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省林溪村,顧永良從族學轉一圈回來, 心裡還對剛纔的兩個孩子暗暗思考。
辦族學那麼多年, 總算出兩個好苗子。父親知道了, 一定很高興。
正想着這些事情,他還沒到門口就碰到送信來的商隊夥計,給了賞錢後,他就迫不及待地查看小木箱。
直接進門在客廳打開一看,裡面有幾封厚厚的信, 有給他外公外婆的, 要給他妻子的,有給堂伯的, 還有隔壁北山縣張家的, 桃花鎮何家的,……每次都是如此, 幾家一起送信, 他爹還說這樣省事。
顧永良找到自己的名字,字跡溫實、沉着, 是自己熟悉的楷書,連忙展開信箋閱讀, 嗯, 首先就是問起長輩們的情況,然後說太外公和太外婆一切安好,妹妹還是如常,就是越發不喜歡說話了, 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看書,看書時表情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麼驚天哲理或人生大事。至於爹和娘,信上沒說什麼事,就是說想念他們了。
呵呵,爹說話還是那麼直白,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顧永良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看着父母兩種不同的筆跡,絮絮叨叨的話語,無法掩飾對家裡人的關心,再看看寫着弟弟名字的信封,強忍住拆開的衝動,徑直提起小木箱進入二門。
面對下人們的行禮,顧永良微微點頭,大步往後院走去,一路上草木繁盛,只有幾棵大樹在秋風的摧殘下落了滿地金黃色的樹葉。這座院子是新建的,四進的四合院,青磚黛瓦,建得很結實,用料都是極好的,爺爺曾經和他說過,可住百年之久。
第一進是客廳、客房、門房、倒座、下人的住所,第二進是他和弟弟住的地方,第三進是內院,爺爺奶奶在此居住,最後一進是後院,挨着一片竹林,平時很是安靜,太爺爺和太奶奶就住在那裡,貼身服侍的人跟着住耳房,比起京城的兩進院子,這裡的空間很大。
這裡以後就是自己家的祖宅了!顧永良想到自從房子建成後,爹孃就一直沒回來看過,忍不住有些傷感,尤其是想到太爺爺和太奶奶的身體狀況。
“良哥兒,你爹又來信了?”剛走到內院,顧大河就眼尖地看到那熟悉的木箱子,頓時雙眼放光,面露喜色,連忙把自己手中的鋤頭扔下。
顧永良看着花壇裡那長得翠綠的小蔥和蘿蔔苗,忍不住微微一笑:“是的,爺爺,爹來信了,沒什麼大事。”
“怎麼會沒事?”顧大河先去水桶那裡把手洗乾淨,隨意在衣服上擦擦,皺眉道,“你爹剛升官不久,做了正五品的工部郎中,肯定很忙,上次還說要時常出京,我們南邊這裡的天氣還算暖和,京城那裡肯定已經變冷。天氣冷,在外面跑不容易啊。”
顧永良一窒,忍不住乾咳一聲。話說,他爺爺可能還不瞭解朝廷的官職情況,可是他對父親的官職倒是記得一清二楚,連父親以前擔任過什麼職位都還記得。
他怎麼知道?上次他陪着爺爺去縣城參加筵席時在旁邊聽到的,當時聽到他爺爺對父親的經歷都如數家珍,說得一清二楚,顧永良的心裡就酸酸的。
他知道爺爺奶奶對父親極爲想念。
很快,家裡的其他人都知道京城來信了。
顧永良先找來管家王順,吩咐道:“王伯,你找個人送信到這些地方,照舊。”
王順忙應諾,出門去了。
不久,聽婆子說後院的顧季山和老陳氏已經睡醒,顧永良等人連忙趕過去。
如果不及時告訴他們顧青雲來信,二老肯定生氣。
“栓子又升官了,好,好,好。”頭髮幾乎全白、身材極瘦的顧季山斜躺在靠枕上,眯着眼睛看着信箋,嘴巴咧開,臉上的皺紋似乎也舒展開來,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咱們家栓子有大出息了!栓子他爹,你記得寫信到京城,到京城讓栓子好好幹,咱們老顧家從來沒有出過這麼有出息的人。”
顧大河連忙點頭同意。事實上,在場的人都知道顧季山已經看不大清字體,他少年時認識過幾個字,多年不用,早就記不住了,不過大家都沒說,就任由他看。而且也沒提醒他,顧青雲升官的消息上一封信就說過了。
顧季山有點中風的跡象,有些東西不大記得。
顧季山又拿着信箋看了半晌,直到隔壁的老陳氏不耐煩了,這纔不舍地遞過去。
爲了照顧方便,兩位老人沒有睡在同一張牀上,而是各自睡一張,相隔不遠。
和顧季山相比,老陳氏的身體更爲健朗一些,之前受了點風寒,好了後身體就有些體弱,這是年齡導致的,無可奈何,只能看着他們慢慢衰老。
“小石頭,你寫信告訴你爹,說我和他爺爺身體都好好的,讓他不用擔心我們,好好爲聖人幹活,我們有他爹和他二叔照顧哩,讓他在京城好好照顧自己和他媳婦。”老陳氏一口氣說完,喘了口大氣,寧瑤連忙從桌子上斟了杯溫水遞給小陳氏。
等小陳氏喂老陳氏喝完水後,顧季山就顫巍巍問道:“小石頭,你和小魚兒什麼時候去考試呀?”
