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忽然頓了一下，腳下的步子也隨之停了下來。
而易輕歌眼角的淚水早已忍不住的撲簌流了出來，她吸了吸鼻子，將臉上的眼淚擦了擦，好似生怕將自己的妝容弄花似的。
“宿長雪。”她又喚了一聲，緊咬着嘴脣，“你……還好嗎？”
那雪白的身影緩緩的轉過身。
那一襲白衣即便是纔剛剛經過了廝殺，可卻依舊沒有染上一點血漬，乾淨的纖塵不染。
一如她第一次見到他那般，宛如謫仙。
易輕歌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那條左臂上，可那裡只是垂落着袖子，空空如也。
雖然他缺失了一條臂膀，卻不會讓人感到他一點的缺憾，依舊那般完美的無可挑剔。
但易輕歌卻還是忍不住的心中一陣絞痛。
彷彿當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每一句話，即便已經過去了一年，卻依舊像是一根刺，紮在了她的心上。稍微輕輕一觸碰，便讓她生不如死。
宿長雪看着易輕歌，眼神沒有一點波瀾，淡淡道：“勞公主殿下掛心，在下很好。”
易輕歌心中一痛，眼裡卻還是艱難的忍住淚水，“長雪……”她緩緩開口，“對不起……雖然這個遲來的道歉，晚了一年……”
宿長雪眉眼微不可見的動了一下，嘴角輕輕上挑，可說出的話卻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
“在下和公主殿下互不相欠，又何來道歉一說。”
易輕歌看着宿長雪的眉眼，他還是那般笑着，可也同以前一樣，是淡淡的疏離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原來，他從不曾變過。
從來，都是她自己在癡心妄想，在奢求罷了。
宿長雪的心，也從未向她敞開過。
易輕歌也笑了起來，看了眼天空，將眼角的淚水倒了回去，說道：“是啊，你說的對。我們之間，早已互不相欠了。”
自從宿長雪斷臂之後，他們之間，本就應該再無任何瓜葛。
可怎麼就這麼諷刺呢。
“不知楚姑娘可還好？”她問道。
他淡聲回答：“很好。”
易輕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妝容，臉上露出明快又爽朗的笑意，一時間，彷彿她又回到了當初追逐宿長雪四處奔跑的模樣。
那樣恣意瀟灑，就算是被拒絕了也不會放棄，好似一個沒心沒肺的少女。
“你能出現，我已經很滿足了。”她笑道：“至少，我能……再見你一面。”
他的眸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一點起伏。
易輕歌看了看自己現在的模樣，“長雪，你覺得我現在好看嗎？”
問完之後她便緊緊的盯着宿長雪，臉上是滿滿的期冀。
宿長雪神色微動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易輕歌。
眼前的易輕歌，很美。
比他之前所見到她的模樣都要美。
從前的易輕歌，說是姑娘，不如說是個小子。從來穿衣也喜歡穿着一身窄袖男裝，也不常施粉黛。就算穿女裝，也是極爲簡單便於行事的衣服。
而現在的她，卻是一身華貴火紅的嫁衣，妝容精緻，渾身上下更有一種皇家的威儀和女子的嬌媚動人。
他如實回答：“很美。”
易輕歌笑，帶着一點女兒家的羞澀。就像是待嫁的新娘，見到心上人時的嬌羞。
“這還是你第一次誇我。”易輕歌笑靨如花。
宿長雪淡笑，有些禮貌和生疏。
易輕歌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意漸漸斂了起來，語氣也開始轉變，“此次遇險，我大梁國多謝宿長雪公子出手相助。如以後宿公子有需要的地方，本殿下定然傾力相助。”
此時的易輕歌，已經將自己重新擺在了一國公主的位置，十分客氣。
說完，易輕歌看了一眼隊伍繼續道：“和親隊伍即將啓程，宿公子，後會……有期。”最後四個字，幾近顫抖。
說完之後，她便轉身，朝着和親隊伍的方向走去。
宿長雪眸光微斂，淡淡道：“若你不願，勿要勉強。”
雖然他對易輕歌並沒有男女之情，可無論如何，二人相識已久。便是對陌路人，也會有憐憫之心，更何況，還是相識已久的人。
易輕歌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背對着宿長雪，卻並沒有回頭。
“從我出生之日起，生於皇家，就已經註定了，我這一生中，再也沒有不願不勉強這幾個字。我既爲大梁公主，就理所應當爲大梁做出犧牲，即便是……自己的性命。”她笑了一下，“更何況，我所嫁之人，也是人中翹楚，還是一國君王。我又，有何不願？”
她字字鑿鑿，也不知是在說給宿長雪聽，還是在說服自己。
可每一個字都十分的堅定，堅定的，讓她自己都相信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句話。
宿長雪顰了顰眉，“如此，保重。”
易輕歌心陡然涼了一下，控制住自己想要回頭的衝動，邁着自己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往和親隊伍走去。
第一次，她覺得不過幾丈的距離是這麼長，好像走了她很久很久，才走到頭。
終於當她走到轎子邊上的時候。
宿長雪不知爲何，心中一動，說道：“在下以爲，往日的公主殿下，更爲英姿颯爽。”
她的腳步生生的頓在了原地，剎那之間，淚如雨下。
宿長雪對她的背影禮貌的頷了下首，旋即轉身，身子一動，便宛如一道驚鴻，行雲流水般用輕功飛遠了。
只不過，在他轉身之前，似乎從他的袖口中飛落一塊玉佩，掉到了那些殺手的身邊。
而同一時間，易輕歌轉身回頭，可卻已經人去樓空。
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雙眼已然通紅，將眼角的淚水都逼了回去。
沉聲吩咐道：“啓程吧。”
說完，便在侍女的攙扶下，走進了轎子。
只是，進了轎子中，易輕歌便將身上的那身嫁衣脫了下來，卸下了妝容，換上平日裡最常用的裝扮。
一個女人，這一生，最美的時刻，就是穿上嫁衣的時候。而那刻，只爲穿給心上人。
他能出現，她已然——無憾。
從現在開始，她便不再是易輕歌，而是，大梁的長樂公主。是，未來夏國君王，夏侯臨的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