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學院的學術交流宴被安排在了一座臨時搭建的殿堂之中。
彷彿是在有意炫技(富),紅山人在這座一夜間拔地而起的殿堂中盡情點綴着富貴與繁華,半球形的穹頂上,一百零八顆價值昂貴的魔能寶石散發出溫和的光照亮全場。衆人腳下則有數條曲折蜿蜒,顏色漸變的金線,勾勒出了西大陸獨立1800年來國境的拓展綿延。
32張圓桌擺在殿堂之中,赴宴的衆人依次落座以後,便發現每張圓桌都是因當桌賓客的特點,而在形狀、紋理上呈現不同的特質,座椅也早就做好了調整——例如鄭力銘就享受着承重能力最佳的鋼鐵王座。至於菜單酒水等內容更是因人而異,一切細節,盡顯宴會主人的細緻周到。
所以賓客們一入場就感到一陣強烈的衝擊。
紅山人,同樣是有備而來的。
赴宴的賓客中,有不少也參與過先前的學術交流,親眼目睹了秦人魔道士是如何在聖元人的言辭洗禮下潰不成軍的,也親眼目睹了無數秦人的徒勞掙扎——不是沒有人想過在交流會的細節上下功夫,裝潢繁華的會場,材料奢侈的酒宴,這都不是很難想到的點子,但落到實處,總難免有各種貽笑大方的疏漏,憑白讓聖元人取笑秦人粗鄙。
好在紅山學院還是鎮住了場子,這晚宴的宴會廳,就如學院外那四座大門一般,絢麗繁華而不失細膩周全,浮華之後是異常深厚的魔道底蘊,無論是大殿的建築工藝,還是那一百零八顆魔能寶石的排列方式,都代表着秦人魔道技藝的巔峰水準,明顯是宗師級的手筆。
甚至說在開宴之前,單單是欣賞殿內景色,就足以讓許多魔道士受益匪淺。
不過,這些終歸只是細節,宴會的正菜還在後面。
來自秦國各地的賓客們落座以後,無不興致勃勃地等待好戲上演。
早在今日之前,魔道界就對這場宴會抱有極高的期待——除了極少數人在期待神秘的偏方美食,大部分人期待的都是一場“宗師對話”。
紅山學院的斷數宗師朱儁燊,聖元人的置換宗師許柏廉,還有分量最重的散華宗師嬴若櫻,這三人的對話不但是學術界的盛宴,也是吃瓜界的盛宴。
圍繞這三人之間錯綜複雜的明線暗線關係,故事可以進行這樣那樣的展開,描繪出無限的可能性。
在晚宴開始前,已經有熱心羣衆臆想出了晚宴時的盛況。
瘋狗許柏廉自不必多說,到了現場是一定會咬人的,而紅山學院能不能頂住壓力,不被咬下一兩塊血肉,那可實在難說。雖說理論上紅山人坐擁主場之利,又有修爲造詣穩壓全場的斷數宗師坐鎮,同時還有個在迷離域論壇多次與許柏廉撕咬地不亦樂乎且不落下風的原詩……但是聖元人此行是真的有備而來,若非在東籬城外,許柏廉膨脹過度導致被長公主辣手摧花,聖元人的學術交流恐怕真要在帝國境內形成掃蕩之勢。
宴會時的脣槍舌戰,紅山人大局上自然佔優,但局部細節難免會被聖元人洞穿,而屆時只要有一點失誤,都會被聖元人抓住且無限放大——我們一個臨時組建的團隊,跑到你們秦人的魔道樞紐客場作戰,居然還能佔到便宜,你們秦人還是趁早自殺吧。
與此同時,長公主也不會袖手旁觀,按照她既往的習慣,一定會雪上加霜,給紅山人追加一份打擊。
這其中的邏輯也不難理解,最早在東海上空打折聖元人骨頭的就是嬴若櫻,她已經用一己之力守護住了秦國尊嚴的底線,且將最爲瘋狂的許柏廉封印了一半,在這樣情況下,其他人若是還制不住這一羣來自聖元的烏合之衆,那就是赤裸裸地在給長公主殿下丟人現眼了。
而長公主這個人還是比較要面子的,讓她感到顏面掃地,那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另一方面,倘若紅山學院真的超常發揮,從頭到尾都將聖元人壓在下風……那長公主也不會因此而開心。
因爲在上一個大秦魔道樞紐進行的學術交流會,白夜城的表現簡直是天災人禍的合集,皇家學院的諸多資深導師,被許柏廉一個人殺了個七進七出,毫無抵抗之能,甚至面對旅遊團的資深成員,都顯得左支右絀。這讓本來意興闌珊的聖元團隊一下子就興致高昂起來,一路勢如破竹地殺到紅山城。
此時,若是紅山學院表現太好,豈不是將白夜城襯托地一文不值?
