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三個皮匠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苒被人一把推醒，嚇的一骨碌坐起來。
“別怕，是我！”
周娥的聲音剛落，外間已經亮起了燈，李苒看清楚真是周娥，一口氣鬆下來，“出什麼事了？”
“桃濃在後角門，說是吳嫂子出事了，殺了人，得你走一趟。”
周娥伸頭過去，貼到李苒耳邊，低低道。
李苒聽的眼睛都瞪大了。
周娥這話，前一半好理解，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得她走一趟？她是能毀屍還是能滅跡？
“趕緊趕緊！把衣服穿上，咱們邊走邊說。外頭涼，拿件長袿子。”周娥前一半和李苒說話，後一半揮着手示意小云，以及已經聽到動靜趕過來的付嬤嬤。
李苒沒再說話，動作極快的穿好衣服，小云給她綰着頭髮，李苒接過小丫頭遞上的溼帕子抹了兩把臉。
今年剛過了年，就說過一回，說是要給她閨女說親，好親事難得，說上兩年三年才議成的，多得是，她得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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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
“今天不開門。”周娥渾身的驚喜一下子僵住，生硬的甩了句，就要關上門。
“你是誰？”周娥用身體擋着那半條門縫，打量着瘦高老者，警惕問道。
看着老者細細打量了廚房，細細打量了樓梯，上了樓，很快下來，衝其中一箇中年人擡了擡下巴，中年人微微欠身，腳步輕而快的上了樓。
“這事兒是我辦差了。”
“我來的時候，春妮子在樓下廚房裡。去找周將軍時，我先把她送到我那兒去了。”桃濃答道。
李苒無語的看着你挨我我挨你站着，兩臉倉皇的兩人。
“好。”周娥吸了口氣，極乾脆的應了一聲，拱手長揖到底，“這裡就有勞老先生了。”
“你讓誰去的？靠得住嗎？”李苒看着周娥，低低問了句。
“應該是！不會錯……你看那邊！”周娥突然揪過李苒，推着她往街角那邊看。
桃濃聽周娥說的堅定無比，頓時放了心，長呼了口氣，一臉笑的衝周娥和李苒揮了揮手，一溜小跑趕緊回去了。
李苒從車裡伸出頭，見是桃濃坐在車伕位置上趕車，眨了眨眼，倒也沒什麼意外。
”唉喲我滴娘，還好沒錯。“周娥下意識的抹了把額頭。
“你不懂，少廢話，趕緊，咱們先過去看看。”周娥推了把桃濃。
不過，肯定和謝將軍有關。
這樣的事兒，她是頭一回碰到。
也只能這樣了。
“謝將軍……”
“就是，她能幫什麼忙？你叫她幹什麼？你是急糊塗了吧？”桃濃眼睛盯着前方，話說的很急。
周娥迎着她的目光，攤着手，“我認識的人都在京畿大營，殿前軍也有，守城門的城門領，有兩個跟我打過仗，就這些。”
“嗯。”片刻，李苒低低應了句，看向桃濃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十幾年都忍下來了，怎麼突然殺起人來了？”
“吳嫂子就看着這個閨女活着，老早就盤算着，要早點給她閨女挑戶好人家，一定要挑戶好人家。
石南扔了本刑統給我，還有本聖訓，讓我好好看看。”
這後一半話，周娥說的清楚爽利，聲調愉快。
她打着姑娘的旗號傳了話，可謝將軍能不能來，以及，來了之後怎麼樣，她心裡半點底兒也沒有。
老者彷彿自始致終都沒看到李苒一般，只和桃濃和周娥說話。
這半年，她一直偷偷摸摸到處託人給她閨女說親，上個月，我聽誰說過一句，說是她看好了一家。
周娥急竄的飛快，咣的拉開了門，門外站着的，卻是一個瘦高老者，老者後面，跟着兩個中年漢子。
