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敢欺瞞殿下!”趙半仙心頭一跳,不知道自己那句話是不是說錯了。
聽長公主殿下的語氣,似乎不大妙啊。
“那丫頭知道本宮?”若水長公主本是坐在太師椅上的,突然猛地起身,一雙黑沉的眸子裡如有風雲在涌動,“聽你話裡的意思,擡出本宮那丫頭才壓服了那丫頭,可見那一天對本宮很瞭解,真是令本宮想不到啊!”
趙半仙聽了這話,嚇得差點癱倒在地上。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可這還不是一國之君呢,他都頂不住長公主殿下一怒。
還是黃公公插言給他解了圍。
“殿下,老奴看是因爲殿下的威望高才對!”黃公公朝若水長公主走近了幾步,又恭敬的道:“那些鄉野村民呀,都念着長公主殿下對大魏王朝的功勞,哪個不私下裡傳頌殿下愛民如子?”
換而言之,林福音知道長公主殿下,且被她的威名壓服住了,這纔是正常的事情。
誰都喜歡聽好話,就算是若水長公主也不例外,她的臉色和緩了一些,只是眉宇間的銳利之色並未淡去。
但,她還沒有昏頭,轉頭淡淡瞥了一眼低眉順眼的黃公公,語氣清冷的斥責道:“黃公公,跟着本宮出了京城後連你也忘了規矩嗎?大魏還是陛下的大魏,本宮不過是代爲管理,威望什麼的都是咱們陛下的,日後不可再說這樣沒規矩的話!”
黃公公知道長公主殿下不過說的是表面上的話,並不是真的斥責他,但還是從善如流的請罪認錯。
若水長公主這才復又坐上了太師椅,伸手端了茶,揭開茶盞蓋子輕輕吹了吹茶盞裡的茶水,動作優雅又高貴。
“依趙先生看,那丫頭如今和小時候比,怎麼樣?”若水長公主優雅的呷了一口茶,擡眼淡淡的瞥了一眼趙半仙。
趙半仙聞言腦子裡飛快的轉起來,不過一瞬,他拱手回道:“回殿下,要說林姑娘小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出彩的,不過是林老三教她學了點花拳繡腿,至於她孃親也沒見教她什麼,平常的很!”
“嗯。”若水長公主聽他說了一大段都是林福音小時候的表現,心裡有了一個大概,“那現在呢?”
趙半仙見長公主殿下對他前面說的一段沒有不滿意,心裡一顆大石頭落地,旋即小心翼翼接着道:“說起來,還真的是她母親去世了後,她所表現出來的就驚豔起來了。比如,她小小一個人兒,竟然敢用剪刀將她已經去了的母親的肚腹剪開,將孩子給強行接生出來……”
若水長公主眉微微一凝,似乎有某種過去值得回憶的往事被想起。
最後還是化成了一聲嘆息。
她一雙斜飛入鬢的秀眉微微蹙了一下,輕聲道:“她會醫……這個我相信,她孃親也有一手出生入化的好醫術。”似乎是輕輕呢喃,“有的時候,天分這個東西真的是會父母傳下來的。”
“殿下說的是。”趙半仙也輕聲應道。
只是下一瞬,若水長公主聲調拔高了不少,脣角微微勾起,讓她的面容顯得更加的威嚴了,“本宮就是沒想到,這個丫頭的膽子能這樣大!這……比她母親小的時候要強了不少倍。”
似乎又輕輕笑了一下,“本宮記得她母親小的時候,她師父丟了一隻受傷的小兔子讓她將小兔子流血的後腿縫合起來都嚇得大哭呢。”
這話,不管是黃公公還是趙半仙都不敢接。
兩人都將頭低的更低。
“往事一去不堪回首啊,沒想到後來她終還是不容本宮……”若水長公主眉宇間的懷念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憤怒。
“殿下,以前的事情過了就過去了。殿下還有大魏還幫着陛下扶持呢,不要想那些個不好的事情。”黃公公冒着被若水長公主責怪的風險上前勸說。