儘管嬴若櫻在大多數時候都扮演着皇室中的頭號反賊的角色,但她畢竟是不折不扣的白夜人,對紅山學院也素無好感。那麼未嘗不會在聖元人吃癟的時候,忽然變換立場,聯手聖元人一起打壓紅山學院。
當然,也有人指責這種猜測純屬無稽之談,長公主對內時雖然多有任性妄爲的案例,比如坊間謠傳的打斷皇帝腿……可在國家大義面前從來沒有失過長公主的本分,鎮守南疆、力壓紅山、東籬城外痛擊聖元,這種帝國之柱,怎麼可能和聖元人沆瀣一氣?
然而各方觀點交織,在晚宴前人們就已經吵成一團,那麼當晚宴正式開始時,三位宗師的表現自然是萬衆矚目。
然後在萬衆矚目之下,兩位宗師就這麼鴿掉了。
“很遺憾,許柏廉宗師身體不適,難以出席晚宴,目前正在新湖酒樓靜養……”
作爲晚宴主人,朱儁燊此言一出便換來滿場譁然,而接下來則是更加重磅的消息。
“長公主殿下因南疆戰線臨時告急,已啓程南下支援……”
“什麼?!”
當場就有人驚呼出來。
南疆戰場告急,這已經是驚天動地的新聞——因爲前不久長公主才親口宣稱戰局已經穩定下來,而她從來不會無的放矢!
而比起許柏廉的缺席,嬴若櫻的缺席意義更爲重大!因爲比起許柏廉那被散華之影侵蝕掉的半條敗狗,坐擁監察大權的嬴若櫻纔是真正能和朱儁燊平等對抗的巨頭!
在驚訝之後,隨之而來的則是巨大的失落。
人們不遠萬里奔赴此地,爲的是什麼?終歸還是想看宗師對話啊,如今三位宗師怒鴿其二,難道要看朱儁燊自讀麼?雖然無意冒犯斷數宗師,但沒有了脣槍舌戰的對手,斷數宗師一身學識又能施展出幾分?
“唉,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難得有機會能一睹散華宗師的風采,可惜還是要以國事爲重啊。”
人們一邊表達着萬分惋惜的心情,一邊也在心底鬆了口氣。在三大宗師之中,長公主雖然不是硬實力最強的那個,卻無疑是威懾力最大的那個……事實上很多人都在想,這宴會現場,若是有那張冷若冰霜的面孔,再美味的菜餚又能品嚐出幾分滋味?就算是火鍋裡怕是都能撈出冰碴來。如今聽說她來不了,固然遺憾於見識不到宗師對剛的畫面,但也免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危險,以至於人們在口頭惋惜之後,場內竟隱隱然有歡呼聲出來。
然而就在此時,大宗師朱儁燊又補充道:“好在我已經在迷離域中聯繫到了長公主殿下,可以將晚宴現場直播給她……”
下一刻,殿堂內的首席位置,大宗師左側的空位上就浮現出了一個女子虛影,白髮黑瞳,正是大秦帝國的長公主嬴若櫻。
全場的沸騰譁然之聲戛然而止,彈冠相慶的人們就彷彿在興致高昂之時被捉姦在牀,以遠洋捕魚船急凍金槍魚的速度冷卻下來。
長公主冷哼了一聲,毫不客氣地點評道:“烏合之衆,開始你們的表演吧。”
話是這麼說,可是被那雙幽深的眸子瞪視着——哪怕明知那只是長公主通過直播神通投射來的虛影——實在也沒有誰還能有興致表演什麼雜技,個個都開始悶頭喝餐前湯水,一言不發。
倒是同樣坐在主桌的人,觀察得更細緻一些,從長公主的投影邊緣,隱約看到了飛速變換的景色。
應該是已經趕到了南疆戰場吧,從投影邊緣,可以看到枝葉繁茂,層層蓋蓋的雨林植物……以及遍灑在異花和綠葉上的血跡。
這個發現,讓主桌上幾個來頭較大的賓客也自覺閉上了嘴巴。
長公主一般時候只是性格冷淡,並不喜歡主動傷人,但是如果身在戰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看過一些老兵所寫的《南疆回憶錄》的人都知道,長公主在戰鬥中是出了名的六親不認,哪怕是她平時最寵溺的藍瀾也曾因作戰過於激進不惜身而被責罵過。
在座諸位,可沒有誰有信心能與藍瀾爭寵。
倒是長公主,冷笑一聲後率先開口:“怎麼都不說話,不是要搞學術交流嗎?你們是用表情交流不成?”
