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道旁站着的人提醒我馬上要到終點了,那一刻,我才感覺到腳底板似乎踩着了一團炭火。
據那天在終點接迎接我的志願者說:我在跑完5000米的那一刻,整個人,彷彿是剛被從水裡打撈上來的。
那天的5000米,我跑了21分鐘。
不負衆望,我幫計算機學院拿到了那個田徑大項的第一名。
那天,那個曾應華銘要求、去給我買過飲品的那個志願者,和我混熟了。我到達終點時,她很開心地把我扶到一旁休息區的座椅裡去,幫我擰開一瓶礦泉水,和我一邊聊天,一邊等賽道上未到終點的同學跑完,等播音員正式宣佈名次。
半瓶礦泉水下肚,我比上午強不到哪兒去:依舊彷彿一條瀕臨死亡的魚在那裡坐着喘息。
不過相比那天上午,我那時很清醒,眼睛也能看清楚四周景色,我能聽到大家迎面而來的誇讚聲,能清晰地感覺到大家觀看賽事的熱情。
腳下疼痛難忍,我休息片刻後,開始緩緩地坐起身子,慢慢脫掉鞋子。
在賽道上奔跑的那會兒,鞋邊已經開裂了,從鞋沿兒鑽入了幾顆跑道上的橡膠顆粒。
其實,在奔跑的那會兒,我隱約能感受到有些顆粒在我腳底和腳趾間擦來摩去,不過那個時候還沒見多疼。
等徹底停下,那種疼痛感才真真切切襲來。
我脫下鞋子,發現那雙運動白襪側面滲了些血,我準備退下襪子瞅瞅具體情況,發現襪子有一處和腳側面的皮肉有些黏連,我閉上眼睛,默默咬牙,迅速撕扯,襪子被我“嗤——”一下子拽了下來。
雖然我咬住牙關,卻也沒能阻擋住喉嚨溢出的微弱的嗯哼聲。
那個志願者女孩兒在一旁看到我的動作,嚇了一跳!
她起身跑開,邊跑邊交代道:“子君同學,你別動,你先別亂動,你等我,我去醫務室給你拿瓶碘酒來!真不知道,你剛是怎麼跑下來的!”
我蜷縮起身子,抱着腳,踩在凳子邊上,準備檢查同樣泛着疼痛的腳後跟。休息區外的操場上,依舊那麼熱鬧。
突然,一團陰影籠罩在我的頭頂,奪走了我腳面的光。
我緩緩擡頭。
“劉子君,恭喜你…”
渴盼已久的那個聲音,就那麼隨着他的嘴,傳入我的耳朵,敲打着我的心。
渴盼已久的容顏,就那麼站在我的眼前。
雖然他語氣凝重,可那雙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讓我就那麼瞬間沉淪。
我驚喜地仰着頭,傻傻望着他,粲然笑道:“華銘,你來啦,我以爲你們下午都不會再出現了,還以爲這次我們又是匆匆一瞥…”
“嗯,我來了,劉子君,其實,我一直都在…”
望着他,望進那雙深邃的眼睛,我突然有好多話,都激動到語無倫次:
“華銘,我、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呢,你呆會兒能等等我嗎?對了,我現在有錢了,我前段時間掙錢了,我一直在想,怎麼能找到你,還上次你借我的2000塊錢呢?我好幾次都想找華錚要你的聯繫方式,但我又不敢那樣,我怕對他太過殘忍…”
他緩緩蹲下。
那一刻,我才注意道:他手裡提了2個袋子:一個是學校超市的塑料袋,裡面裝着一團粉紅的東西;另外一個是校內超市旁那個李寧專賣店的鞋袋。
但,怎麼看,都和他一身高檔的真絲襯衣,是那麼的不搭。
我看着他半蹲在我的眼前,看着他把鞋盒鞋袋擺放在地面上。
他從那個超市的塑料袋裡掏出了一雙粉紅拖鞋:拖鞋的鞋面上嵌了一隻帶着蝴蝶結的米老鼠。
“你先踩上,輕點兒…”他將那雙粉紅拖鞋擺放在鞋盒上面,握住我的腳腕,讓我把腳先伸進去。
我的腳乖乖地,跟着他的手,就那麼緩緩鑽入那雙可愛柔軟的拖鞋裡。
那一刻,我盯着他那隻手,默默地想:什麼是幸福?
平凡的動作,溫柔的手掌,藏着無限的溫暖和力量。
短短的一生,我們註定是宇宙渺渺塵埃;這麼短暫的幾十載,這麼稍縱即逝的青春,我爲何不再大膽一些?
是啊?我爲何不大膽些?
我要徹底忘掉所有骯髒的過去,努力去愛一個人,去攀一座山,去追一個夢!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勇敢地告訴他,我過去所遭受的一切,我想要一個答案。
我的腳,穿着拖鞋,最終,踩在了鞋盒面上。
我望着他的頭頂,聲音顫抖到:“華銘,我有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想告訴你,你今天願意抽個時間,聽我說嗎?”
他頓了頓。
時光彷彿靜止了很長,他才擡起臉看着我,對我笑道:“劉子君,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其實,你什麼都不用想,你只管在你的位置上努力就夠了,剩下的都交給我。你什麼都不用說,我都懂,而且,我今天不能久留…”
他慢慢站起身,轉身要離去。
不顧四周的目光,我抓住他的袖子,既急切又壓抑地低聲道:“華銘,我還有一些事情,想要問你…”
且不說我的過去,就說眼前,我想找他確認:上次舉報黃立強的那封關鍵的信,是不是他郵寄的。
我想找他確認,那個給我發短信、建議我去找傅華錚的那串手機號,是他的嗎?
可是張口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改變了問話:
“華銘,你還欠我一句解釋:除夕那晚,我在酒店等你,你爲什麼都沒有進去呢?”
我就那麼拽着他的袖口。
他搖搖頭:“因爲,當下,有樣很重要的東西,我還沒有能力給你…”
我有些急切道:“什麼東西?華銘,我不需要你什麼東西…我記得那天你說過:讓我等你;你隱約還說過:未來某天,會讓我知道你有多愛我;我很開心:你還像初中那封信裡說過的,喜歡我;我其實也很喜歡你,我們相互喜歡,這樣,不就夠了嗎?”
他看着我,面色突然有些凝重:“劉子君,你很好;我說過,是我的問題,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我現在還沒有能力給你…”
我咬着脣,眼睛裡差點哭了出來,我不敢看四周,壓低聲音問他:“什麼東西?你那天莫名其妙地說什麼給不了我“愛情”,可後來我從華錚那裡知道,你有個很厲害的女朋友叫萬寶珠,你以後要和她在一起嗎?你是迫不得已的對嗎?”
他突然笑了起來,拿起我抓着他袖口的那隻手,握在他手裡,笑道:“劉子君,你把我傅華銘想得太無能了!一個萬寶珠,對我來說不在話下;你放心,不是她,是我自己的問題…等將來,等到時機成熟時,我會統統告訴你,你不要亂想了。劉子君,你不需要知道那麼多,你只管在這裡努力成長,剩下得只管等我就夠了…”
我默默點頭,不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