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書湘遲愣愣地掏出帕子擦拭眉心,微微攏着眉頭看着赫梓言,心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陌生的情緒。

她把帕子放回袖袋裡,赫梓言在她臉上找不見一丁點兒或羞澀或羞惱的神態,聽見她納罕地道:“赫兄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你自己卻不曉得麼,怎麼偏生要來問我。”

這聲音清清脆脆地傳入他耳中。

赫梓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分明是個子高高的人,這會子整個氣場卻十分低沉。

“你果真不明白?”他忽的握拳敲在一旁黑漆落地柱上,腰上掛着的玉佩撞在柱上發出不大不小的響聲。書湘往後退了步,眸中浮起一層淺淺的警惕。

他轉過身殷殷望住她,出口的話卻奇異帶了質問的味道,“我對於你,你不懂?我因何出現在這裡,你不懂?”

書湘聽了這話反倒鬆下一口氣,她滿以爲自己理解了赫梓言的意思,和他對望了一會兒,他目光切切然,她也沒有不自在,倒甚爲無可奈何。

她把早晨麝珠給自己梳的頭髮拆開來,兩側彎彎的小鬟一縷一縷落在肩上,赫梓言擡高了眉毛,“你做什麼?”

“你等等……”書湘也不看他,順手就在頭頂心束了發,這一梳活脫脫就是她從前的臉模樣,目光如山澗泉水,一位清澈乾淨的小少年。

她把臉往他跟前湊,心說橫豎也就今日了,往後也難見到,若他始終搞不清自己的心意倒不好。

“你瞧見了,這是過去的我,”見赫梓言眼睛亮了亮,她更篤定了,撅着脣道:“是不是覺着我這麼着梳頭順眼極了,還想同我一道聽評書去呢?”就差沒明說你喜歡的是做男人的我,可千萬別搞混淆了。

他的心思卻走遠了。

書湘伸手在他眼前晃,“走神兒了?你別走神呀,我這兒說着正經話呢。”

她的正經話真叫他愁的慌,他好氣又好笑地握住她晃得他眼暈的手,微低了頭果真笑了一會兒。

書湘不急着把手抽回去,她尋思着自己得安撫他,就帶赫梓言往偏廳裡走,一頭走着,一頭還語重心長說着話。

“你別難過,這也是沒法兒的,不過依着我說啊,赫兄該是高興的,”她自有自己的道理,說得頭頭是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你倘若實心了要豢養男寵之類倒也沒人攔得住你,可你得爲你家裡人着想啊。

侯爺侯夫人這麼個年紀是想抱孫子的麼,你是嫡出,你們家都指着你了。還有你定下親事的楊家小姐,人家若曉得你喜歡男人……”她設身處地想了一下,蹙着眉頭看他,“你就等着人家退親罷,到時候沒臉也是自己造的。”

進了屋裡,好容易書湘喋喋不休的架勢有所收攏,赫梓言趁她轉頭找茶的功夫掩了她的口。

掌心潤潤的,心下隨之軟乎乎陷下去,被她一眨不眨看着,他別了別眼,清着嗓子道:“你別出聲,只管聽我說。我說完了你再言聲,成不成?”

被他捂着,她這不是想說話也說不了麼。書湘抿着脣點頭,脣瓣在赫梓言手掌心磨了磨,他不由往後縮一些,這才尷尬又不得不道:“你聽着,爺從來喜歡的都是女人。女人你知道?”

書湘猶疑着再點頭,他滿意了,籲出口氣,低下頭看她的眼睛,語聲輕緩而低醇,“這世上女人海了去,是不是?可我如今瞧進眼裡的卻不多……”

她的瞳孔裡映出他的影子,他問:“你猜我瞧上誰了?”

她凝着他,在面前那雙黑曜石般幽深的瞳孔裡瞧見自己,腦海裡一時百轉千回。掰開他的手,下意識道:“我?”

書湘到這時候才徹徹底底把赫梓言的意思真正理解透了,可是她很迷惘,他做什麼要把她瞧進眼裡,他是被自己說動了,不再喜歡男人了,這是改邪歸正後爲表示感激對她另眼相待?

