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好脾氣
沒幾天就進了臘月，整個京城都忙碌起來。
只有李苒，依舊每天出門，看戲聽小曲兒逛街看熱鬧吃吃喝喝。
剛進臘月，霍文燦和李清寧就領了旨意，往霍帥大軍中代太子勞軍。
桃濃還是隻在西城瓦子和桑家瓦子唱兩場，可堂會卻多了起來，倒是特意來碰過幾回李苒，可每次都是匆匆說幾句話，打個招呼就趕緊走了。
這讓李苒很是納悶了一陣子。
既然都忙得很，難道不是忙得沒空聽小曲兒了嗎，怎麼唱小曲兒的桃濃，忙成了這樣？難道是忙着聽小曲兒嗎？
李苒對過年這件事，沒什麼興趣，也沒什麼感覺，她從不過年，也不過節。
不過長安侯府裡，卻是一天比一天忙碌，一天比一天喜慶，過年的氣氛一天濃過一天。
在秋月開始指揮着丫頭婆子們滿院子擦洗時，李苒站在廊下，看了好一會兒。
李苒轉過身，接着看迎祥池裡的鬥社戲。
男子說着，伸手就去撩李苒頭上一支步搖。
剛纔是焌糟一個人對着男子，這會兒換掌櫃一個人對着男子，掌櫃倒是牛高馬壯的，可他不敢真動手。
“出什麼事兒了？”周娥看着朱戰問道。
李苒心裡一陣惋惜懊惱，那獅子上梅花樁時，最好看最威風，她最愛看，可惜了。
侯爺能鬆出這口氣，必定也是這個意思。
她也不打算跟茶坊計較這件事兒，她懶得多說話。
李苒急忙再挪了下椅子，重新坐好，這一通得勝鼓之後，就要開始鬥社戲了，她得準備好。
“大爺，真不是……”焌糟臉都青了，前天和昨天這位姑娘沒來，掌櫃的就把這雅間又賣了一回銀子……
旁邊夜叉棚裡的摔跤摔出了勝負，新擂主上臺，懸賞打擂，上臺打擂的，有本事的不多，笑話兒可正經不少，熱鬧的不行。她看不懂門道，就喜歡看熱鬧；
李苒不過想了想，就拋之不管了。一來她管不了，二來，外面的熱鬧實在太多了。
大梁早就沒了，真要有人藉着那點子血脈這事那事兒的，那是明擺着拿她當個招牌，當招牌……唉，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了。
“出什麼事兒您還不知道？”朱戰哎了一聲，“就是被那位姑娘一摞碟子拍暈頭的那個，想着您這邊只怕要跟那位姑娘交待一聲，特意在這兒等着您說說這事兒。”
再往紅泥爐上放上小銀壺，焌糟就退了出去。
周娥一邊說，一邊下意識的掃了圈四周，頓了頓，接着道：
焌糟顧不上抹臉上的口水，想拉男子又不敢，當然她也拉不動，這男子看起來挺壯實，只急的不停的回頭看，掌櫃怎麼還沒來？
兩個人關注點不同，各看各的，各自驚呼拍手，各管各，誰也不理誰，既不議論，也不說話。
周娥嗯了一聲，她也想到了。
滿京城，敢惹她的人，敢這麼囂張……
“這位小姐，有花名沒有？跟爺說說。”男子拖着椅子挪了挪，再伸手去撩李苒那根步搖。
上一回，聽說忠毅伯高家那位二娘子，脖子這麼一道，僵起來半指高，幸好是根圓頭銀筷子，換個稍利一點的傢伙什兒，高家二娘子可就……嘖。
男子說到真有人時，轉回頭對着焌糟，噴了焌糟好一臉口水。
後面的話，朱戰沒說下去，只捻着手指，嘿了一聲。
男子擡手抹臉，剛抹了一半，李苒已經站起來，從桌子上拿了碟子窩絲糖，連糖帶碟子蓋到男子頭上臉上。
迎祥池在鬥社戲，據說統共有三四百支社戲隊，最後只留下一百支左右，到上元節那天，滿城遊走表演。說是排進前三的社戲隊，還能到皇上面前展展藝呢。
社戲已經鬥完了第一輪，從今天開始第二輪，據茶坊的焌糟說，第一輪沒看頭，第二輪就精彩了，可第一輪，她已經看的目瞪口呆了！
那對獅子已經跳上一丈多高的梅花樁上！
“放你孃的屁！”男子接着往焌糟臉上噴口水，“老子昨天就在這裡看了一天了，前兒也看了一天了，這是老子早就定下的，怎麼？這一眨眼，老母雞就變了鴨了？”
今兒這個，被她砸的，真真正正一頭包，好幾條血口子，這半邊臉，青的青紫的紫，沒個好地方。這手，可真夠狠的。”
周娥從滿地狼藉看向李苒，噗一聲笑出來，接着哈哈大笑起來。
