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送歸
“喜歡看星星？”
謝澤看着下巴抵着膝蓋，仰頭看着星空的李苒。
“嗯，小時候沒什麼能看的，就看星星。”李苒從星空看向謝澤。
她小時候沒有電視看……嗯，就是有電視看，她也喜歡看星空。
一個人坐着，想象着每一個閃亮都是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是如何神奇，彷彿整個星空都是她一個人的，很享受，很有趣。
“黃先生對你好嗎？”謝澤沉默片刻，看着李苒問道。
李苒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黃先生，是在那個聾婆子之前，照顧她的人。
“挺好，教了我很多東西。”
李苒看着自己小巧柔嫩的手，至少，她們在生活上把她照顧的非常好。
“陶忠自視甚高，簡明銳，就是對你自稱何大公子的那位，只怕指使不動陶忠，他根本不在陶忠眼裡。”
一陣山風吹來，李苒打了個寒噤。
謝澤低低嘆了口氣。
“嗯。”李苒拍了拍雙腿，雙手撐地，卻沒能站起來。
謝澤回頭看向李苒，不等他說話，李苒緊幾步過去，捱到他身邊，“我跟你一起！”
“樂平公主那杯酒，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換的？”李苒看着謝澤問道。
“嗯，她把你教的很好，黃先生從你那裡搬走，半年後就過世了。
李苒凝神聽着，沉默片刻，低低問道：“你見過陶忠麼？他是什麼樣的人？”
石南帶着諸小廝和虎侍，以及外圍護衛，散在四周。
可後來，我不再跟着它，它就不再跟着那隻母虎。
謝澤身子僵硬的站起來，彎下腰，伸手拉起李苒。
謝澤迎着李苒的目光，片刻，聲音落低下去。
謝澤抖開長衫，裹在李苒身上。
“謝將軍！”石南明顯大喜過望，連磕了幾個頭，站起來，垂手後退。
謝澤示意李苒別再跟着，李苒站住，看着謝澤剛跟了兩步，白虎站住，回頭衝謝澤露出牙，一聲低吼，明顯是不讓謝澤再跟着它了。
“我留了些人，看護那隻母虎，再來的時候，就帶着它去找那隻母虎，每次來都能找到，它很開心。”
遠遠的，有吼聲迴應，一聲之後，又有一聲，從四面八方，一聲聲呼應過來。
謝澤轉身，往回走了兩步，擡起手，看着被李苒緊緊揪在手裡的袖子，拍了下李苒的手，示意她鬆開。
李苒剛剛洗好頭髮，周娥喊了一聲，從帷幔上面，遞了一身衣服給她。
周娥往前兩步，將李苒打量了一遍，退後兩步，揹着手，跟在了後面。
回去之後，自己去領二十板子。”
她如果是個麻煩，也許他就不讓她再跟着他了。
李苒連走帶跑，追上謝澤，伸手拉住謝澤的衣袖。
謝澤急衝上前，撲跪在地，伸手抱住白虎。
陶忠把她託在一間尼庵裡，銀子給得足，飲食醫藥，日常照料上，都非常盡心。
“那一回，我們在這裡耽誤了將近一個月，它跟着那隻母虎，不肯回去，我就陪着它，到處走，往裡面，走進去很遠。
侍從們牽着馬，留在原地，看着緩步而行的一虎兩人。
“那就，”李苒低低嘆了口氣，“只能是，樂平……”
謝澤撫着白虎，在還有些灰暗的曙光中，看着四周，像是在跟李苒說話，又像是在和白虎說話。
“地上涼，起來吧。”謝澤動作僵硬的轉過頭，看着緊挨着他，坐在地上的李苒。
白虎轉過頭，衝謝澤吼了一聲，轉身往前。
頓了頓，謝澤接着道：“皇上說，當年，榮安城破時，他就很淡漠生死，皇上很尊重他。”
衣服不怎麼合身，不過這已經足夠李苒讚歎了。
