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瑤月還端坐在妝臺前,臉上的妝容早已卸下,身上穿的是青玉色暗紋襯衣,這是皇上新賜的雲呢緞的料子,貼着身如少女肌膚一般柔滑,昏暗的燭光下依舊透着淡淡華光,緞子價值不菲,內務府的人說只獨獨的賜了瑤月一人。
晚宴回來後去看了看錦姝,剛睡下,聽乳孃說錦姝現在很是乖巧,看着錦姝熟睡的臉,瑤月心頭陣陣戀愛,想着沈璉的龍胎今晚又要讓許多人睡不着,她暗暗好笑,宴席上皇后那張臉她瞧的分明,即便是勉強笑着也掩蓋不了那絲絲的驚慌和悲涼。宮裡的女人,大抵都是如此。
一個人影輕輕閃進房間,來到瑤月身邊:“主子都打點好了,裴容趕緊伺候您更衣吧。”瑤月立刻起身,換好一身極尋常的宮裙後,穿上黑色的斗篷,跟隨着裴容的帶領悄悄的走出宮去。
林選侍在黑暗中靜靜的坐在寢宮的窗邊,聽得月夜裡低低的傳來一聲開門聲,她斜着嘴笑笑。
抄着小路一路小跑瑤月已經有些氣喘吁吁的出汗了,裴容忙問:“主子可要慢些?”
瑤月搖搖頭繼續往前跑,裴容則警惕的跟在後面四處打探。一會到了冷宮,蔣成亮早早的在路口候着,見了她們吩咐了幾句:“你們快點,有話快點說完就罷了。”
裴容點點頭,順勢塞到他手裡一包銀兩,蔣成亮掂量了幾下塞進衣兜。
葉氏早就在門口邊等着了,看到人影過來低低喚道:“姐姐。”
瑤月努力的將手探到門縫裡去,觸着葉氏的手:“我有些日子沒來看你,最近可好?吃食怎樣,眼下春季感染病多,你可仔細了別被染上,這冷宮雜亂,不似宮裡,我明天讓人送些藥草來,你閒來且嚼嚼,可預防。”
“姐姐”葉氏哽咽着打斷她的話“若不是姐姐在外面接濟着,恐怕妹妹我真的就撐不住了。”
瑤月努力的穩定自己的情緒:“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葉氏問:“那林月現今如何?”
瑤月慢慢道:“林月的事我打聽過了,應當是真的,也是位可憐的癡情人。惠婕妤自從林月住進我宮裡後,就安分了許多,似乎宮門都很少出。我本是想找出陷害你的人,但是林月牽涉在內,我有些於心不忍,何況只是她一面之詞,也怕皇上不會信。所以…”
葉氏搖頭:“姐姐,我並不急着出去。”
瑤月愣了一下問:“爲何?”
葉氏轉過身去,背靠在門上仰望着夜空:“姐姐不知道,雖然冷宮裡日子艱苦難熬,但是唯有一點,這裡沒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我的命在自己手裡,這種感覺許久未曾有過了。有人可以聊天,毋須考慮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瑤月知道她暗指的是蔣成亮:“那個侍衛看似貪財,卻倒是個靠得住的人。”
“是,姐姐不知。”葉氏欣然轉身,又對着門縫:“蔣大哥家中貧寒,才被困在這冷宮守衛,手上沒錢打點,雖不是什麼肥差,但落的個清靜。蔣大哥家裡原先是雜耍班子的,父親是雜耍的頭牌,先頭生活倒是不錯,只是後來表演壞了,幾十斤的石頭硬生生的把蔣大哥父親砸死,可憐蔣大哥的孃親爲人老實,竟然被班主幾兩銀子就打發走了。蔣大哥如今得些打點的錢,也都是悉數收了起來,說改日出宮好娶個媳婦。”
瑤月見她一口一個蔣大哥,心裡有些明瞭,但又不便直說,只是隨口說了一句:“我好容易來一趟,你倒好,就跟我談侍衛的家長。”
葉氏知道自己失言,吃吃的笑了笑:“對了,梅太妃神志還是有些不清楚,時好時壞,前幾天她還唸叨平陽平陽的,太妃現在的吃食也都是打點後送來的,想必再過些時間,身體也能稍微好些。”
瑤月沉思:“梅太妃可應該怎麼辦是好,當年是先帝偷偷送進冷宮的,如今名不正言不順,想救出冷宮都沒個名目。萬一追問起來,當年梅妃已死,可如何解釋。”
葉氏試探道:“平陽長公主跟梅妃關係親厚,看看她能不能想想辦法呢?”
