道宋依諾是怎麼活下來的嗎?也只有你會當她是寶,其實她已經被男人玩爛了!”
“閉嘴!”沈存希狂怒地一腳踢過去,“砰”一聲,連清雨連人帶椅的倒在地上,腦袋撞到堅硬的地板,她痛得腦子裡有片刻的暈眩,等那股暈眩過去,她狂笑起來,“哈哈哈,你生氣了,真好玩,哈哈哈!”
沈存希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他一個箭步急射過去,一腳踩在連清雨胸口上,連清雨痛得悶哼一聲,再也笑不出來,“四哥,你殺了我啊,殺了我你就永遠不知道你親妹妹在哪裡了,殺了我,你就永遠不知道那個賤人曾經都經歷了什麼。”
沈存希怒火中燒,眸色前所未有的陰沉與暴戾。他腳下用力,碾壓着她的胸口,“連清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連清雨仇恨地瞪着他,“你們最近是不是遭遇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接下來,還有更多,四哥,我詛咒你,你永遠都得不到幸福!”
沈存希已經被激得失去理智,眼前這個女人,她害得他失去親人,失去愛人,失去女兒,他不殺了她,難消心頭之恨!
他伸手揪着她的衣領,勒着她的脖子,他冷笑且殘忍的道:“連清雨,我會讓你後悔活在這個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