“會是，陶忠嗎？”這一句，李苒問的很小心。
白虎昂着頭，掙開謝澤的胳膊，圍着他轉了一圈，伸出舌頭，在謝澤臉上溫柔的舔了兩下，轉身往前，再也沒回頭。
謝澤跟上白虎，垂手撫在白虎頭上，李苒走在謝澤另一邊，從謝澤身前，看着衰老不堪的白虎，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謝澤接着道。
李苒嗯了一聲。
旁邊小廝動作極快，倒了碗溫溫的湯水過來，李苒接過，一口氣喝了，伸碗再要，一連喝了三碗，謝澤擡手止住，“好了，歇一歇再喝。”
李苒莫名其妙看着神情冷厲的謝澤，和垂頭而跪的石南，這石南做錯了什麼？因爲她這衣服不合身？可這已經很難得了！
“陶忠說你母親也是火化的，他說，你母親的遺囑，將骨灰揚入了風中，化於天地之間。”
謝澤雙手撐地，痛哭失聲。
這一天，她連走帶跑，身上汗溼了不知道多少回，到後來，口乾舌燥，太陽落山，又漸漸冷起來，汗是不再出了，可她的衣服，早就沾滿了汗鹼，已經沒法乾透了。
如果是因爲樂平公主懼怕死亡，那她也早就因爲自己一時的怯懦，付出了足夠的代價。確實是，都過去了。
他往哪兒去，她就往哪兒去！
“就算太子吩咐了，你就能越過我，替我安排下去了？”謝澤盯着石南看了片刻，冷聲道。
“沒事。”謝澤安慰了李苒一句，低頭看着白虎。
李苒只喝粥，她實在渴壞了。
謝澤回頭看向李苒，眉頭微蹙，片刻，伸出手，握了握李苒冰涼的手，垂着頭，呆了一會兒，長嘆了口氣，“回去吧，你要凍病了。”
照顧過她的幾個比丘尼說，她走的時候很安祥。
唉。”
那時候，我就想，如果它想留在這裡，不想再回去人的地方，那就讓它留在這裡。
李苒跟着謝澤，在人跡罕至的山林裡，一直往前，一直走到太陽西斜，上到了一處山崗，前面就是懸崖了，謝澤站住，迎着山風，垂手而立。
天黑下來，李苒和謝澤四周，火把一個個點起來，走了沒多遠，迎上一片火把，十來個護衛牽着馬迎上來。
謝澤看着白虎，在白虎頭上撓了撓，白虎吼了一聲，像是在迴應謝澤，接着，站住，仰頭大吼。
李苒下意識的靠近謝澤，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出山林的路，不是他們走過來的路，當然，走過來的路是什麼樣兒的，李苒根本不記得，她走了這一天，根本沒看路，她就揪着謝澤，就看着他，反正，他往哪兒走，她就往哪兒走。
“它七歲那年，就在前面，我們遇到了一隻母虎，那隻虎很兇，把它肩膀都咬出血了，可它不讓我幫忙。”
李苒呆了一瞬，看向周娥，周娥遠遠站着，遠遠看着，遠到看不清，也聽不到。
李苒先跳下車，看着幾個虎侍搭好板子，白虎下了車，往前走了幾步，吼了一聲。
“嗯，陶忠到京城，長安侯見了他之後，就把他交到了我手裡。
“是！”石南立刻應諾，吹了聲尖利的口哨，通知諸人收攏。
李苒走到謝澤身後，緊挨謝澤蹲坐下去，看着越走越遠的白虎，看着它消失在山林之中。
謝澤在白虎頭上了拍了拍，白虎低低吼了一聲。
“都過去了。”謝澤打斷了李苒的話。
李苒騎術很不怎麼樣，這樣的黑夜，在荒山野林裡策馬疾奔，這小半個時辰跑下來，她已經又是一身薄汗了，這會兒，她沒覺得冷，就是渴的厲害。
石南俯身往下，以頭觸地。
遠方隱隱泛起魚肚白時，前面的火把停下來，走在最前的西青撥馬回來，欠身稟報：“將軍，前面車子過不去了。”
“從到了京城，我和它一起，走遍了周圍的山林，它最喜歡這一帶，這一帶，是它的地方。”
“嗯，下車吧。”謝澤吩咐道。
李苒極其不捨的將碗遞給小廝，舔了舔嘴脣。