這個時候,也只有朱儁燊還能從容應答:“殿下說得也是,既然是學術交流,總不能淪爲吃吃喝喝的大會,那我就拋磚引玉,先提出一個課題供諸位討論吧,這是我前段時間在虛界探索時的偶然發現,想必在場諸位也有不少人見識過,但其原理仍不明晰,值得深入研究。”
說話間,朱儁燊彈了下手指,便將一枚灰撲撲的橢圓卵石彈到會場正中。
穹頂上的寶石陣光芒微微變化,從一百零八個角度各自投射光線,將那枚指頭大小的石頭放大多倍,呈現與所有人眼前。
眼尖的人,立刻就認出了此物。
禁魔石。
看過紅山學院年中測試的人,都不會對此物陌生,陸家小子苦心孤詣想在測試時贏下白驍一次,甚至一分,結果前半段眼看已經不可思議地建立優勢,中段卻急轉直下,被認真起來的白驍反手吊打,最後更是被一顆小石頭洞穿了所有神通,當場暈倒在地。
有識之士當場就意識到那枚石頭有着與雪山人類似的特質:與魔能高度絕緣,甚至到了排斥、驅散的境地。其性質是不折不扣的天下奇物,只要稍稍展開聯想,就不難想到此物妙用無窮,很多時候甚至足以憑此去影響天下大勢——最簡單的一種用法,只要將這石頭裝進強力發射裝置,對準某位魔道巨擘扣動扳機……人類的歷史進程就可能當場改寫。
在此之前,類似的暗殺之物一直都被人熱衷地研究,但與此同時反暗殺的魔具水準也是水漲船高,矛與盾始終沒有高下之分……直到禁魔石的出現。
如今想來,很多紅山人都認爲白驍在年中測試的最後一環有些多此一舉,當時陸珣已經明確認輸,他又何必將這殺手鐗也用出來呢?但另一方面,在白驍祭出禁魔石以後,業內對他以及紅山學院的評價也在悄然發生着改變。
這實在是個破壞平衡的大殺器,禁絕一切魔道神通,那麼面對飛襲過來的禁魔石,人們要如何抵擋?
這個問題,始終沒有答案。
因爲白驍自那以後沒有再用過禁魔石,哪怕在邊郡與持戒人、長生樹惡戰連場,他也沒有將禁魔石拿出來。
具體緣由人們並不知曉,但多半是猜測紅山學院對他下了禁令,要將禁魔石留作戰略之用。
但實情顯然並非如此,
如今大宗師主動在宴會上將衆說紛紜的禁魔石展示出來,哪裡有什麼戰略隱藏的意思?完全是無遮大會,任人觀賞。
賓客們也不會客氣,哪怕聖元人也都一時放下複雜心思,盡情開啓魔識,以深層視角去觀察此物。
而後,人們便發現這不起眼的卵石就彷彿是一個小小的白洞,無時無刻不在猛烈噴吐着無形之物,將無所不在的遊離魔能驅散地七零八落。
紅山學院的遊離魔能經過高度編織,已經宛如成型的神通,身處其中就如同時時刻刻都在享受魔能沐浴,哪裡是那麼容易驅散的?