這檔口,冷不丁門口傳來腳步聲。

書湘一怔,她手忙腳亂要和赫梓言拉開距離的時候來信兒已經一腳跨了進來,“爺,那小子嘴巴緊得蚌一樣,問什麼不答什麼,連銀子都不收,您看是不是——”

來信兒猛地剎住口,膛目看着和他們爺站在一起的女子。

神天菩薩!這裡怎麼會有個同赫家三爺如此相似的人物在?!

他覷他們爺的表情,沒見過他這樣着緊的模樣。

轉頭一想,可不是,爺素來是歡喜女人的,雖房裡的丫頭還沒收用,可原本也有了這意思的,卻不想哪一日起着了魔,稀罕起赫家的寧二爺還是三爺來,這叫什麼事兒?那可是個男人啊。

如今可好了,來信兒喜滋滋地瞅着書湘,心話說這怕是寧家某位小姐罷?若是庶出便最好了,以他們家的門第,娶進門做個貴妾倒不算辱沒了她!

想着,他沒忍住把這話遞到赫梓言耳邊說了,邊說邊忍不住爲他們爺露出一團歡喜的神色。孰料才說完便被赫梓言冷颼颼一個眼刀凍住,他嚇得退到一邊站定,心裡還鬧不清緣故。

妾?

書湘臉上五顏六色,他們以爲她的耳朵是裝飾不成?

也不是氣,但就是覺着不痛快,很不痛快,她把手上紙捏成一團砸在赫梓言身上,咬着脣就要出去。

冷不防先時出去的小廝端着茶盤進來,書湘忙整肅了面色,那小廝也唬了一大跳,這情形可不對,他輕聲道一句“二姑娘來了”,擡眼間見赫家三爺站在兩步外,眼前簡直一黑。

赫梓言收住步子,人多了他卻不好靠近她。

有人看着,書湘也不能甩甩袖子就走了,她回過身略一屈膝,視線始終壓得低低的,在那小廝別有深意的目光下道:“赫三爺今兒來我實在料不到,你也看到了,如今我是這麼樣的情況,往後學裡是不能去了,還煩勞你向夫子解釋一二,書湘在此先行謝過。”說着一揖,踅身走了。

那小廝心話兒說,怪不得是在學裡念過書當哥兒養大的,這說話做事額外透着股精氣神,就也沒有往別處想。

赫梓言也不多說,帶着來信兒轉出書房院的門,青石子的甬道鋪得老長,不遠處撲簌簌如雲如霧的紫藤花下,他記掛的人漸漸走遠。

她的裙裾掠過積在道上小小的紫色花蕾,痩纖優雅的身段,轉眼就出了視線,再瞧不見。

這才記起來,原來起初那抹背影是她。

來信兒謹小慎微起來,跟着赫梓言的視線張望,卻什麼也沒瞧見,他倒想起來一事,忙狗腿兮兮地提醒道:“今兒爺在這兒耽擱的久了,小的怎麼恍惚記得老爺叫您回頭往宮裡去一趟……”

赫梓言調開視線,他倒真忘了,被書湘是女孩兒的事情衝進心窩子裡把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了。轉頭就出了寧府,彼時忠義候正和太子對座品茗等着他。

北方戰火這時節陡然燒起來,前朝的事情也需要料理,國舅爺赫欽閉目忖度着,在棋盤上落下一子,“聽聞近幾日皇后娘娘身子抱恙,虧得殿下衣不解帶在牀前侍候,闔宮諸人無不爭相誇讚,連聖上聽聞都很是欣慰……”

太子姜池攏了攏袖子,目光停在指尖棋子上,曼聲道:“舅舅也知道,父皇如今已有改立儲君的意向,我做的再好,也不及貴妃娘娘一笑。”他把黑色棋子放下,聲音涼涼的,又道:“如今戰事吃緊,卻不知父皇這把年紀着意御駕親征,還有命回來的麼。”

兩人目光一撞,心下俱是瞭然,姜池笑起來,“此番,一切就委託舅舅和表弟了。”

當今聖上沉迷女色昏庸無度,大權早就旁落國舅爺赫欽手裡,他是權傾朝野的外戚,扶持自己的親外甥很是該當。

赫欽也笑,“轉眼你表弟也到了歷練的年紀,京中生活太過奢靡浮華,此次我有意令他一同前往,這只是其一。其二,楊將軍常年戍守邊境,這回也好叫他見見未來女婿。楊家手握重兵,楊雄那老傢伙我早年見過,爲人太過耿直,有了這層關係,他便發覺出其中有蹊蹺也不敢貿然出手。”

