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做高夫人的那一位當着她的面撇了撇嘴角。
“解元夫人你說笑了,我怎麼會瞧不起平民百姓呢?”她慢悠悠的說着,“老百姓纔是奠定天下的基石,咱們的吃穿用度,也大都是他們提供的。要是沒有他們,我們哪有現在這樣安逸的日子過?只不過我叫你不要把自己弄得和平民百姓一樣,也是爲了你好。你雖然出身貧苦,可現在好歹也是解元夫人,你夫君更是白鹿書院的先生,他的身份早已經不一般了。可是你還是和當初一樣,一點顏面都不講究,表面上你是堅守了嫁妝艱苦樸素的傳統,可實際上你丟的是柴解元的臉面啊!你這樣,可讓他以後如何出去見人?”
真不愧是書香世家的小姐,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春枝都差點被她給繞暈了。
不過好在她身邊有個比高夫人更會說話的柴東。這麼多年下來,只要會讓她覺得暈乎的話,春枝都不會立即去應對,而是沉下心來好好的想一想,然後再想怎麼回覆。
所以現在,春枝並沒有急着回答,而是垂下眼簾研究起來。
高夫人見狀,卻以爲春枝是被自己給說服了,她臉上立馬就揚起一抹得意的笑。
“所以啊,什麼樣的人,就該配上什麼樣的生活。現在你們明明手頭銀錢也不少,那幹嘛不請個奶孃,再買兩個丫鬟在家裡伺候?這樣,你輕鬆了,柴解元出去臉上也有光不是嗎?”她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說春枝。
春枝猛地擡起頭。“你就是瞧不起平民百姓!”
高夫人一頓。
春枝就冷冷看着她。“我就是平民百姓出身,我的出身就決定了我沒有您那麼高的眼界,我的家境也沒有您的家境那麼優渥。我們手頭有錢,第一想的就是先把房子給修了,然後再多買上幾畝地,也好多栽種些米糧。買地買牛買農具,那些就已經把我們手頭的錢都花得差不多了。我們沒那個餘錢再去和你們家一般請奶孃買丫頭。要是都把錢花在那些上頭,我們家名下依然只有十畝地,這十畝地的產出能幹什麼?再說了,奶孃丫頭買回去不也得花錢養啊?”
高夫人被她說得一噎。
春枝又接着說道:“您從小富貴慣了,不缺吃不缺穿,筆墨紙硯也都用的最好的。您夫君得到的那些束脩就是給您的零花錢,當然您想怎麼支配都行。可是我們家不行,我們的每一文錢都是花在刀刃上的,我們現在還沒那些閒錢來養奶孃和丫鬟!”
高夫人半天說不出話。
但是,她心裡已經很不高興了,她的臉色眼看着陰沉了下來。
還是鄭山長的夫人看情況不對,她趕緊開口:“好了,本來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們不過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場上想事情罷了。高夫人是爲了你好,柴夫人你也是爲了自家的長遠考慮,你們倆都沒錯,只是各自的想法不同而已。生而爲人就是這樣,每個人處境不同,想法都各不相同。就和他們男人一樣,每個人讀一本書,心得體會都不一樣,所以他們纔要聚在一起研讀討論啊!咱們現在也和他們一樣。有相同意見的就一起解讀,沒有的也互相包容就是了。來吧,接着吃菜!”
其他人也都紛紛跟着附和,大家忙揚起笑臉也都說起漂亮話。
高夫人趁機下了臺階。但她還是忍不住低聲咕噥了句:“真是個鄉下來的丫頭,眼界怎麼就低到這個地步了?柴解元娶她真是被沾污了身份!”
喵嗚!
她話音剛落,突然就聽到一聲低沉的貓叫聲響起。然後,就見一隻三花貓突然跳上桌子,它手腳並用的將高夫人跟前的碗筷全都給打翻了,還都往高夫人身上踢了過去!
他們的酒席纔剛吃了一半,碗裡還有大半碗飯,酒杯裡也纔剛剛滿上了一杯酒呢!而且她跟前還擺着一盤紅燒肉,這大油大肉的,也全都被砸到她身上了!
“啊啊啊!”