此等異象一出,宴會廳內頓時議論紛紛,人們一時間也顧不得長公主在場了,各顯神通,爭先恐後。有的竭盡全力記憶此石的諸般特性,妄圖回去以後復現一二;有的則當場引經據典,試圖從上古史中尋找相應記錄。當然,更多的人則是將目光聚焦到了同樣坐在主桌的白驍身上。
畢竟那也是整個晚宴殿堂內最顯眼的人了。
作爲紅山學院數百名學生的首席代表,白驍得以學生的身份與諸位魔道大師乃至宗師同桌。這等殊榮,在推崇有教無類的紅山學院裡也不多見。何況一般而言“學生代表”都是從畢業生中挑選,哪有把一年級的選出來代表全院的?
然而白驍實在就當得起這份殊榮,無論是他如今的各項硬指標,還是這近一年來拼打出的光輝戰績,都足以讓他在數百名學生中脫穎而出,獨佔鰲頭。當然,此時最重要的則是,以深層視角來看,那禁魔石,與白驍實在有太多相似之處。
只不過較之禁魔石那單純的驅離效果,白驍的特性要顯得複雜許多,他本人體內就有兩顆魔種,其中一個已經成長爲成熟的魔器,另一個也已脫胎換骨,形成了非常穩定的魔能循環。
然而這種循環,若非白驍有意,從外界是很難看出來的,所以在目力稍遜的人看來,白驍就彷彿是一顆活生生的禁魔石,只是相較於渾然一體的虛界奇物,白驍身上或多或少有一些破綻——那些可能是他作爲生靈必然存在的破綻,也可能是他修行魔道所付出的代價。
但是目力更深一些的,則能從破綻之中看到內部一個渾然一體的奇妙循環,不過這個循環卻不是白驍的魔能循環,而是紅葉小築的魔具庫自成體系形成的奇妙世界。這道循環就構成了一個強而有力的屏障,足以將世間絕大部分人的窺視眼光隔絕在外,而且屏障上還有一枚晶瑩流動卻閃耀奪目的紅葉徽記,彷彿是示威又彷彿是一種廣告。
唯有目力最爲深邃的,纔有可能繞開紅葉小築構築的屏蔽網,看到白驍本人的魔能循環。
粗糲,奔放,如同北境雪山的陡峭崖壁,與教科書上那些精美絕倫,圓潤自如的循環體系簡直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但是……卻毋庸置疑的強大。
哪怕是從循環中游離出來的離散魔能,也精緻地展現出了白驍此時的特質,既熾烈如火,又鋒利如刀,若非有紅葉小築的魔具庫構成了防護牆,人們就將看到一個鋒芒畢露到令人難以直視的雪山獵人。
爲了這次晚宴,白驍當然是早就做足了準備,許柏廉也好,嬴若櫻也罷,哪怕他們已經是屹立於人類文明頂點的強大生靈,白驍也沒有絲毫的畏懼,甚至隱隱有些躍躍欲試。
可惜期待中的激戰是完全落空了,如今他只能是坐在主桌上供數百人對比圍觀,那一道道射來的犀利目光,像極了小說故事裡的青樓選秀的段子……這種巨大的落差,唯有以美食來彌補,所以在其他人專注於對比分析禁魔石和雪山人的禁魔體質時,白驍已經把自己面前的開胃菜吃光十次了——晚宴桌的食物是永遠取之不竭的,一盤吃完就會立刻有新一盤奉上。
片刻後,有人率先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此物看來有幾分‘異物’的味道。”
說話的人是來自邊郡的年輕魔道士劉山,年僅30歲便穩穩拿到了一枚金穗,是毋庸置疑的精英之才,且並非輝煌谷出身,幾乎可算半個野路子,這就更顯得其成就難能可貴。而這位野路子出身的青年英才也是雄心勃勃,在邊郡時聽說聖元人幾乎一路肆虐過來,早就存了爲帝國復仇揚威的心思,此時藉着細緻的觀察有所發現,立刻便將想法說了出來。
客觀而言,以30歲的年齡,在短短几分鐘時間裡就從禁魔石中看出“異物”,劉山的眼光和悟性都無愧於紅山學院發去的請柬,只可惜在這個場合下,出頭鳥並不是這麼好當的。
下一刻就有人嗤笑:“這是廢話,消息稍微靈通一點的,也都知道這是斷數宗師虛界探索的成果,當然會有‘異物’的味道。”
劉山立刻沿着笑聲怒目而視,不出意料發出嗤笑的是個聖元人,看上去約莫五六十歲,頭髮稀疏,大腹便便,兩側臉頰的贅肉簡直明白寫着油膩二字,而他散發出的隱約的魔能波動,更是清晰顯示出他早已遲暮沉沉,是劉山最看不起的那類尸位素餐的中老年。
所以他立刻也反脣相譏:“虛界探索就必然有異物的味道?這種高論還是第一次聽聞,不知新月遺蹟、三傑之墓,哪一個屬於異物了?”