瑤月嘆了一聲:“長公主一時也沒什麼主意,到底她身份尷尬,在這後宮裡又說不話,且先等等再做打算吧,就要勞你平時多費心留意照顧些了。”
葉氏淡淡笑道:“姐姐這是哪裡的話,有個相識的人在這,我也算有個念想呢,姐姐且放心,我眼下一切也都還好。”
看着時間不早,裴容低低的催了一句,瑤月匆匆和葉氏告別,蓋上披風沿着小路又往鹹福宮跑去。
蔣成亮走到宮門邊看見依舊坐在那裡的葉氏,搔了搔頭:“四更天了,還不睡去?”
葉氏還在發呆,只說了一句:“你不也沒睡嗎?”
蔣成亮索性也坐在冷宮門口:“我是值夜,當然不能睡了,倒是你,想見的人也見了,也該早點去睡。”
“呵呵”葉氏笑了“如今在冷宮,大把大把的時間,正愁着用不完呢,什麼時候不能睡?只是剛見了姐姐,心裡正煩着,倒真的是沒有隨意呢。”
“愁什麼?怕出不去麼?”蔣成亮問。
葉氏搖了搖頭,蔣成亮卻看不見,以爲她默認,想想了說:“放心吧,我先前都是嚇唬你的,從這冷宮走出去的,也不是沒有。我看你啊,人又好,又沒什麼心計,老天有眼,會讓皇上開恩放你出去的。”
“蔣大哥”葉氏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的問“今天姐姐打點了不少銀子吧?”
蔣成亮突然被這麼一問,竟有些不好意思,騷的滿臉通紅,幸好在深夜沒人看得見:“裴容姑姑給我的,我就塞着了,還沒瞅。”他想想又問“你可是想說我貪圖錢財?”
葉氏的語氣依舊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蔣大哥等你銀子攢足了打算娶個什麼樣兒的媳婦兒?”
蔣成亮被問的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問這些做什麼?”
葉氏把頭輕輕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沒什麼,我就是想問問,尋常人家都是想要什麼樣子的媳婦兒,會洗衣做飯的?還是要貌美如花的?”
蔣成亮嘿嘿的笑了起來:“我們這樣出身的人,要個貌美如花的做什麼,難不成做個花瓶在家日日供着麼?自然是要賢惠持家的,能照顧我孃親,能給我生個兒子,就成。”
葉氏繼續問:“尋常人家成親是什麼樣兒的?是不是要有媒人說親,新郎上門迎親?”
蔣成亮見她好奇,便細細的講與她聽:“你說的那是一般的人家,三媒六聘的,我們窮人家沒這麼多講究,就是有媒人把這門婚事說定了,男方給些聘禮,到了吉日上門去把姑娘接回家,要是沒錢,請不起轎伕,就只能自己拖車去接。到了家,跨火盆、吃棗子,拜拜天地,就洞房了。往後啊,就是一家人了。”
葉氏的臉漸漸紅了起來,她喃喃的說:“我們就不一樣了,如商品貨物一樣任皇上挑選,選中的有機會留下,不論是走路還是吃飯,都要教引嬤嬤手把手的教,學會了才能正式入宮,入了宮都不一定就能見到皇上,除非哪天皇上想起了,翻你的牌子,才能侍寢。唉…沒有嫁與他人的喜悅,唯有伴君如伴虎的擔憂。”
蔣成亮見她有些傷感,急忙安慰:“可皇上是天子啊,能嫁給天子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哪像我們窮人家,估計有時候連口熱飯都吃不上的。”
葉氏沉默了許久,才說:“換做我,寧願做尋常人家的媳婦兒,有田種有衣穿有飯吃。”
瑤月和裴容一路往回跑,路上慶幸沒有出什麼岔子,眼看着鹹福宮快到了,兩人的腳步都慢慢放鬆了些,瑤月輕輕嘆了一口氣。
裴容問道:“主子可是擔心葉小主?”
“是的,我看她今日言語有些不對勁。”
裴容正想說什麼,突然警惕了一把拉住瑤月,瑤月驚異之餘順着裴容的手指望過去,鹹福宮門口似乎有幾個守衛和一頂軟轎。瑤月的心立刻被吊了起來,她們順着牆根想從暗道回房,但是在暗處看到寢宮門口幾個奴才正在糾纏着,蓮心極力阻攔,卻只見佩兒攙扶着皇后緩緩的走向瑤月的寢宮。
看樣子皇后是剛剛纔到,只是瑤月行蹤隱秘,怎麼會招來皇后?眼下該如何脫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