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依諾現在還不知道,正是因爲她的這個舉動,成功讓她爲顧夜所接納。在顧夜看來,一個真心關心自家表妹的人,品性不會壞到哪兒去……這是後話了!
安雅郡主拎着從廚房搜刮來的點心,滿滿的幾大盒,心情不錯地進了慶王府。她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外院哥哥的書房。
公卿王侯之家的弟子,想要做官一般有兩種途徑,一是恩蔭,一是考明經。以慶王偏心眼的程度,慶王世子之位她哥哥能保住已經不錯了,恩蔭就別想了。
明年五月開考明經,慶王世子已經求了人推舉,正在苦讀需要射策的經義。父王的偏心,側妃的惡毒,兄妹倆在府中舉步維艱。慶王世子經歷了險死還生的境地,意識到他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他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決定在明經科上一鳴驚人。只要能讓皇上另眼相待,父王纔會正眼看他,那賤/人也會投鼠忌器,不敢也不能衝他們兄妹倆下毒手!
“哥,休息一會兒再看吧!我給你帶了點心,你一定愛吃!”安雅郡主打開其中一個盒子,獻寶似的把點心往哥哥面前推了推。
慶王世子清瘦俊雅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放下手中的書本,從善如流地拿起一個芒果布丁。布丁是用精美的竹杯裝着的,金黃色透明的布丁上,點綴着幾塊蜜漬的芒果。
用勺子輕輕舀了一小塊送入口中,芒果甘甜清香,布丁軟糯香滑,即便不怎麼愛吃點心的慶王世子,也忍不住多吃了幾口。
“好吃吧!這可是葉兒妹妹借我的廚子,做出的新式點心呢。京城名聲鵲起的‘知味居’,你聽說過吧?裡面的點心賊好吃,供不應求。平時讓人排隊去買,都未必能輪得到!
今日在本姑娘的宴會上,知味居還沒推出的點心,大家能夠可着勁兒地吃!葉兒妹妹真是幫了大忙了,你沒看到,那些平日裡眼高於頂的貴女和閨秀,品嚐點心時驚豔的目光,還有愛不釋口的模樣……我都不好意思形容!”
“給王爺請安!”留在外面的紫萱和藍瑩,大聲問安的聲音傳進來。兄妹倆對視了一眼——他來幹什麼?
安雅郡主懊惱地在自己腦殼上敲了一下,道:“看我這腦子,怎麼忘了這茬了!這布丁你也不要吃了……哥,葉兒妹妹說了,你平日裡要多注意休息,還要加強鍛鍊,不能總坐着看書!”
他現在每隔一段時間,還要去注射青黴素。小姑娘還給他配了中藥進行後期的調理治療……
慶王挺着渾圓的肚子走進來,一進門就質問道:“安雅,你今日設宴,怎麼把你兩個妹妹給遺漏了?都是自家姐妹,有她們倆幫襯着,你也不會鬧出今日的事端來!”
“潑髒水?難道你沒有拿鞭子抽你兄長妹妹?難道你沒有頂撞本王的側妃?難道你沒有一次次陷害她們娘幾個?”慶王瞪圓了渾濁的雙眼,氣衝牛斗地喝問道。
“哥,何必跟他多言。那賤/人和她生的那些噁心傢伙們,向來會做戲——嘖,不去當戲子,實在是可惜了。有人眼盲耳聾,只看別人給他看的,聽別人的枕頭風。咱們再解釋都是徒勞,他會信嗎?”
“你這個不孝女!”慶王肥厚的大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就在他已經在思考,如何能夠沒有痛苦的死去時,這時候,妹妹請來了一位小姑娘。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漸漸恢復,身上紅色的疹子先是不再增加,現在已經完全褪去。小姑娘說了,他的病不算嚴重,是可以根治的,不過還需要一個過程。
“放心吧!我每日早晨,都會在練武場跑兩圈,打一套拳法。看書也是有固定時間的。上次花好姑娘來給我吊水,我讓她問過葉兒姑娘,只要不過分勞累,書還是可以看的。”慶王世子自然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你!姝兒、媛兒,是記在你母親名下的嫡女,妾生的庶女,以後不要再提!”慶王氣得睜大了眼睛。
“你這個不孝女!你這是在咒本王死嗎?”慶王忍無可忍,一個巴掌重重地扇過去。
面對他身上難以啓齒的髒病,小姑娘沉靜的表情,淡然的眼神,讓羞慚的他,有那麼一瞬間以爲,自己得的不過是普通的病症。他受損的自尊和創傷的心靈,被悄然地撫慰着。
看到那賤/人陷害他的娼伶,病情日益嚴重,身上開始潰爛,不時發出哀嚎時。他也曾軟弱過、怯懦過、畏懼過……甚至認爲,如果讓他選擇,他寧可有尊嚴的死去,而不願意淪落至此……
慶王世子站起來想要解釋。安雅郡主卻不想讓哥哥,也背上所謂“不孝”的名聲,攔住他道:
慶王衝到她面前,擡起手,看到安雅郡主肖似王妃的面容,最終沒有落下去,只是憤憤地道:“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父王?”