有些事也只能他這個知情者去勸說。
趙半仙雖然也知道的不少,但卻不能多說什麼的。
“嗯,你說的對。斯人已逝,再說什麼也沒用了,本宮也是着相了。”若水長公主伸手撫了一下額,似乎又有些疲憊。
黃公公看得心裡一陣不忍,他心裡再清楚不過,說是這麼說,勸是這麼勸……但實際上,十六年前那件事已經像是夢魘一樣,無時不刻的在折磨着長公主殿下。
“殿下,其實……老奴私下裡讓小相國寺的高僧做了超度了,您不必耿耿於懷……”黃公公想了想,還是趁着殿下在外,將這件事說了出來。
若水長公主聽了這話後,猛地擡頭,目光犀利的看着黃公公。
她當然知道黃公公說的超度的事情是什麼。
“你也覺得本宮當年做錯了?”若水長公主突然毫無徵兆的憤怒起來,她一雙點漆黑眸死死的盯着黃公公的身上。
就算是趙半仙,都感受到長公主殿下的目光如無數冰凌子一般戳到他的身上來。
同時,他心裡也有幾分無奈,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果然還是糾纏了長公主殿下一輩子了……
就算他這樣能看出一些天道輪迴的人,現在都不清楚了,那件事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殿下,您沒有做錯!誰都錯了,但是您不可能錯!”
趙半仙還沒從思緒裡出來,黃公公已經激動的跪在了地上。
“誰都錯了,就本宮沒錯?”若水長公主斜睨着跪在地上的黃公公,她脣角微微翹着,浮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若是真的那樣,爲何朝堂上那些權臣們到現在心裡都不服本宮?那些別有心思的支脈王爺們都暗地裡想要用那件事逼迫本宮退讓還軍政大權於朝廷?還有陛下那些后妃們,誰不詛咒本宮早死?”
似乎是要將心裡的委屈全都喊出來,若水長公主第一次這樣失態。
這樣的失態,也許是在提到或者面對那人的遺孤的時候,她才終於繃不住了。
這個時候黃公公也不知道說什麼了,他跪在地上,朝着趙半仙使了一個求救的眼色。
趙半仙也知道,不能讓長公主殿下繼續沉浸在那種不好的情緒裡,他想了想就對長公主道:“殿下,您真的不必想太多,這都是命!您當初沒有做錯,要不是當初是您,大魏幾百年的基業怕早就江山易主了!且,您別忘了,您是丹鳳還陽的命格!”
丹鳳還陽,在政治玄學上來講,就是女人干政,且是護國之命格。
若水長公主聽完趙半仙的話後,瞬速的冷靜下來,恢復了威嚴睿智的表情。
“這事打住。”她輕咳了一聲,淡淡的瞥了趙半仙一眼,“本宮何嘗不知道?只是……若是能重來,本宮不願意像當初那樣選擇。”
趙半仙苦笑一聲,怎麼可能有重來的機會?那不就亂套了嗎?
“既然那丫頭答應了,那本宮也要儘快回京城,近兩年我來北邊來的勤快,不知道京裡那幫不省心的這回又要給本宮鬧出什麼亂子來。”若水長公主冷笑一聲。
趙半仙忙回稟道:“殿下,小人和林姑娘交代好了,今夜我就去接她一起進京。”
“嗯。”若水長公主點點頭,突然又問趙半仙,“聽說蔡子君和馮蘭那一對小夫妻將一對雙胞胎閨女也丟給了那丫頭養,這事兒你知道嗎?”
這事知道的人極少,就算是若水長公主也是聽馮蘭親自說出來的,當時她就怔住了,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命中註定。
馮家和蔡家一文一武,兩家當家家主都是大魏的肱骨之臣,且兩家的子弟都多有建樹……
那丫頭不過是個平民百姓,竟然有機會和能力一下子成了他們兩家的恩人!
這不能不讓她多想!