這是把楊家一道拖下水了,他們在途中做些手腳,即便楊雄察覺也不會輕舉妄動。

……

太子這邊早已做下破釜沉舟的計策,貴妃那頭卻還做着皇帝夢。

她幾乎傾注了全部的精力在皇上身上,人是這樣,自己做的別人不做,她就會感到奇怪。薛貴妃覺着有時候她看不懂皇后,論姿色,她未必及她,可是皇后卻一點兒也不討皇上喜歡。

赫皇后並非今上原配,當年入宮時年紀便小,不懂得迎合獻媚可以理解,可是如今將近二十載的光景過去了,她卻彷彿還是當年的心性。

薛貴妃從不見她爭風吃醋,這皇后素來是淡淡的,羣妃在她跟前說什麼也刺不了她的眼。

她總是遠遠端坐在後位上,裹在寬廣華麗的鳳袍裡,任妃子們爲爭寵掀動脣舌如刀劍相向,她卻只面目模糊地靜觀。

這世上爲什麼有這樣活得沒滋味的人?薛貴妃最是看不慣皇后,她處心積慮,憑什麼她就能憑着太子登基繼續養尊處優下去,有兒子的可不止她一人。

宮裡的日子冗長如流水,薛貴妃掰着指頭數。到了薛母進宮這一日,母女倆就在配殿裡說起話來。

宮人往香爐裡添了香便躬身告退出去,薛貴妃拿帕子在護甲上繞了繞,和薛母並肩疊股坐了,“母親有什麼事這麼急着進來,近來身子可好?”

薛母接過女兒遞來的茶,瞧見她紅光滿面不由面色一暗,想起小女兒她心中梗着,着實不能安心地吃茶,拉下面皮嘆着氣說道:“還不是爲你妹妹,昔日她在家中一家子人寵着她,她怕過什麼?乃至出嫁後離了我眼作出些無可挽回的事!”

薛貴妃也笑不出了,心裡尋思着老太太這是要說什麼呢,就聽薛母又道:“你妹妹這幾日病得起不來牀,滿府裡誰還能替湘兒做主,她是沒有兒子的,那邊養的外室又進了門,有兒有女的天天刺她的眼……”

老太太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說,薛貴妃拎不清楚頭緒,挑起了眉頭問道:“母親這是說什麼吶,湘哥兒不是好端端在,如何說妹妹是‘沒有兒子的’?”

薛母便絮絮地把大太太當年買通接生婆子的事說了,末了道:“那府裡姑爺如何能依,你妹妹一病不起,湘兒是個姑娘家,我都打聽到了,如今那府裡都不把她們母女瞧在眼裡了,湘兒何曾受過那樣的氣,還不知被下邊人怎樣作踐——”

“這樣的事情你們也瞞着我,現下您哭到我這頭來有什麼用,我手再長也伸不進寧國公家裡去。”薛貴妃把帕子給母親拭淚,心裡怨懟老太太當年對妹妹太寵了,嬌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真真是什麼樣的荒唐事情都乾的出來。

略一沉吟方道:“您現下要怎麼着?有什麼主意沒有,妹妹已是這麼着了,男人家遇到這樣的事情再不會理會她了,不休妻怕瞧的還是我的面兒。”

頓一頓稍緩了聲氣再道:“她上回來我亦是勸過她的,她何曾聽進心裡去了?我叫她收住國公爺的心,好叫國公爺站在咱們這頭,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辦不成,還不是她素日不爭氣的緣故。”

寧國公是考科舉出身,人脈極廣,在朝中多年,多的是身居高位的同窗好友,皇上也看重他,任着戶部尚書的職,不但在勳貴世家裡是數一數二的,便在文壇清流一派中也說得上話,這樣的人不能拉攏,薛貴妃簡直能被二太太氣死。

薛母臉上現出疲態,呷了一口茶潤潤脣道:“我想着回去使人送上拜帖,明兒往寧府去一趟,叫那起子拜高踩低的看看我們薛家不是沒有人了!何況還有你這個貴妃姐姐呢,姑爺也太打咱們臉了!”