“那行，你既然這麼說了，那我去了，回頭我讓人勤跑着點兒看動靜，那我走了。”
白老頭早就放過話，要把她閨女給他大兒子做妾。
周娥攤着手，一臉乾笑，“人命關天，除了吳嫂子，還有她那個小閨女呢，吳嫂子活不了，她那小閨女也活不了，救人一命麼，現在這是兩條命。”
桃濃先看到周娥衝出來，沒等說話，又看到了跟在周娥身後，喘着粗氣的李苒，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點着李苒，“她來幹嘛？你叫她幹什麼？你說你得叫個人，就是叫她？你叫她幹什麼？”
桃濃在最前，站在閣樓門口，打着了火鐮子。
四個人，兩蹲兩站，都沉默下來。
李苒再次嗯了一聲。
“別說話！回頭我再跟你說。”周娥一臉嚴肅。
桃濃苦笑攤手，“我唱小曲兒，從來不看買散票的，雅間兒裡，倒是常去奉承奉承，可那雅間兒多貴，別的……那就更貴了，姑娘說的衙役什麼的，可沒有有錢人。”
周娥失笑，“姑娘可真是，您也不放心是吧，我不放心，去尋了趟石南。石南說……”
瘦高老者蹲到呆若木人的吳嫂子身邊，仔細打量了一遍，站起來，看向桃濃問道：“怎麼回事？力氣可不小。”
“得等一等，她找到我的時候，已經快要早朝了，他肯定在宮裡了，再怎麼，也得等散了早朝，再到這兒，早不了，咱們得多等一會兒。”
桃濃這敘述的簡潔程度，和周娥有得一拼，不過比周娥講的清楚明瞭多了。
聽起來，說是白老頭喝多了酒，從樓梯上跌下來，跌破腦袋死的。
這三人是誰，怎麼是這麼三個人來了，她完全不知道啊。
“別這樣，打起精神來，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殺了個人。”
“你們先回去吧，我留在這裡。”桃濃趕緊上前一步。
周娥有幾分遲疑的看向李苒。
“對啊！我也沒來得及問，快說說。”周娥拍了下桃濃。
“正好看看，來了照來了說，不來照不來的說。真要是……”
“吳嫂子被白老頭父子打的半個月下不來牀的時候，都不是一回兩回了，她一回都沒敢還過手，能讓她還手，又能下得去這樣的狠手，只能是這樣的事兒。
周娥的話頓住，乾笑了幾聲，“是我糊塗。石南說他沒跟謝將軍說白家腳店的事兒，說是，這點子小事就敢驚動謝將軍，他是不想活了。
走沒多遠，周娥叫了輛大車，兩人還是從長安侯府後園角門進去，回到翠微居。
周娥怔了一瞬，立刻往後一步，將門拉開，讓進了三人。
天邊，不知道什麼時候泛起了魚肚白，從這一絲灰白，到天色大亮，好象就是一眨眼。
“先下去吧。“周娥推了把李苒。
“小的是石南石爺的小廝，石爺讓小的跟姑娘說一聲，請姑娘和周將軍安心回去。”
周娥揹着手，雙腳岔開，觀陣一般站着，冷着臉，眉頭卻擰成一團。
“你閉嘴！”周娥掃了眼左右，“你唱你的小曲兒去，不會有事！”
李苒腳下一頓，轉身瞪着周娥，“你不知道那是誰？”
不讓她知道，就不知道吧，只要能讓吳嫂子過了這一關，怎麼都行。
“她能幫什麼忙？”
李苒跟在周娥後面，從腳店門口跟到廚房門口，緊挨門框站着，仔細看着老者和兩個中年人。
李苒猛轉身，瞪着周娥，周娥立刻一個轉身，仰着頭看遠方。
白家父子必定是不想讓她把閨女嫁出去，一是怕她陪送閨女，再偷着貼補她閨女，二來，也擔心她閨女嫁出去之後，她也跟着跑了。
旁的，就沒什麼了。”
她要是跑了，他們白家這一大家子，吃誰的喝誰的？
李苒見她臉上帶着笑，心裡放鬆下來，往後靠到椅背上。
桃濃被她推的踉蹌了四五步，順勢往前，一通跑，衝到停在巷子口的一輛破舊的大車前。
桃濃的話頓住，片刻，長嘆了口氣。
“姑娘。”
“周將軍是吧。”瘦高老者伸手推在門板上，看着周娥笑道。
“她說白老頭喝多了酒，要奸她閨女，她急眼了，從廚房拎了只炒鍋，一鍋下去，白老頭腦袋開了瓢。”