當然,若水長公主也很好奇,那丫頭是怎麼做到的。
見長公主殿下對這件事感興趣,知道一點事情真相的趙半仙也樂的對她說起來。
聽了趙半仙的說法後,若水長公主倒是輕輕笑了笑,“原來又是接生!看來,她母親教會她醫術果然是有道理的!”
若水長公主這話裡有沒有其他的意思,趙半仙不敢妄自猜測。
他知道長公主殿下對那馮毅大將軍十分信任,就撿好聽的話說,“小人聽說那雙胞胎閨女被林姑娘養的白胖可愛,怕是蔡公子夫妻來接孩子回家都不識得孩子了。”
“才生下幾天就將孩子丟給人家養了,這都幾個月了?再來見,自然是不認識了。”若水長公主破天荒的柔軟的笑了起來。
看來不管權利多大,地位多高,說起嬌嬌軟軟的小孩子,母愛都會氾濫。
“對了,阿木,馮蘭和蔡子君夫妻兩人現在怎麼樣了?”若水長公主轉頭看着黃公公。
黃公公也輕輕笑着稟報,“回稟殿下,馮毅大將軍已經被蔡公子想辦法從蠻子手裡救回了咱們的西征軍大營。現在蔡夫人頂替馮毅大將軍帶領咱們的將士們在征戰!”
若水長公主聽了後點點頭,突然又轉頭看着趙半仙問道:“末年,還記得你少年時候年輕氣盛,曾經對我說的那句最大逆不道的話嗎?”
趙半仙一怔。
沒想到若水長公主突然問起他這個問題。
他的眼裡飛快的浮出一絲懷念。
雖然今天他在她面前唯唯諾諾,可曾經也是意氣風發,發誓要爲大魏做貢獻志氣少年啊……
“我記得。”趙半仙那儒雅的臉上浮出一抹夢涵般的微笑,接着語氣就變得激昂起來,“曾經我在殿下面前說過,大魏陰盛陽衰,這是老天的旨意,逃不掉的!”
趙半仙這會以“我”自稱了,那個時候說這話的時候,是逼迫眼前的尊貴威嚴的女人下定主意上位攝政。
那個時候她還是如花少女,雖然氣勢非凡,敢作敢爲,但遠不如現在這個一個眼神就讓人匍匐在地威嚴貴婦。
對於趙半仙這懷念的表情,若水長公主也輕輕的笑了起來,輕輕的道,“是啊,當初你說那話本宮根本不信,但是現在你瞧?本宮以一個女人的姿態站在大魏朝堂最高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已嫁爲人婦的馮毅大將軍的千金馮蘭倒也能指揮千軍萬馬上戰場作戰,她有女帥風範,你說本宮還能不信嗎?”
後面還有一句,那到最後那位有鳳凰涅槃命格的林福音又是一番光景呢?
趙半仙卻知道後面若水長公主沒有說完的話,但他已經不是當初那意氣風發的少年人了,艱辛的前半生已經教會了他要如何自保以及保護家族了。
“殿下,不知道馮蘭大小姐在前線作戰,朝堂上可有人知道?”趙半仙一來自己想知道,二來也想牽移開若水長公主的視線。
他可不想若水長公主現在一直盯着林福音。
此一時彼一時也,若是當初他堅定的站在若水長公主身邊,處處替她着想……現在,他現在應該應天命去保護另外一個人了。
若水長公主不知道趙半仙已經有了二心,她這個人一向自信,認爲只要她收服的人不會一心生二意的。
所以聽到趙半仙的詢問也沒多想。
“哼,馮蘭代父上戰場的事情當然是壓下去的,若是被朝堂上那些人知道,還不知道怎麼鬧呢!”若水長公主一想到大魏內部竟然有人不顧家國的利益和外邦勾結陷害自己的忠臣良將她心裡這把火就燒的呼呼響,這會她一雙妙目裡都是熊熊的怒火。
但這樣發怒的若水長公主反而不讓趙半仙感到害怕。
他脣角動了動,真心的勸慰道:“殿下不必動怒,那些人說到底都是各自爲了各自的利益,好在大魏朝堂裡還有不少忠心爲國又有本事的人!”
