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樂不可極
李苒和前幾天一樣，午飯後從長安侯府出來，走到街口，左看看右看看，回頭看向周娥問道：“哪些是拉人的車？怎麼叫車？”
周娥往前兩步，看了看，衝一輛圍着靛青粗布，看起來十分乾淨利落的大車招了招手。
正挽着拉車的騾子，不時往李苒這邊看一眼的車伕頓時眉開眼笑，手裡的鞭子利落的甩出聲脆響，拉着騾子，小跑過來。
“兩位姑娘要去哪兒？姑娘看，這車圍子，這墊子，都是剛洗剛換上的。”中年車伕離了四五步，拉住騾子轉個方向，一邊哈腰，一邊笑道。
“去裡瓦，蓮花棚吧。”李苒答了句，頓了頓，又問道：“多少錢？”
“隨姑娘賞。”中年車伕不停的點頭哈腰。
“我不賞人，只付車錢，多少錢？”李苒皺眉道。
她討厭這個隨便賞，就象從前，遇到要給小費的時候，回回都讓她頭痛無比，她窮了二十多年，在賞人這種事上，大方不起來。
“隨……”
幾丈長的戲臺上，硬生生被兩個角兒追出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戲。
李苒剛剛坐下，臺上鑼鼓聲起，一層幕布拉開。
李苒也想聽個曲兒，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今天的嘗試已經足夠了，這個小曲兒，以後再說。
李苒愉快的看完小豔段，接着看那出洞靈記。
“是是是。”中年人一句多話不敢有，飛快的稱了金頁子，將找回的一兩多銀子都挑銀角子，找了只茶盤託着，送到李苒面前。
開門做生意的，個個八面玲瓏，茶酒博士引着李苒，上了二樓雅間。
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桃濃那句話說的挺好，男人能看美人兒，女人怎麼就不能了？男人能看葷段子，女人怎麼就不能了？
要不要提醒她一句？
丑角跑到另一邊臺角，縱身跳起時，李苒才發現矮小小丑有一雙長長的腿。
“胖子，你趕緊跑一趟馬家，他家離這兒最近，跟馬二爺說，他那個雅間，咱出十兩銀子買回來，再告訴他，這雅間，是騰給長安侯府那位姑娘的，快去！”
她從小就喜歡看戲。
夜晚的潘樓街，比白天更加熱鬧繁華。兩邊的鋪子屋檐下，一個挨一個的掛着一個比一個好看的燈籠。
徐家老號突破了李苒剛剛悟出來的認知。
坐在李苒側後的周娥，斜眼瞄着看小豔段看的時不時拍手大笑的李苒，突然醒悟過來，這位姑娘，只怕是壓根不知道那臺上你來我往的是什麼東西吧？
小桌旁邊，或站或坐有七八個人，個個瞪着兩隻大眼，直直看着直奔他們過來的李苒。
李苒看的目不瑕接，恍惚之間，想起了那首天上的街市，燈籠是落凡的星辰，滿街裡的鋪子裡，都是她沒見過的珍奇。
那些草臺班子跟眼前的財喜班可就沒法比了，象桃濃說的，這臺戲每一個角兒，都是真正的角兒，個個精彩。
“二當家的放心。”年青人甩開兩條長腿，跑的飛快。
“是是是，姑娘放心，必定是有的。”
李苒忍不住拍手叫好，這樣功力精湛的矮子功，她是頭一回見到。
周娥跳到車前坐下，車伕牽着騾子，往裡瓦過去。
那兩排華服美人兒，也或大或小的瞪大眼睛，驚訝而好奇的看着李苒和李苒身後的周娥。
中間一個瘦子矇頭蒙腦，嘴卻快，剛說了幾個字，就被緊挨他站着的一個白淨面中年人一巴掌拍開了。
李苒圍着前面最大的那個象棚逛了一圈回來，白淨中年人額角帶着幾粒明晃晃的汗珠子，迎上幾步，垂手陪笑道：“都安排好了，福字號雅間，姑娘這邊請。”
“十……十五……十個大錢，就十個大錢。”中年車伕急忙叫道。
“你，過來！”二當家的再招手叫人。
從蓮花棚出來，天已經黑透了，可整個裡瓦通火通明，人流如織，比她來的時候更加熱鬧。
這一天，學會了當街叫車，從西城瓦子逛到了裡瓦，聽了一出精妙大戲，眼前還有無數熱鬧，李苒心情愉快而飛揚。
李苒邊走邊看，慢慢穿過潘樓街，進了條小巷。
周娥揹着手，目光冷冷。
巷子很安靜，星辰般的燈籠和喧囂繁華都漸漸落往身後。
“雅間早沒……”
這裡果然比城西瓦子熱鬧多了，蓮花棚斜側，是一個和蓮花棚差不多大小的圓形建築，正鑼鼓喧天，兩羣光着一邊胳膊的漢子，你一陣鑼我一陣鼓，叫的震天響，大冬天裡，生生吼出了夏天的感覺。
進了歡門，李苒對着大堂左邊一排右邊一排的華服美人兒，瞪大了雙眼。