大冷的天,身上被弄上這些東西,高夫人頓覺身上又油又涼,她趕緊跳起來大叫。
而小三子在幹完這件事後,它又甩甩尾巴,步履輕盈的跳下桌子,然後來到春枝腳邊趴下了。這還不夠,它還擡起腦袋來對着春枝喵喵喵的叫了好幾聲,就跟個做了好事等着家長誇獎的孩子一樣。
春枝忍不住在它腦門上狠狠戳了一記。“誰叫你幹這種事的?人家高夫人的衣裳都被你給弄髒了!”
然後,她忙不迭的去向高夫人行禮。“高夫人對不起,我家貓脾氣不好,又護短。剛纔應該是看到你和我吵架,它以爲你欺負我了,所以纔會去這麼對你。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我代它向您賠禮!”
高夫人氣得恨不能把小三子給抓過來活撕了!
結果現在聽到春枝的話,她更是差點一蹦三尺高。
這個人什麼意思?她什麼意思?
是說那隻貓剛纔之所以會對自己幹這種事,全都是自己找的?自己還不能怪他們?
而且看看這個人這麼一副洋洋得意的樣!
明明是她沒把貓給管教好,好好的宴席,貓都能跑出來撒野,她就該教訓貓纔對!可是她卻只是那麼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就來往自己身上找不是了!
真不愧是個鄉野里長大的丫頭,她可真是深得那些鄉野村婦潑辣刁鑽的精髓!
高夫人差點就想罵出口。可是馬上她就察覺到小三子目光一轉,竟是又死死的盯上了她,嘴巴里又發出兩聲嗚嗚的聲音,她心裡就開始發毛,手臂上的汗毛也一根接着一根的倒數起來。
她完全相信——如果自己再敢多說一句話,這隻貓就會撲過來撓自己!
而顧春枝這個鄉野村婦,她也絕對不會阻攔!
於是,她慫了。
“算了,一隻畜生而已,難道我還要和它計較不成?那我豈不是成了比畜生還不如的東西了?我現在去換衣裳!”她咬牙切齒的說着,立馬轉身就走。
小三子聽到這話,卻是又昂起頭衝着她的背影嗚嗚的兩聲。
高夫人的腳步頓時邁得更快了。
這邊的動靜並沒有傳到男人那邊去。因爲那些男人們現在正在喝酒吟詩行酒令,酒酣耳熱之後,這些人都放開了,一個個玩得不知道有多熱鬧。他們這邊的這點小小的響動,那些人根本就聽不到。
一直等到女眷們這邊的酒席都散了,那些男人們還在高談闊論呢!
春枝也早知道這些男人只要喝起酒來那就沒完沒了。以前她還擔心來着,現在她已經完全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了。
所以自己這邊吃完,她就跟着鄭夫人安排的丫鬟去了客房安歇。給盼丫頭餵了奶,安撫女兒睡下,她也脫了衣裳,和衣倒在牀上睡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春枝睡得迷迷糊糊的,柴東纔回來了。
春枝累得不行,也就只睜開眼懶洋洋的說了句:“回來了?”
“嗯,回來了。”柴東點點頭。
春枝也就放心的閉上眼接着睡了。
至於今天酒席上發生的那件事?她腦子裡不過一閃而逝,也就懶得再提了。
在鄭山長府上吃過春酒後,春枝和柴東就又輪番去其他人家裡吃春酒。接下來的幾天,高夫人應該是生氣了,竟是都沒有再理會春枝。甚至就連一個不經意間的眼神碰觸,她也要立馬別開頭去,就連一眼都不肯多浪費在春枝身上。
時間一長,柴東當然也就發現了這個問題。
“你們吵架了?”他問春枝。
“是啊!”春枝這才把那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柴東聽後,他立馬眉頭一皺。“這件事,高夫人有錯,但更錯的還是在你。尤其是小三子,它事後悄悄的去抓爛她的衣服都行啊,可是當面掀翻了她的碗筷,讓高夫人當衆沒臉,這樣的做法很不對。這就難怪她心裡厭煩你了。”
“我知道,可當時我心裡就是不高興!她瞧不起我!”春枝沒好氣的說,“我當然也知道她說的在理。你現在身份不一般了,咱們不能再用以前的法子過活。可是,她如果是真心想告誡我的話,那爲什麼不背地裡偷偷說,卻要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出那些話?是她先不給我臉的!”
可是她只是動了口,你卻動手了啊!柴東很想說。
只是知道女人一旦發起火來可不會講什麼道理,他還是趕緊把那話嚥下去,只問她:“那,明天高府上的春酒,你還去吃嗎?”
“去啊!”春枝立馬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