“你說的我何嘗不知?”若水長公主想到複雜詭譎的朝堂爭鬥,她的眉就皺了個“川”字,眉宇間的疲憊之色又回來了,她道:“雖然你這些年自請來到鄉野間幫本宮監視着某些人,可你也知道朝堂裡某些腐敗酸朽的大臣們佔着位置不撒手,那些有忠心又有本事的年富力強的低品級官員們如何能上來?”
這就是士族閥門把控朝堂的弊端,哪怕若水長公主再厲害,再聰明,再殺伐決斷,依然不能從根子上鎮得住他們。
所以現在,大魏朝堂上不過是平靜的表面下掩藏着可怕的暗流,一旦這股暗流涌動了,怕就是一場山崩海嘯了。
這也一直都是若水長公主擔心的。
她爲大魏兢兢業業十幾年,少年時候心氣高,還不覺得什麼,相信自己一定能擺平那些士族閥門的勢力,可十幾年過去了,她終於看清楚了。
也十分悲憤的承認,她終究鬥不過他們!
盡了所有的力氣,也只能將局面擺成現在這番模樣。
“末年。”若水長公主疲憊的喚了一聲,趙半仙下意識的擡頭去望,這一眼心裡一酸,他們大魏最尊貴,最有能力的長公主殿下現在的面容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一樣。
“哎,殿下。”他滿心酸澀的答應着,心裡也涌起無奈和悲憤,但日子還要過,路還要走。
“你說,要是本宮也倒下了,這大魏還能交給誰?”
這話,沒有人敢接。
“你儘管說,本宮恕你無罪。”若水長公主伸手撫了撫額,心裡也有幾分悲涼,曾經是最好的朋友之一,那個時候無話不說,纔不管什麼話壞了規矩,什麼話被人聽見了會抄家滅族呢。
可現在人到中年,卻什麼都不敢說了。
趙半仙,確實不敢說,哪怕是恕他無罪。
因爲不到那一步,就算他能測能算,也不敢現在就下結論。
“殿下別多想,您要好好的,保養好身子,這大魏還離不開您啊!”趙半仙想了想,扯出來這句萬金油的話。
雖然萬金油,也說的是事實。
現在的陛下身子骨就沒好過,後宮裡孩子本來就那麼三五個,還有一半是公主,皇子有兩個確實和陛下小時候一模一樣,甚至更差。
若不是用藥保着,不定哪天就沒了。
大魏皇朝,現在真正能有能力保住的不就是一個大長公主了!
他當然希望大長公主千秋萬代,替大魏撐着,替這大魏的數千萬黎民百姓撐着了。
“殿下,西邊的戰事現如今如何了?”趙半仙不想若水長公主長時間沉浸在不好的感覺中,又開始轉移視線。
提到這個,若水長公主果然容色輕鬆了許多,她冷哼一聲,“馮蘭的軍事指揮能力不亞於她的父親,甚至青出藍而甚於藍,現在西邊戰事取勝指日可待。”
趙半仙眼珠子轉了轉,馮蘭夫妻日後的好壞,可是也關乎林福音那丫頭啊……
想了想,他雙手作揖,“殿下,若是馮蘭代父取得西征大捷,那就是馮毅大將軍父女爲大魏立下了汗馬功勞!希望朝廷會爲馮毅大將軍平反,也給予馮蘭一定的嘉獎!”
“嗯,這個不用你說,本宮自然考慮到了。只不過爲了保護馮毅大將軍一家人,本宮將他們關押在天牢也是好心。等馮蘭夫妻和馮毅大將軍班師回朝,本宮自然會爲他們請命嘉獎。”
至於馮蘭現在的指揮權,若水長公主早就請了陛下的手諭,讓她執掌帥印。
雖然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有了這道君令保護,將來班師回朝的時候,在朝堂上也能站在有利的位置。
若水長公主再次嘆息,女人不易啊!
就算是爲了家國征戰,但在那幫老不死的眼裡,女人上戰場指揮男人征戰,依然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但,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