……
時間有限，肉身只有一個，每天要去看什麼聽什麼，李苒都要經過一番痛苦的掂量和抉擇。
“茶坊查過了，沒查出什麼不尋常，說閒話的人，說象是幾個外地來的行商，估計查不出什麼來。”
周娥兩眼瞪大，上身後仰，彷彿是要避開從男子臉上濺彈回來的水滴。
李苒覺得很自在，周娥也覺得很自在。
“大爺，都跟您說了，這是這位姑娘定下的，早就定下了。”
蓮花棚裡演起了神鬼戲，幾個武生功力精湛，在戲臺上上天入地，精彩的不得了；
這話也是，滿京城，也就咱們府上這位姑娘，一個人……當然還有周姐您，滿京城亂逛。
他爹聽到一半，差點嚇暈了，這會兒，已經讓他娘帶着他，連夜啓程回老宅修身養性去了。
李苒將頭再次後仰，避開男子伸過來的手，轉回頭仔仔細細的打量他。
李苒長呼了口氣，坐回椅子上，挪了幾下，坐舒服了，趕緊看外面的舞獅子。
李苒和周娥，都是不介意自己動動手，卻不喜歡被人盯着侍候的。
這個蠢貨，之前跟他爹在知府任上，嘿，肯定是囂張慣了，進了京城，還以爲是在他爹當知府的小府小縣，能稱王稱霸呢。
窩絲糖是這茶坊的頭塊招牌，做的極酥極脆，糖絲裹着糖粉糖霜，砸在男子頭上臉上，頓時絲斷粉綻，糊的男子頭臉上花白一片，剛要狂罵，一張嘴，一聲噴嚏先噴了出來。
朱戰一聲乾笑，“查到也不過查個實證，這人是哪兒來的，不是明擺着的，十有八九……”
“還真是。”朱戰左右看了看，湊近周娥，“侯爺聽說是姑娘親手砸的，當場鬆了口氣。”
比如那個錢嬤嬤過來過一趟，到處看了一圈，指揮着換了糊窗戶的紗；
他爹過來請見侯爺，侯爺沒見他，傳了話，讓他以後嚴加管教子弟就行了。”
“這位爺，大爺！”門外傳來焌糟焦急的呼聲。
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半桌子的果品湯水，連碟子帶吃食，全都拍在了男子頭上臉上，直拍的男子一頭一臉血，連人帶椅子，仰面往後摔在地上。
李苒又拎起碟子麻醬拌餛飩砸下去，拍了拍手，示意門外目瞪口呆的掌櫃，以及緊貼門框站的筆直的焌糟，“把他拖出去吧，把這兒收拾乾淨，再各拿一份過來。”
“他孃的……”
李苒進了雅間，焌糟挑李苒和周娥愛吃的，以及店裡剛出的新鮮樣兒的乾果點心，擺了滿滿一桌，沏了茶，再將從隔壁買來的松子兒糖酥擺上來，淋上蜂蜜汁兒。
李苒回頭，正看到雅間門被從外面咣的推開，一個襆頭微斜的年青男子一步踩進來，看到李苒和周娥，驚奇的咦了一聲，“他孃的還真有人！這明明是老子包下的，你們怎麼敢放人進來？啊？”
李苒和周娥一左一右，對着窗戶坐下，看着下面迎祥池那一大片空地四周，正在做準備的社戲隊伍。
李苒伸手拿起窗臺上的那杯熱茶，照着男子的臉潑了上去。
“說閒話的人呢？還有那茶坊，查了沒有？”周娥皺眉問道。
這樣的麻煩，是茶坊的麻煩，不關她的事兒。
這松子兒糖酥是周娥愛吃的。
“嗯，真是個聰明人兒，這麼聰明，怎麼能不知道哪好哪歹？
男子拉了把椅子，坐到靠近李苒這一邊的桌子旁邊，伸頭往李苒湊過來，“跟你說了，別跟老子鬼扯，還侯府姑娘，別說侯府姑娘，就是秀才家姑娘，哪個不是丫頭婆子一跟一羣？都給老子滾！這位小姐兒，嘖，這不是侯府姑娘，這是位小姐。”
朱戰聲音壓的低低的，嘖嘖有聲。
財喜班排了新戲，挪到了象棚去演了，她去聽過一回，新戲很好；
精彩太多，李苒分身乏術，無限懷念能錄像的手機，和高科技無數的便利。
對她來說，也許看過這一回，就再沒有第二回了。
周娥慢下腳步，看着李苒進了二門，走遠了，轉彎進了門房。
直覺中，這個府裡對她，以及這座翠微居的態度，好象有那麼點兒不一樣。
掌櫃一頭衝進來，抖着腿，揮着手，指揮着幾個夥計拖走男子，焌糟跪在地上，抖着手收拾摔了一地的碎碟子和吃食。
我讓人把他送進了京府衙門，當場打了十板子。
有個姓任的管事過來了一趟，往她那三間空空蕩蕩的上房擡進來不少擺設。
“聰明得很呢，這一通砸下去，她這裡，就半絲縫兒都沒有了。我就在旁邊，又不是非砸不可。”周娥同樣壓低聲音。