劉山所說的新月遺蹟和三傑之墓,都是魔道史上著名的慘案,當時的激進研究者們在激發時空域神通時,不慎出現界域扭曲,使得一整個研究機構都塌陷進入虛界,所有生靈瞬間虛化蒸發,直到數百年後的探索者才找到其遺蹟,並從中發現了許多生靈虛化的重要樣本……但無論如何,都與所謂“異物”無關。
聖元人的推論顯然是站不住腳的!
但那聖元的油膩中年卻哈哈一笑:“強行擡槓,秦人也就是這點本事了……你們自家宗師的探索報告,你們自己都不看麼?斷數宗師探索的是現世墜入虛界的虛化遺蹟嗎?分明是早已存在於虛界的‘異化遺蹟’!雖然宗師本人推測那遺蹟很可能是上古文明的產物,但沒有任何確鑿證據,所以歸類只能歸到異化類。或者說即便真是上古文明的產物又如何?洪荒時代,元素時代,在魔道文明以前,哪一個文明時代的力量是能和魔道兼容的?對我們魔道士而言,那不是異物又是什麼?”
劉山被抓住破綻,頓時張口結舌……坦率而言,他的確沒看過朱儁燊的虛界探索報告,因爲他本人就不是時空域的專家,野路子出身也讓他一向沒有博覽羣書,廣爲借鑑的習慣,對於和自己專長領域無關的消息他一貫不予關注。
所幸這晚宴會場並非他孤軍奮戰,有人及時出言救場道:“然而並不能因此就明確鎖定異物這個方向,畢竟我們還有個明顯不是異物的參照物。”
這一次說話的則是來自白夜城的魔道士,經歷過聖元人在皇家學院的洗禮後,他們已經不太願意直接和聖元人論戰,但在紅山主場,在大宗師朱儁燊的目光注視下,這些白夜人卻彷彿憑空多出了幾分勇氣。
這一刻,他們並非孤軍奮戰!
無論說了什麼,說錯了什麼,反正都會有大宗師兜底,我們秦人有兩位宗師坐鎮,你們聖元人的宗師卻只能在新湖酒樓拉肚子,那我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恕我失禮,在我看來,這禁魔石的結構與貴院的學生代表白驍有諸多相似之處,這種高度相似的特性,在落入現世的萬千‘異物’中可以說非常少見!目前秦國有明確記載的‘異物’是1044件,其中過半收藏於白夜城皇家學院,所以相關的研究資料我也看了不少。大部分異物都是各具特色,明顯來自不同的‘世界’,而能被歸爲同類的案例,一共只有13例,其中有8例的相似性只勉強達到了歸類的下限值75%,而在我看來,白驍與這禁魔石,至少在禁魔特性上的相似度超過85%!”
這番話說來,場內頓時議論紛紛。
因爲這些數據可是價值不菲。
所謂“異物”,顧名思義就是異界之物,自從魔族入侵人間以來,人類就深刻地意識到“大千世界”這四個字的含義,在東西大陸之外,還有更爲廣闊的天地,棲息着億萬生靈,其中便有魔族這種強大而暴戾的生物。
同樣的,在那些世界中,還會有各種特色鮮明的奇物——或許在它們本來的世界中只是尋常之物,但來到人類世界,卻呈現出不可思議的特質,於是就被稱爲“異物”。
異物高度稀有,因爲人類世界本身就如同一個封閉而隱秘的堡壘,尋常情況下並不會和外面的大千世界有過多交集,經歷過慘痛的人魔大戰後,人類目前也沒有積極進取的心思。但終歸身處大千世界之中,不可避免會和外界有接觸乃至摩擦。在摩擦中,就會有一些異界之物降臨人間。
任何被確認爲異界之物的,都會被列爲人類文明的最高機密,大多數魔道士甚至一輩子都難得親眼目睹幾件異界之物。
至於一個國家究竟有多少異物,這種數據雖然談不上絕密,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接觸得到的,多虧這位來自白夜城的魔道士,心中有了“復仇”的念頭,這才用一些擦邊球級別的數據來震懾住了場面。
然而就在秦國的魔道士們對這些數據議論不止的時候,卻聽聖元人那兩桌傳來不約而同的幾聲嗤笑。
“才一千多件異物,也拿來擺譜嗎?”