從前白老頭父子打過幾回她閨女，回回都是吳嫂子把閨女護在懷裡，寧可自己被打死，也不讓人動她閨女。”
白家兩個兒子這會兒都在衙門裡呢，暫時就這些。”
周娥步子極快，又一路上躲躲閃閃，天黑路彎，李苒一路小跑跟着，能一步不落跟上就不錯了，根本顧不上說話。
“這事兒真要報到謝將軍那裡，謝將軍要是真到了，那就只能公事公辦了，要不然，就是徇私枉法，那事兒可就大了。
一窩子畜生！呸！”
“趕你的車！不懂別開腔！”
陳屍的地方，在挨着廚房的一間小樓上，樓梯就在廚房裡，極狹，上面其實只能算是半間閣樓。
“石南給你的？”李苒看着一臉乾笑的周娥，挑眉道。
“我不怕死人。”李苒答了句，跟在周娥後面，在幾乎就是漆黑一片的樓梯上，摸索往上。
“我能幫什麼忙？”李苒先問重點。
“從石南那兒出來，我就往腳店那邊走了走，隔了兩條街，就聽說白家腳店出人命案子了，看熱鬧的人不少，我也就湊過去看個熱鬧，從白家腳店一路看到了衙門裡。
三個人一串兒出來，走出半條街，桃濃一把揪住周娥，“那是誰？咱這說走就走了，都沒跟他交待咱想幹什麼，他知道怎麼辦？咱們得把吳嫂子撈出來，不是報官府，不是把她頂進去……”
“您不是讓人傳了話兒，說這兒出事兒了，小老人奉命過來看看。”瘦高老者帶着笑，神情平和。
李苒深吸了口氣，看着周娥，“就怕你想的太好了，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兒，我……”
周娥話沒說完，從李苒身邊直回身子，看着李苒，嘿笑了幾聲。
小廝傳了話，再次欠身，退了兩步，轉身走了。
周娥這一句不會有事，說的斬釘截鐵，可她心裡，卻是半分底也沒有。
李苒輕輕呼了口氣出來。
桃濃走在最後，推着吳嫂子，一起下到廚房。
周娥先站起來往上房裡看了看，見屋裡沒人，再坐回去，看着李苒，一臉乾笑。
李苒說不上來什麼心情。
桃濃話說的利落，趕車的技術更加的好，車子在空曠的大街上跑的飛快，很快就到了吳嫂子腳店所在的那條街口。
連小半刻鐘都沒用，李苒就收拾好了，一邊往外走，一邊從付嬤嬤手裡接過件薄袿子，隨手披在身上，和周娥一前一後，出了正屋，從後院角門，疾步出去。
“您也請回去，您在這裡，那動靜也不小，您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才最好。請周將軍放心。”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趕緊回去，牙還沒擦呢，這一嘴，怪難受的。”周娥交待了一句，擡腳就跑。
“真要是後一半，那吳嫂子呢，怎麼辦？”李苒看着周娥，皺眉道。
“什麼時辰了？”李苒一邊問，一邊轉身到處看哪兒有滴漏。
李苒擡手捂在臉上。
吳嫂子的女兒她見過一回，一直低着頭，瘦瘦小小，好象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京府衙門那邊，你們兩個有什麼熟人嗎？”
桃濃拍着吳嫂子，聽起來十分豪氣的安慰了句。
吳嫂子站在樓梯口，後背貼着牆，慢慢往下，蹲在地上縮成一團，兩隻眼睛如干枯的井，直直的看着不知道哪裡。
李苒刷牙洗臉，重新梳頭換了衣服，吃了早飯，拿着本書，坐在廊下，看的心不在焉。
小廝腳步極快，沒等周娥答話，已經離李苒不遠，欠身笑着見禮了。
桃濃正站在長安侯府後園角門外，團團轉圈。
“不敢，一樁小事，請周將軍放心。”老者忙欠身還禮。
“急什麼，逢大事最忌慌亂。先等一會兒。”
李苒嗯了一聲，走在最前，先下了樓梯。
桃濃又問了一次。這一句裡全是疑問，她是真想不通，這位姑娘能幫什麼忙？用來祈福嗎？
“你別上去了。”周娥踏上樓梯，看着提着裙子就要跟上來的李苒道。