顧永良一聽到這話,眼眶頓時一熱,趕緊強自鎮定下來,提高嗓音道:“太爺爺,還有很長時間呢,明年八月是小魚兒去考鄉試,考上了就是舉人了,後年我們就去考會試,考中就是進士了。”
自從顧季山和老陳氏知道萬一他們不在,重孫子一輩要守孝半年,不能參加科考後,二老就一直問考試的時間。
顧永良提着心,剛開始只說含糊的時間,可惜蒙不住二老。而顧季山記性極差,經常記不住,需要反覆問。
“進士好,進士可以當官。”好大一會兒,顧季山才反應過來,笑眯眯迴應。
類似的對話已經發生過無數次,顧永良每次都很認真回答。
之後顧永良見老人難得精神好,就想扶着二老出去曬曬太陽,現在正好是中午,太陽還暖洋洋的,沒有風,穿得厚實點,可以在庭院中散步。
於是,顧永良和顧大河扶着顧季山在庭院裡散步,老陳氏倒是不用人扶,她自己有柺杖,還不樂意小陳氏和寧瑤跟着她。
一般情況下,沒有什麼事的話,顧永良他們不會把事情都扔給下人,會親自扶着顧季山,可以順便說說話。這樣一來,兩位老人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今天顧季山和老陳氏的心情就格外好,還吵着要去村裡走走透透風。沒辦法,顧永良他們只好把二老扶到大門前的大榕樹下,這時早就有婆子媳婦老大爺們在這裡坐着了。
這是機靈的下人到村裡招呼空閒的村民過來的,平時大門前幾乎沒什麼人,畢竟誰都知道顧季山和老陳氏要靜養。
最主要的是,顧家如今在村裡威望甚厚,村人很少會來打擾。
留有丫鬟婆子照顧後,顧永良等人這纔回房,不久就見顧永辰提着水桶飛奔回來。
顧大河一見就趕緊問道:“石碑擦完了?”
顧永辰停住腳步,無奈地點點頭:“擦完了,爺爺,石碑立在村口人來人往的,有灰塵是正常的事,等下雨就衝乾淨了,不用老是擦的。”
顧大河瞪了他一眼:“你不懂。”
“好吧好吧,我不懂,反正讓爹爹知道你這麼大年紀還去擦石碑,他肯定罵人。”顧永辰很是無奈,和顧永良對視一眼,相互苦笑。
顧永辰很是鬱悶,不讓他爺爺去擦石碑,只能他親自出馬了,讓下人去擦,爺爺會不高興。
“我是你爹的老子,他不敢罵我。”顧大河這話說得很沒底氣,臉色有點惴惴,又道,“你們可不許說給他聽。”
“好吧。”顧永辰沒精打采的,他爺爺奶奶很聽他爹的話,對他們兄弟很是寵溺,但就是不聽話。
“對了,剛纔有信來,我的信呢?”顧永辰突然想起這事,立即問道。他在村口都猜到了。
顧永良剛纔一直在含笑地看着他們說話,此時才答道:“我讓人放到你書桌上了。”
顧永辰於是狂奔進入自己的小院子,不久,房內就傳出他得意的笑聲:“哈哈,爹爹誇我了,嘿,等明年考完鄉試,萬一我能中舉,爹爹豈不是更高興?”
顧永辰自言自語一番,又衝到廚房那裡,叫道,“奶奶,我想吃燒雞。”
“好好,都給你做。”小陳氏寵溺的聲音傳來,“還想吃什麼?”
顧永良皺起眉頭,沉聲道:“弟弟是越發沒規矩了,這都到用膳的時候了才說要吃什麼燒雞。”想到這裡,他就大步走到廚房,“奶奶,不用理他,燒雞等今天晚上再吃。”心裡則暗暗下決心,弟弟還這麼活潑,連走路都連蹦帶跳的,看來精力還很充沛,還得再加多點功課給他。
“沒事兒,不用我做,蘇娘子在幫忙呢。”
後面的話顧大河就沒聽了,他此時心情甚好,繼續去折騰他的菜園子。
自從兩個孫子回來後,家裡如今熱鬧多了,二弟那邊時不時就從縣城回來住十天半個月,時不時就有讀書人來拜訪,還有嫁出去的女兒們,也時常帶着孩子回家看他們。
除了兒子遠在京城,一切都很好。
吃過午膳,顧永良和寧瑤照常在飯後要歇息一會兒。
“岳父岳母來信有說什麼嗎?”顧永良仔細端詳她的臉色。
寧瑤搖搖頭,笑道:“父親和母親沒說什麼,只讓我好好在這裡待着。”事實上,她孃親還問她是否有孩子,畢竟他們都成親一年了。
奇怪的是,就算一年未有身孕,顧家的其他人神情沒半點異樣,也從來沒問過。不像她孃親,大嫂嫁過來半年沒懷孕,就開始旁側敲擊,一年後就在自己面前露出不滿了。
難道這是讀書人家的不同?寧瑤有些納悶。
顧永良擡起她的臉,仔細打量,含笑道:“我還以爲你會因爲想念爹孃哭鼻子。”
寧瑤嬌眼波流轉,瞪了他一眼:“沒有的事。”不經意間露出嫵媚的神色。
“瑤瑤,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做得出乎意料地好。我真高興自己娶的是你。”顧永良神情很是認真,握住她的肩膀,沉聲道,“你放心,我定不會負你。”
寧瑤頓時臉一紅,只覺得自己來到鄉下的不適全都煙消雲散。實際上,剛開始她是不怎麼適應環境,要遠離京城和親人,但這裡的幾位長輩都對她很好,雖然剛開始比較客氣,現在時間久了,就沒有那麼明顯。
最重要的是,夫君天天在家讀書,偶爾纔出去應酬,兩人相處的時間極多,感情突飛猛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