“底蘊的缺失真是彌補不來啊,立國也一千四百,哦不對一千八百年了,還是淺薄得可笑……”
這番話一出,場內氣氛頓時變得尷尬。
在異物領域,秦國是遠遠落後於聖元的。
道理很簡單,人魔大戰最早是在東大陸開打的,那道記載着人類文明最大災難的創痕也停留在東大陸,所以相較於界域相對穩固的西大陸,東大陸經常會與“異界”偶然摩擦,獲得諸多異物。
雖然聖元人手中的異物數量並不明確,但保守估計也會數倍於秦人……只是這個場合,是你們炫耀所謂底蘊的場合嗎?除了嘲諷秦人底蘊不足,你們倒是拿出點建設性的東西出來啊!?
聖元人倒也沒做得太過分——畢竟許柏廉不在,而朱儁燊和嬴若櫻卻是在的!
“唔,我們聖元的異物儲量多些,但並沒有集中收藏於皇室,至少等級不夠的,不會刻意收集,所以異物在民間有大量的分佈,具體數字恐怕只有高居雲端的寥寥數位大人物才能知道。”聖元的油膩中年沉吟道,“但大體應該有三五千件吧,其中性質類似的要多一些,畢竟聖元的異物很多時候都是成批量出現的。但是如禁魔石這等奇物,我們也是前所未見。”
而在油膩中年身旁,一個更加油膩的中年補充道:“一般來說,異界之物就算是規則迥異於人間,與魔道不相兼容,但並不會達到絕對的‘互斥’,畢竟秩序的基本原理,我想在東西大陸都是基本概念,我就不多贅述了。”
說到這裡,宴會廳內稍微安靜了一下。
因爲這還真不是什麼基本概念!至少對於很多秦人來說,所謂秩序的基本原理,完全是一頭霧水!
好在大宗師及時開口道:“誠然形成‘秩序’這個概念需要一些共通的基礎要素,因此極少出現絕對‘互斥’的秩序之物,但以上結論僅限於人類已知範圍內的異物,並不能排除特例的存在。”
這句話輕描淡寫,既是迴應聖元人的疑問,也是爲在場的秦人點撥解惑。
但凡具備“秩序”特性的物質,其內在是一定有共通之處的,而只要有共通之處,就不會存在法則的絕對互斥。反過來說,如果某物對某法則絕對互斥,那它就根本不可能以人類已知的任何方式“存在”!
換句話說,一個東西如果在某環境下可見可知,就不該對這個環境下的法則格格不入。
朱儁燊解釋過後,又說道:“說到特例,西大陸的北境雪山便是極好的例子,我想聖元也不是沒有派人考察過吧?”
隨着朱儁燊目光微微偏轉,聖元團隊的人本來準備反駁,卻還是閉上了嘴巴。
聖元帝國的確曾經派人潛入過北境雪山,畢竟白衣部落的威名早在地平線慘案之前,在高層圈子裡就不是秘密了。爲了得到白衣部落的秘密,聖元帝國當然會做出相應的努力。
但結果卻是幾隊精銳全軍覆沒,且無聲無息……此事可以算聖元絕密,而被朱儁燊當衆點出來,自是讓人尷尬萬分。
好在朱儁燊也無意去刁難這羣本質上的聖元福利旅行團,繼續陳述着自己的觀點:“此物的確與雪山人看起來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它的產地,卻和雪山說什麼也扯不到一起,相關的報告我想聖元人恐怕比我們秦人研究得還要透徹,所以,我很期待你們的高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