謝澤腳步微頓，盯着石南看了眼，吩咐道：“回去。”
謝澤看着李苒上了馬，催馬靠近，“他們沒帶衣服，咱們得快點。”
白虎站住，仰着頭，緩慢的抽着氣，很享受的聞着什麼。
李苒鬆手，謝澤擡着手，看着被李苒揪的團成一團鬆不開的那團袖子，呆了片刻，再次嘆了口氣。
看着小廝收拾走碗筷，謝澤看向石南
一溜火把極快而靜，也就小半個時辰，前面的火把往兩邊散開，他們從山林裡出來了。
“唉！”謝澤煩惱無比的一聲長嘆。
不知道過了多久，透過樹葉的縫隙，陽光斑斑點點，直直的落在地上，落在李苒和謝澤身上。
“那隻母虎後來生了四隻小虎，再後來，又生過三隻，可惜都沒有白虎。
大約也很心安，你的心性，養得很好。”
“陶忠自幼侍候在仁宗身邊，二十來歲就做到少監，他學問很好，也很有見識。”謝澤接着道。
“皇上也想知道，我問過陶忠，他閉口不言。”
兩人站了一會兒，等麻木的雙腿血脈暢通了，謝澤擡腳往前，走了幾步，站住，轉個身，看起來極其茫然，就是隨意找個方向，信步往前，卻走的極快。
白虎走出一兩丈遠，突然停住，轉過身，看着謝澤，往回走。
“渴成這樣，怎麼不早說？”謝澤緊擰眉頭看着李苒。
謝澤忙伸出胳膊，環在白虎脖子上，低低安撫它，“不要急，等他們放好，快到了，不要急。”
白虎低吼了一聲，沒等車子板子搭好，就站了起來。
“燒點水，讓她洗一洗，去找幾件衣服。”謝澤吩咐石南。
謝澤吃的不多，看着李苒連喝了兩碗粥，猶豫了半天，放下了碗，再次長嘆。
“嗯。”李苒低低嗯了一聲，頭歪在膝蓋上，再次嘆了口氣。
這一帶，一直往裡上千裡，這些虎，都是它的家人。咱們回家了是不是？”
石南跳下馬，先奔過去拿了謝澤一件長衫，李苒下馬時，石南已經將長衫捧到謝澤手裡。
這裡應該離城鎮不遠，侍衛們搭起帳蓬，生起篝火，石南指揮着衆小廝，燒水做飯，圍起帷幔。
謝澤看向李苒。
迎着謝澤滿含冷意的目光，石南往前一步，跪在謝澤面前。
李苒沒說話，好一會兒，低低嘆了口氣。
李苒眯眼眺望着墜落下去的夕陽，和夕陽餘暉照耀下，綿延的金燦的山脈，深吸了口氣。
謝澤也換了一身衣服，坐在把竹椅上，見李苒過來，招手示意她旁邊一把椅子。
謝澤溫柔的撫着白虎。
“嗯。”李苒應了，抖動繮繩，緊跟在謝澤馬後。
“你是忖度過我的意思，覺得這是能知會一聲的，這一條，我不怪你，忖度我的意思，本就是你的本份，這不能算你錯。可太子吩咐過，這一件，你不該瞞下不報。
兩人往前，走下山崖沒多遠，就看到站在一棵古老巨大的槐樹下的石南和周娥。
“才覺得渴，就剛剛……”李苒含糊了句。
謝澤呆直站住，看着白虎緩步往前。
槐枝帶着幾個小廝，擡了張小桌子，擺了飯菜上來。
天已經很亮了。
“我覺得不是。”謝澤看着李苒，沉默片刻才答話，“陶忠自律極嚴，忠於仁宗，他對生死，很淡漠。”
“有水沒有？渴得很。”李苒只覺得嘴裡乾的舌頭都萎縮了。
他已經病得很重，三天後就過世了。遵他的遺願，把他火化之後，骨灰撒入了汴河。”
李苒坐下，舒服的吐了口氣，還是乾乾淨淨了舒服。
謝澤猶豫了下，低低嗯了一聲。
李苒看的眼睛都瞪大了，謝澤斜看着她，李苒從石南看向謝澤，迎着謝澤的目光，突然問道：“石南，他們，這些，都是謝家的人？”
謝澤眉梢一下子挑起來，明顯極其意外，片刻，嘴角滲出絲絲笑意，看着李苒，十分肯定的嗯了一聲。
她的聰明時常讓他意外。
李苒輕輕抽了口氣，眼睛微眯，片刻，哎了一聲，一聲讚歎，“世家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