她握了握女兒保養得宜的一雙手,慢慢地道:“你是個有福氣的,你妹妹及不上你,這麼的,明兒你使人往國公府裡頭送些東西,家下人眼皮子淺,料着瞧着你的份兒上就會收收氣焰了,便那府裡頭的老太太,也不能不給你這個面子…!”

薛貴妃是聽明白了,母親這是叫自己給妹妹長臉呢。

要說也不是不可以,終歸是親人,她在宮裡頭這許多年,見慣了爾虞我詐人情涼薄,唯有在家裡人跟前能說得上幾句貼心話罷了。

拿起寶葫蘆紋樣的茶盅,她起身在落地罩前踱了幾步,一霎兒間眼明心亮,話鋒一轉道:“升哥兒的親事也可以張羅起來了,母親往日在家瞧着,嫂子她可相中了哪家姑娘不曾?”

薛母臉上一晃,不大高興,她那媳婦不是個好拿捏的主兒,面上什麼都答應,背地裡另有乾坤。

薛氏畢竟是薛芙升的祖母,雖說在孫兒婚事上頭有發言權,不過從規矩上頭來說,薛芙升的婚事在大方向上還該是薛大太太郝氏拿主意,便道:“她沒在我跟前透過風聲,你和她處得不多不曉得她,精着呢!”

薛貴妃倒很不在意,她轉動着長長的護甲,笑着道:“您就沒考慮把升哥兒和湘兒配在一處麼?”她是今日才知道書湘的真實身份,怨大太太早前不告訴她,否則她早有這主意把薛寧兩家綁得更緊。

“……你也這樣想?噯,我也這麼同你妹妹說過,倒是有日子沒見了,”薛母想起女兒愈加的焦慮,“她現□子不好,也不知飯用的好不好?”說着站起來就要回家打理些進補的藥材明日好帶過去給大太太作養身子。

薛貴妃知道母親心裡急,揚聲叫宮人到小庫房裡頭拿了皇上賞賜的補藥來,一面道:“母親當心自己的身子,這裡頭也有爲您準備的,您一大把的年紀了操心也要有個度,橫豎個人自有個人的命,妹妹是好是歹還得看老天爺的,咱們多的不能做,只盼着將來——”

她壓低了聲音,“將來佑兒登上大寶,屆時寧國公再怎麼瞧不上妹妹,不一樣得把她供起來,還有那府里老太太,她又當如何?……人始終要向前看。”

薛母被女兒幾句話說得眉鬆心動,轉過天來就帶着孫兒進國公府看望女兒。

怕人不知道似的,補品直襬了兩大車,一羣小廝擡着從角門運送進去,這動靜大得很,沒有不側目的。她則昂首挺胸自正門入,薛芙升在祖母身側,天上日頭越發明晃晃的,他擡袖掩了掩,漠然看着周遭。

府里老太太早知道今兒親家太太要來,使了跟前得力的唐媽媽上二門上迎接。唐媽媽堆了滿臉的笑,又是“親家太太”又是“表少爺”的叫,禮數周到極了。

領着人先是在老太太的德容堂裡敘話,這兩人撞在一處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各自虛與委蛇,吃了幾口茶,權氏開始拿話半真半假地刺探薛氏。

總歸事關皇室,若改明兒真叫薛貴妃的小皇子越過太子御極,那薛家可就大大不同了,看薛氏趾高氣昂的,莫非有十足的把握?權氏現下也不能輕忽。

朝堂上的事她不懂,大老爺兩頭都不靠是他拿的主意,她私下裡還是覺着有些草率了。薛母見達到目的,說太多反倒不美,並不正面回答她,意思倒還是那麼個意思。

卻說正院裡,知道薛母要來,大太太打疊起精神強自梳妝了坐在明間南窗下等候,左等右等不見,便使了鄭媽媽去請。

鄭媽媽纔出門,遠遠就見着薛母來了,喜得直接迎將上去。薛母臉上也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意,鄭媽媽是當初她特意放在大太太身邊的,她信得過,就邊走邊問話。

鄭媽媽也老老實實地答,半點不含糊,至於那一夜大老爺和大太太究竟是怎樣的一番爭吵她卻形容不出來。當時她們都給支出去了,誰還知道屋裡頭到底怎樣的光景?