這天午後出來，李苒叫了輛車，直奔迎祥池。
早在頭一回來看鬥社戲那天起，她就每天一張金頁子，訂下了位置最好的茶樓上視野最好的雅間，一直訂到鬥社戲結束那天。
看周娥的神情……
看完社戲回來，進了側門，周娥就瞄見長安侯身邊的長隨頭兒朱戰從門房裡探出頭，衝她眨了下眼。
李苒又斜了周娥一眼，她好象跟她一樣意外。
李苒上身後仰，避過男子那一撩，側頭看向周娥，周娥高挑着眉，正一臉稀奇的看着男子。
同樣是舞獅子，這裡社戲裡的技藝，真是高超的不得了，個個都是武林高手，回回看的李苒目瞪口呆。
這二輪，她準備一場不落的看，畢竟，這鬥社戲，一年可就這一回。
李苒手腳極快，接着端起周娥面前那碟子淋着蜂蜜汁的松子兒糖酥，一碟子扣下去，男子歪戴的襆頭跟着碟子飛到了地上。
畢竟，這位錦衣華服，明顯是外地人的大爺，到底是個什麼來歷，他們還不知道，萬一是個惹不起的呢？
還有西城瓦子邊上一家茶坊裡，來了位講書的先兒，講的是真精彩啊。
“應該是上了當，被人家拿去探虛實。
是個剛調任進京的六品官的寶貝兒子，到京城才五六天，說是聽到閒話，象姑娘這樣，錦衣華服，一個人，或是隻帶着個婆子到處亂走的，都是賣身的小姐。
“周姐，這位姑娘，可真夠兇狠的。
“這你可想多了，這事兒，那位姑娘一個字兒都不帶問的，那是個既聰明，又耐得下性子的。”周娥嘿了一聲。
這會兒，在這裡，她要看什麼聽什麼，只能親自跑過去，親眼看親耳聽，別無他法。
李苒和周娥面向窗戶坐着，兩人後面，是擺滿了乾鮮果品，點心湯水的桌子。
隔天一早，秋月不知道從哪兒捧着一大盤子佛手柑放到了屋裡，接着又捧了兩大瓶紅梅擺進屋裡。
“都說她是個怪物。”朱戰和周娥並肩作戰多年，一起出生入死，關係極好，壓着聲音八卦了一句。
“別跟老子鬼扯，這就是老子的雅間！”男子揚胳膊甩開焌糟，一腳踏進雅間，“不過，老子今兒大度，這小美人兒不錯，老子就讓她跟老子一起熱鬧熱鬧。”
“怪倒不算怪，人挺好，就是，不是個一般人兒。你說說，那是哪兒來的傻貨？還是，有人安排的？”周娥落低聲音。
接着是一碗荔枝糖水，接着又是一碟子煎白腸……
秋月這一通擦洗，雖說比外面晚了兩天，可總是開始了，看起來擦的洗的還挺認真。
“老朱，那幾個說閒話的，你下力氣好好查查，能查出來最好，最好讓他們知道知道，那姑娘是有人護着的，這手不好伸，能斷了他們的念想那是最好。
這人，是有什麼來歷，有什麼原因？還是，就是個二楞子，讓她趕上了？
周娥看鬥社戲的熱情，比李苒還要高漲，常常看的坐不住，站起來捶着窗臺叫好，或是捶着窗臺唉嘆痛惜。
我瞧着，這事兒，那位姑娘比誰都清楚明白。”
難道過年的時候，她和她這座翠微居，需要對外展示麼？或是有什麼大人物要來？
這些社戲裡，舞獅旱船高蹺等等，李苒看過的有，李苒沒看到過的更多。
“快去把他請出來，大爺，這位是長安侯府李家姑娘，這位大爺，長安侯府您總該知道吧，您趕緊出來，不然就出大事了。”
周娥是看門道，李苒就只會看熱鬧了。
如今，在使用金錢，以及利用她這個獨特的身份，來創造便利這一條上，李苒已經駕輕就熟了。
她已經聽明白了，一間雅間賣兩回，碰到刺兒頭楞頭青了麼。
外面，掌櫃總算帶着幾個夥計趕到了，不過走廊狹窄，這間雅間兒也不大，茶爐茶桌中間的方桌上又堆滿了東西，掌櫃的站在門口，焌糟都被擠後面了，再後面的夥計根本湊不上來。
一聲鼓聲響起，社戲隊的鼓都跟着敲起歡快的得勝鼓。
她在這京城到處亂跑了好幾個月了，這樣的事兒，這是頭一回。
再怎麼，那是他閨女，親生的。
再說，那位姑娘真有點兒什麼事兒，他能有什麼好處？半點好處也沒有。”
“我也是這麼想，周姐您放心，一會兒我再多安排些人。老實說，我覺得那位姑娘真不錯，別的咱不知道，就說這脾氣，真好，多爽利。”
朱戰說着，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