周娥極有氣勢的把桃濃懟了回去，挪了挪，湊近李苒咬耳道：“你怎麼……唉，也是，你什麼都不懂，這京城防衛，可是在謝將軍手裡的，我已經讓人去找謝將軍了，就說你說的，讓他到吳嫂子那間腳店找你，這事兒，只能借你金面，請謝將軍援個手。”
請周將軍先回去吧，小老兒這就要讓人報官了，周將軍在這裡，可不妥當。”瘦高老者帶着笑，和周娥欠身道。
辰末剛過，周娥從後院過來，先伸頭看了眼，見李苒正坐在廊下，幾步過來，坐到李苒對面的鵝頸椅上。
腳店大門，突然傳來兩聲輕卻清晰的拍門聲。
吳嫂子蓬頭垢面，兩眼深陷，鬼一般瑟縮團坐在樓梯上，聽到動靜，站起來，垂着頭，後背緊貼着木板。
要不然，這老頭說不出她讓人傳了話，以及出事兒這句，他又說了奉命，嗯，那就差不了。
桃濃皺眉看着離她五六步、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的兩人，往後退了一步，和吳嫂子蹲在了一起。
“不是跟你說了，不懂就別說話！”周娥再次懟回桃濃。
李苒一句謝將軍含糊出來，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算了，還是等她見到他時，自己問他吧。
她這麼急着給她閨女說親，也是因爲這個，做妾這事，她寧死也是不肯的。
周娥一把揪起李苒，把她甩上車，自己跳上去坐在桃濃旁邊。
李苒瞪着周娥。
街道拐角，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廝衝兩人笑着迎上來。
李苒站到門口，看着幾乎鋪滿了狹小房間的胖大的白老頭。
“白老頭多大了？怎麼能幹出這種事兒？”
“在哪兒呢？”老者看着從廚房裡衝出來的桃濃，徑直往廚房進去，轉了一圈，看向那道狹小而陡的樓梯。
“那老頭要奸她閨女，她一時失手，就打死了，用的炒鍋。”桃濃重重咬着失手兩個字。
“這兒離宣德門不遠，過了散早朝的時辰，再等兩刻鐘，要是……那就不等了，我去找李侯爺，求一求他，李侯爺這個人，有幾分義氣。”周娥接着道。
“失不失手的，沒什麼分別。我知道了。
周娥舌頭打結，幾句話說的十分含糊。
“去求一求李侯爺。”周娥瞄了眼李苒，聲音壓的極低。
“這是？”桃濃驚疑不定的看着三人。
李苒看向周娥。
這位可是從興榮關上下來的，趕個車什麼的，不值得驚訝。
白老頭跪在地上，頭和上半身都在牀上，地上沒什麼血漬，想來，血都流在牀上了。
“別怕，不會有事兒的，周將軍來了。”桃濃拍了拍吳嫂子，無力的寬慰道。
“那些衙役，仵作什麼的，都不認識？”李苒擰着眉，看着桃濃再問。
周娥搖頭，桃濃一臉苦笑，“府尹聽我唱過幾回小曲兒，算熟人不？”
周娥斜着她，片刻，往上翻了個白眼。
怪不得她被擄走那一回，桃濃亂花了一堆銀子，什麼消息都打聽不出來，唉！
“是這麼回事，吳嫂子出事了，她把她男人打死了。就這樣。”周娥擰着身子，三兩句話，就算是說完了所有的事兒。
桃濃在街口停下車，放下週娥和李苒，趕着車往前，將大車交給等在路邊的拉車漢子，小跑過來，三人一起，繞了個圈子，從腳店後門，進了腳店。
“是謝將軍？”看着桃濃跑遠了，李苒低低問道。
“應該是吧。”周娥極其沒底的低應了句。
周娥斜了桃濃一眼，推着李苒往旁邊幾步，俯耳低低道：
“這是誰？”李苒一根手指捅了捅周娥，低低問道。
吳嫂子一動沒動，桃濃嘆了口氣，走到周娥身邊，捅了捅她，低低道：“你都看到了，他一個老頭子，跑春妮子屋裡……唉，我知道說這些沒用，得找找人，還得趕緊，要不然，她就活不成了。”
“小姑娘呢？”李苒回頭看向吳嫂子。
李苒低低嗯了一聲。
“石南說是他給的。”
周娥站起來，撣了撣衣襟。
“你看書吧，一會兒我再去看看。”
李苒笑應了，看着周娥腳步輕快的往後院去了，捧起書，認真看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