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斯特教授是學校的名譽副校長,他每週三會來給我們上一節輔導課。
維託坐在我的左邊,我們分到了靠窗戶的座位,現在外邊的陽光是最充沛最耀眼的時候,白色的草紙上印了切斯特教授的問題,我的臉頰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燙,但大腦非常清醒。
紙張上只有短短几句話:試採用由三個全等的菱形作成的頂蓋來封閉一個正六棱柱,使所得的這一個立體有預定的容積,而其表面積爲最小。
維託手指上轉着一塊透明的三角板,他皺着眉頭,口中不斷喃喃重複着什麼,我思索了一會兒,低聲問道:“維託,你能理解麼”
維託點頭說:“我記得在哪裡看過,這是雷阿烏姆爾問題,也叫做蜂巢問題。”
我覺得眼前一亮,不禁重複了一遍:“蜂巢?”
我又琢磨了一會兒,伸手拿過維託的三角板,用鉛筆在白紙上勾畫起來,一條線段——反折——再反折——角度——我越畫越覺得不可思議,多麼奇妙,幾條單薄的線段,在適當而恰好的角度反折,就能夠形成一個穩定的結構。
我幾乎控制不知筆尖的速度,耳中彷彿能聽到細碎的紙屑在碳墨的擠壓下反彈,融合——對,就是這個,沒錯,我心中茫茫然地涌起紛雜的快樂,奔騰着呼嘯着朝一個方向一個出口而去。
我放下筆,有限而平坦的紙張上幾乎要被黑色的圖形填滿,擠破,我檢視着完成圖,有點像一個碩大的蜂巢,但更加美麗,奇妙。
維託注視着紙面,半晌突然驚歎說:“艾利克斯,你學過素描?天啊,多麼完美的透視圖!”
我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是把腦子裡的東西畫出來……”
切斯特教授的皮鞋在我和維託的桌前停下來,他伸手拿起我和維託的草紙,鼻子裡溢出一個長長的:“恩——”
我有點緊張,擡頭看着他。
切斯特教授看了半天才放下來,對我和維託說:“非常好,非常好……你們差不多成功了,很不簡單。但是你們來看,這裡,就在這個小細節,有一個小錯誤……”他一邊說着一遍俯下身子,在草紙上劃掉了一條線段。
我攥着鉛筆認真地思索着,切斯特教授突然在我肩上拍了一下,他低着頭說:“你從來不會讓我失望的。”
我覺得臉有點熱,不禁咧嘴笑了一下。
維託湊過來,悄悄問我:“切斯特教授真的很喜歡你。”
我的臉更加熱,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好訥訥地說:“切斯特教授喜歡每一個學生。”
維託突然瞪大眼睛看我,他的眼珠顏色是灰藍,讓我覺得有點不舒服,我忍不住小聲問他:“你盯着我看什?”
維託搖了搖頭,更加小聲地說:“我沒有看你,我正在看外邊那個傢伙。”說着他伸出手指向我右邊一點。
我和維託坐在窗邊,我的右邊是一張大圓桌,再右邊就是門口了。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一下子看到有一個男生在門外,倚着走廊過道的窗戶,他穿了一件顏色很單調的格子襯衣,表情很懶散地站在那兒。
我有點發愣,是阮玉。
我想起暑假剛剛開始,與爸爸媽媽出去吃飯時碰到他一次,當時他的確說了申請了這所學校……他真的來了。
維託又好奇地問我:“你認識他?他好像站在那裡好久了,一直盯着你看。噢……那個眼神,簡直讓我坐立不安。”
我心有同感,轉過頭小聲告訴他說:“他是我以前同桌的哥哥。”
維託表情一下子變得很混亂,他眉頭擰在一起,好像百思不得其解,半晌才問我:“難道你們中國人之間的關係都這麼奇怪嗎?”
我思索了一會,困惑地說:“維託,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切斯特教授好像也看到了阮玉,不過他並沒有在意,什麼也沒說而是在黑板上開始唰唰寫起來。
我和維託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回來,不斷對照自己手中得出的完成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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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下課鈴一響起,維託就急急忙忙地收拾好東西,一邊向外衝,一邊回頭對我吼:“給我帶些吃的!”
我揉了揉眼睛,慢慢收拾筆記和草紙,走出教室,阮玉換了個姿勢,還在走廊站着。
我擡頭看他,他也笑着低頭看我,我猶豫了一會兒,才說:“祝賀你。”
阮玉突然伸手掐了我的臉一下,說:“怎麼不問我怎麼找到你的?”
我想了想,說:“因爲我知道……”
阮玉嘿了一聲,說:“你知道?你說來聽聽?”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說:“你和我的聯繫有兩項,第一是阮秋秋,第二是這所大學,從阮秋秋這個主幹可以延伸數條支線,比如說車廷筠,比如說趙老師到我媽媽。從這所大學延伸出的支線就更多更密集了,每一個你看到的學生,教師都可能成爲線索。”
阮玉笑了,說:“都說你是天才,看來有道理。”笑完他又說:“可是太不可愛了。”
我有點疑惑,猶豫地問道:“是誇我麼?”
阮玉愣了一下,反問道:“你覺得實在誇你?”
我想了想,說:“誇男孩一般說,英俊勇敢,誇女孩一般說溫柔可愛……我是男生,歸在第一類別,不可愛這個詞就更貼近褒義。”
阮玉不說話,盯着我不知在想什麼,我揉了揉肚子,覺得有些餓,心中算着去餐廳買什麼,要給維託帶些什麼。
阮玉突然試探地開口問道:“那我要是說你可愛呢?”
我思索片刻,說:“可愛這個詞當然是褒義詞。”
阮玉立刻接道:“所以還是誇你?”
我看他的神色有點奇怪,不禁懷疑起來,在心中默默歸順了一遍邏輯,才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阮玉一下子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半蹲下身子,捂着肚子,看起來好像是岔氣了。
我連忙去拍他的後背,阮玉好像還止不住笑,脊背微微顫動着,一邊背過手去抓住我的胳膊。
班級裡的同學一個接一個走出來,都要奇怪地看一眼我和阮玉。
我有點不好意思,小聲催促他說:“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