自從不小心着了永安苑那賤/人的道兒,染上了髒病之後,慶王世子恨不得馬上死去。如果不是擔心妹妹一個人在那賤/人手中掙扎,如果不是爲了心中那口不甘心,他或許已經選擇了自戕。
彷彿陰暗絕望的人生中,照射的一縷陽光,讓他想要緊緊地抓住這份光明。那麼年幼瘦小的小姑娘,竟成爲他最後的稻草。他也竟然可笑地同意了她的診治。
“放開我!讓我打死這個不孝女!”慶王氣得捂着胸口直喘氣。
每天扎針,往他身體裡輸一種奇怪的藥水,吃同樣奇怪的藥片……這種新穎的診治方法和藥物,他都毫不猶豫地積極配合,沒有一分一毫的懷疑。
謹慎的妹妹,並未直接讓她給他醫治,而是先拿隔壁院子的娼伶“練手”。本來被病情折磨得瀕死的娼伶,經過小姑娘的診治,以驚人的速度好轉,潰爛處開始結痂,人也一天比一天有精神。
“父王?”安雅郡主眼中漸漸蘊滿淚水,又用力地眨回去,“當你縱容那賤/人和她生的畜生們,害死我母妃的時候,‘父王’便在我的心中,陪着母妃一同死去了……”
慶王世子想要說什麼,安雅郡主搶在前面,笑道:“是啊!我不孝、刁蠻、欺壓庶兄庶妹,心腸惡毒……這些滿京城誰不知道?不用父王再‘錦上添花’地潑髒水了。”
安雅郡主點點頭,笑着道:“哥哥心中有分寸就行!”
慶王世子上前一步,在慶王的手落到妹妹臉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父王,請息怒!”
在確診後,他自己都差點放棄的時候,是妹妹一直在不懈地爲他奔走着,不顧名聲地到處詢問花柳病可有治療之法,替他請來了京城甚至京外的名醫。爲了不辜負妹妹的執着,他也要堅持到最後一刻。
想起小姑娘的醫囑,他放下了手中的點心,有些不捨地看向那點心盒,笑道:“點心的確很好吃。不過,我現在不能多吃甜食,剩下的你拿到你院子裡慢慢吃吧!”
葉兒妹妹?鎮國公府上曾經爲他診治的藥師小姑娘?慶王世子的手頓了頓,才繼續把一勺子布丁送入口中。
安雅郡主捏了一枚蛋撻,送到嘴邊,大大地咬了一口,滿足地嚼着。
他頓時看到了生的希望,急切地向妹妹提出,讓那位小神醫給他醫治。可惜,那位有一雙明亮黑眸的小姑娘,只在他面前出現了兩日,後續的治療,便換成了她的貼身丫鬟。
安雅郡主臉上的冷意更甚:“記在母親名下?母親同意了嗎?她們給母親磕過頭、敬過茶嗎?父親,要想讓我承認她們是我的嫡妹,讓她們先去地府,徵得母親的同意吧!”
安雅郡主臉上顯出一絲冷笑,不鹹不淡地道:“女兒今日宴請的,可都是名門嫡女。讓那兩個妾生的庶女幫忙招待,恐怕會鬧出更大的笑話吧!”
“父王,您多保重。若真被女兒氣出個好歹來,那賤/人和她生的畜生們,可就沒了給她們撐腰的資本。你這個刁蠻、歹毒的女兒,還能放過她們嗎?”安雅郡主眼中閃過一絲蒼涼,臉上譏諷的笑容更濃了。
在女兒悲涼的視線中,慶王心中閃過一絲狼狽。他跟王妃,也算是兩情相許,也曾經琴瑟和鳴過一段時間。不過,男人的心都是易變的,在王妃懷着世子的時候,慶王結識了有意接近他的側妃,被她的手段所迷惑,把她擡進府中。
本朝王府是沒有所謂的側妃的,那人不過是個貴妾而已。然而,這個白蓮花,卻一點點離間慶王和王妃的感情,甚至在王妃生安雅郡主時,做了手腳,差點害她一屍兩命。
而慶王,卻一直把那賤/人看做是善良、柔弱,需要保護的弱者。慶王妃生女兒時,傷了身子,又被那賤/人挑撥着,跟慶王離了心。
那賤/人甚至買通了王妃身邊的下人,給她下了連太醫都察覺不出的慢性毒藥。終於在安雅郡主十歲的時候,油盡燈枯離開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