“再叫一輛吧。”李苒退了一步，和周娥道。
李苒猶豫了下，看樣子是雅間沒了，他這個調度，是要讓誰轉讓一間出來？
這兒的熱鬧如同梅雨季的雨，一直嗡嗡不斷的熱鬧着，一會兒嗡嗡聲揚起，似疾風驟雨，一會兒嗡嗡聲又落下去，細細密密如和風細雨。
她肯定不知道！
進棚看戲要買票，這個李苒是熟門熟路了，遠遠瞄見一扇小門外有張桌子，直奔過去。
李苒照例要了店裡最拿手的幾樣和一壺酒，周娥總算不吃麪了，換了兩隻清油燒餅，一碗海鮮濃湯。
再說，這位姑娘無論如何也做不了一般人了，既然不是一般人，活的高興就好了，看就看唄。
好幾場，都是隻有她一個人站在臺下看，她覺得幸福極了，因爲這個還寫了一篇作文，讚歎草臺班子的敬業。
李苒坐下，看着忙着擺點心沏茶的焌糟問道：“樓下那兩排美人兒，是做什麼用的？”
“牡丹棚是五兩銀子，怎麼你這兒反倒便宜？”李苒皺眉問道。
七八個人中間，有的趕緊拉起摔的狼狽不堪的中年胖子，有的趕緊迎上前，衝着李苒和周娥，有長揖的，有半跪的，還有不停點頭哈腰的。
這一羣人，看來都是一眼就認出她了，她已經如此有名氣了麼？
嗯，很可能，肯定是這樣，這位姑娘到京城前，從來沒出過善縣那個小院，這男女之間的事，她哪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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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徐家老號吧，一家一家吃。”李苒順着周娥最後那一指的方向往前。
今天是圓月，李苒仰頭看了看皎潔溫柔的明月，忍不住笑起來，今天真好。
不過李苒聽不清他們在叫些什麼。
蓮花棚裡滿滿當當，也是一派熱鬧非凡，只是，這份熱鬧不象牡丹棚那樣一會兒拍手跺腳、震耳欲聾，一會兒鴉雀無聲。
白淨中年人連連躬身，看着李苒轉過身，臉看着李苒的背影還笑着，已經伸手抓過剛纔多話的瘦子，湊到他耳邊，先錯牙訓斥：“下回再敢快嘴胡說八道，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吃飽出來，李苒穿過店鋪林立的潘樓街，往長安侯府方向走。
她也才知道，當年老師念她那篇作文時，爲什麼一邊念一邊笑。
周娥揹着手跟在後面。
有一年過年，小學校後面的村子裡請了臺大戲，一連唱了半個月，她一場不落的看了半個月。
很後來了，她才知道，那個村子請那半個月的大戲，是用來祭祀祖先的，那戲，根本就不是唱給活人聽的。
沒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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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只有六七歲小孩那麼高的紅衣小丑一隻手飛快的轉着把摺扇，一隻手捂着頭，從臺後一角竄出來，小丑後面，一個兩腮各按了團團一塊紅胭脂的老旦舉着把掃帚追出來，在窄長的臺上，一個花樣百出的逃，一個千折百回的追。
蓮花棚側前，一個簡直有兩個牡丹棚那麼大的巨大圓形建築看的李苒都有幾分震撼了。
胖子一邊答應，一邊甩開胳膊往外跑，這胖子胖歸胖，跑起來飛快。
雖然這大車也算是步行，不過車伕的步速，比李苒快得太多了，沒多大會兒，車子就停在裡瓦蓮花棚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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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苒站住，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兩團亮極的光團，和已經能看出輪廓的黑影，只覺得渾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上回買勝景圖時，找回的碎銀子中間，有一塊五釐的銀角子，用起來十分方便。