只曉得大老爺怒氣衝衝摔門而去,摸着良心講,她隨大太太進寧家這麼些年,還從未看見大老爺生這麼大的氣!原來往日溫淡有禮的人一旦動起怒來比成日呼呼喝喝的人要厲害百倍。

薛母進門,甫一見到女兒眼睛便紅了。

大太太往日何等的威風有氣勢,鳳眼流光,如今卻像老了許多,本是倚靠着窗子,一見着母親未語淚先流,霜兒趕忙拿出帕子替她拭淚,“太太怎麼又哭了,見到老太太是好事,您不也天天盼着嘛……”

大太太揮了揮手,叫霜兒把屋裡不相干人都遣出去,人走光了,薛母上去仔仔細細打量她,老淚也流了下來,撫着她乾瘦的背脊道:“你這瘦的都沒人形了,何苦來哉?當日就不該作下那糊塗決定,你瞧瞧現在——”

再說當年也沒意思,薛母問她可有請太醫來看過,大太太說自然是看過的,太醫說她這是心病,無藥可醫,唯有自己寬心罷了。

她卻怎麼能寬的下心來?

昔日她掌家,得罪的人也多,這府裡家生子是下人裡頭最會拿大的,往日她得勢,他們卑躬屈膝,現下她是虎落平陽了,什麼樣入不得耳的話都敢叫她聽見了…!

她自己倒罷了,擔憂的只有女兒而已。

書湘是她的眼珠子,她的心頭肉,可如今拖着這副殘損的身子自顧不暇,哪裡能兼顧?本是以爲大老爺往日到底疼惜女兒一場,他們是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連着筋的父女,該多加照拂的,不想大老爺賭氣,已是好幾日不曾歸家來。

大太太每每聽說書湘院裡連飯菜都不能及時送到氣得都要從牀上爬起來找老太太理論,廚下人不恭敬自然不見得是老太太刻意交待的,可她到底是祖母,連這點涵養也沒有麼?睜眼裝作不見算怎麼回事。

倒是書湘十分懂事,每日來從不提起。

她並不是計較這些的人,何況她並不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往常她的飯食都是大廚房裡管事媽媽親自送到的,連添加點心蔬菜也不消她添錢,這本就是額外受的好處了,其他姐姐妹妹若沒有這份優待,她也不過是和大家一般了,不值得鬧起來斤斤計較。

薛母在一旁落座,“你病成這般,你家老爺就再沒來瞧瞧你?”

大太太彎脣,笑了笑道:“他怎會來瞧我?巴不得我死呢——我不怪他,是我自作自受,那一日…不該說出那位來氣他,老爺的性子我知道,這麼些年了,唯一置的外室還是個同宮裡那位廝像的,這是爲的什麼您也想的清楚。”

自然是因爲放不下。

薛母動了動脣,大太太又道:“母親若擔心我受這外室的氣大可不必,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還輪不到我放在眼裡。她滿以爲自己自此可母憑子貴,卻瞧不清老爺對她的厭惡。他喜歡她的皮囊,又不是她這麼個人,見天兒的跟那兒謀劃,除了叫人生厭還能是什麼。”

薛母嘆氣,“你如今倒是想得透徹,”想起韓氏那兒子,不由問她,“那一位呢?韓氏的兒子,是叫齊哥兒罷,你瞧着怎麼着?”

說起這個大太太蒼白的面色微微一動,她聽聞這幾日寧書齊已是開始跟着大老爺在外見客了,想來是合乎大老爺心意的。

寧書齊的性子同韓氏很是不同,倒更像大老爺些,那副面貌也像大老爺,眉眼間,隱約也有點像韓氏,說是韓氏,倒不如說像宮裡頭那位。

大太太虛弱地揚脣,“大老爺看齊哥兒好,他自然一千一萬個好。沒準兒哪一日就叫寫在我這嫡母名下了,嫡庶之差呵……不過套個嫡子的名頭,有什麼意思?倒是我,好歹正經有個兒子。”