坐在一把破竹椅上的中年胖子，一眼瞄見緊跟在李苒身後的周娥，一竄而起，一腳絆在椅子腿上，一屁股摔回去，把破竹椅砸的當場散了架。
“是是是是……”瘦子縮着脖子，一迭連聲答應。
李苒調轉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幾個人，“我要個雅間。”
從她在牡丹棚看引客起，到現在，一圈兒的人，一個說話的都沒有，她要是說了，那就是多嘴。
一家家的店鋪，裡面更加明亮，看起來都是做大生意的，裡面人影晃動之間，櫃檯櫃子漆面光亮，珠光閃動。
那兩團光，那黑影……她已經能看清楚了！
李苒看着白淨中年人道：“我隨便轉轉，一會兒再過來，要是沒有，我明兒再來。”
不等瘦子的是是說完，白淨中年人一把甩開瘦子，衝剛纔摔了一跤的胖子道。
中年人解釋的十分仔細。
李苒嗯了一聲，低頭從荷包中取了支金頁卷兒，遞給中年人，“要有找零，最好給我銀角子。”
李苒收了銀角子，跟着中年人，進了蓮花棚。
“回姑娘，牡丹棚五兩那場，是有桃濃小姐唱小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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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隻巨大的老虎，白底黑紋，月光下，毛色晶亮閃動，她甚至看到了它鋒利雪亮的牙齒，聽到了它低沉的吼聲。
財喜班剛到京城，這齣戲之後，最好的雅間兒，只怕也要五兩銀子了。”
這家叫老號的，竟然比清風樓還要豪華幾分，當然，也可能因爲是在夜晚，各式各樣垂着流蘇、流光溢彩的燈籠之下，比白天更顯得豪華富麗。
“吃了飯再回去吧，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李苒看着周娥微笑道。
李苒悠閒自在的走在巷子中，前面遠遠的，兩團令人心悸的亮光閃現出來，緩緩而來。
樂不可極，飯不能吃撐，凡事都要留一線。
怎麼提醒？怎麼說？
從記事起，一直到上了大學，她纔有錢到捨得花錢去看一回電影，之前，她能看的，只有草臺班子唱的大戲。
白淨中年人再一把揪過個身長腿長的年青人，“你去迎一迎柳二老爺，該在路上了，跟他說，長安侯府那位姑娘要來看戲，給他換個二等雅間行不行，別提銀子，一會兒我請大當家的當面致謝。”
“姑娘必定是要上好的雅間，姑娘先請裡面喝杯茶，容小人調度一二，也就一會兒。”
“嗯。”李苒低頭，從荷包裡數了十個大錢出來，伸手遞給車伕，摟起鬥蓬和裙子，踩着車伕放下來的腳踏，坐到車上，擡手將車簾子高高掛起。
其它名角兒，也是這樣，看角兒大小，加多加少而已。咱們京城的名角兒，都是靠貴人們養活的。
李苒看的連茶都沒顧上喝，一齣戲看完，心滿意足。
焌糟想笑忙又忍住，“不是用……可不是就是個用，那是用來備着客人要聽個曲兒，還有別的什麼的。”
“多少銀子？”李苒沒動，看着中年人問道。
“姑娘光臨，是小人們的榮幸，哪敢……”中年人話沒說完，見李苒厭煩的皺起眉頭，話風急轉，“三兩銀子。”
桃濃小姐在蓮花棚唱曲兒時，蓮花棚最好的雅間，也是五兩，次一等二兩銀的，加到三兩，再次一等的一兩座，加到一兩五錢。散座不加價兒。
“這附近都是好吃的，前面不遠是樊樓，那邊有家宋家老店，還有家馬鐺頭湯鋪，那邊徐家老號也不錯。”周娥看起來心情也很不錯，一口氣推薦了好幾家。
到後面幾個帽子戲，李苒覺得她有點兒明白爲什麼這些叫小豔段了，這小豔段確實色彩鮮豔，跟牡丹棚的那些引客，異曲同工啊。
李苒想回頭問周娥一句，這是吃飯的地方，還是尋歡的地方，不過這個念頭剛生出來，就被她掐滅了，周娥既然推薦了，那自然是吃飯的地方。
李苒轉圈看夠了，才往蓮花棚過去。
李苒站在蓮花棚外，先轉身打量四周。
中年胖子摔的動靜太大了，李苒看着他被人扶起來，順着胖子恐懼的目光，側身看了眼周娥。
大家都是智慧少年，諸如今天怎麼只有1章，好少，今天真好居然有2章3章，好多，此類話叫出來，那個啥，對吧，你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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