薛母點了點頭,“這話是,說開天了他也該奉養你這嫡母,便是那韓氏自己,也得陪着小心在你跟前侍候。”薛母旁的都不操心,她就擔心大太太和大老爺處得不好,卻拿不出主意。

母女倆有一車子的話,說着說着話題就繞到了書湘的親事上。

書湘今年十三歲,明年十四,及笄眼見着就是後年的事了,薛母從前便提起過叫把書湘許給薛芙升的話,那時候大太太言談之中多有推拒的意思。

此一時彼一時,本想再挑揀的大太太如今精力不濟,且大老爺又是這麼個態度,她很擔心書湘的未來,倒不如應承下母親,好歹是書湘的外祖家,比嫁到哪裡不強,她也真正能放心。

轉頭叫外頭薛芙升進來,他恭謹地行過禮,望之斯文俊秀氣度不凡。

大太太眉眼含笑讚許地道:“哥兒越發出落得一表人才,我同你祖母說話,你一個兒在外頭呆着倒也無趣。”

薛芙升脣角略略浮起來,他看起來是天然帶笑的模樣,“怎麼會,姑媽府裡頭景緻好,我看了心裡清靜,是便宜了我,叫我飽了眼福。”

薛母拿眼角看見大太太滿意的模樣,一時也放了心,因還有知心話要和大太太說,就乾脆叫薛芙升上外頭園子裡走走散散,過些時再回來。

薛芙升應了是,出了正院的門,他依着記憶信步走,等停下來時已經在書湘的韶華館門前了。

院門大敞着,裡頭寂寂的,開門便見着牆邊開了一溜的鮮豔花卉,灼灼的惹眼。幾個小丫頭撐着下巴坐在廊廡下打着盹兒,腦袋一點一點的。

他咳了一聲,並不見有人出來。又輕咳一聲,打瞌睡的小丫頭仍舊沒醒,好在門裡終於有了動靜。他知道自己如今不好輕易進去,就負手立在院中等着。

一根花枝欹斜着伸展到他眼前,綻着潔白如盞的小小花朵。他伸手撫了撫,才一擡眼,門裡書湘就打簾出來了。

她早在檻窗裡瞧見是表兄,心下躍起陶陶然的喜悅跑向他,也不顧所謂男女之別,只是由衷道:“表兄可算來了,外祖母也來了罷?這下可好了,”她喃喃着自語,“母親身子不好,是該有外祖母來陪着說說話兒。”

說完這些,她纔想起自己如今穿着裙子,怕嚇着薛芙升,忙擺手道:“我沒有變裝的癖好,表兄才從正院來,我的事兒你大抵都清楚了,說起來真怪難爲情的。”

薛芙升也沒有一直盯着她看,錯眼道:“嗯…我都聽說了。”他何止是聽說呢,一早就知曉了纔是。餘光裡瞥見她白生生的臉,花枝襯着,益發顯得人比花嬌。

“還好麼?”他們繞着小路往亭子裡走,一句一句地說話。

“沒什麼好不好,就是不大習慣。”書湘仰着脖子望望天,雲高孤遠,肩上的發被風吹得飄動起來,她眯了眯眼睛,“好些日子沒出去了,女紅我也學不好,不知道那些小姐是怎麼有耐心一針一線搗鼓這些的……”

春閨深深,什麼時候坐穿了,什麼時候嫁出門去。

可她的心早就野了,一日兩日三日都好說,時間久了就覺得自己在坐牢,可氣的是大老爺也老不在家。

她夜裡睡在牀上烙餅似的翻身,總想起上學時候的光景。那會兒多好呀,捧着本書聽夫子授課,畫畫課上還可以偷覷……嗯,可以看赫梓言潑墨作畫。

她自己畫得不好,很不好。可是人家赫梓言畫得好呀,畫山是山畫水是水的,他作畫的時候面貌最是端正,很像那麼回事,周身縈繞着一股子墨香,叫人不自覺生出親近之意。

可他擱下筆來就變了一個人,說起來,她還不曾從他那兒偷學到一星半點的技巧呢。

可惜了的,往後再不能見了。

書湘不自覺恍了神,薛芙升勸道:“女紅針黹倒也不是一日兩日能有成就的事兒,湘兒若不喜歡,不學便是了。”

“那不成!別人都會,我也得會,太太說我學不好的話將來到了婆家,相公會暗地裡笑話我的。”

薛芙升笑起來,“不會笑話你的。”

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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