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笛音嫋嫋
李苒又早出晚歸了兩三天，付嬤嬤把整個翠微居，翻修一新。
李苒那三間上房也是大動干戈，最裡間的淨房沒有了，隔開臥室和外間的隔斷往裡移了不少，東邊的耳屋隔斷拆除，放了矮榻茶桌，夏天坐着喝茶看書，想一想就十分舒服。
屋裡的簾幔坐褥等等，全數換過。
這一件，李苒發表了意見，選了藍灰兩色。佈置出來，付嬤嬤讚歎了好幾回。
可李苒覺得，要是讓付嬤嬤發揮，指定比她選的這藍灰好看不少。
不過，她喜歡藍灰搭配出來的感覺，這兩種顏色在一起，讓她有一種歲月靜緩的感覺。
翻新後的翠微居，特別是那三間上房，讓李苒有一種類似家的感覺，至少，這是她的窩，或者是，專門爲她搭的窩。
這樣的窩，她曾經有過一個，七十平，在二十八層，有一面落地的窗戶，她最喜歡坐在窗戶前，俯看萬家燈火。
李苒在新窩裡歇了幾天，收到了王舲一封信。
二舅在淮南路做了兩任，兩年前回京述職，之後，轉任兩浙路。
信是邀請她隔天傍晚，一起去逛北州橋夜市的。
李苒相信桃濃的眼光，大慶殿正好在她去北州橋夜市的路上，時間又正好合適，這個日落，不看就太可惜了。
“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
李苒在約定的地方會合了王舲，在王家那羣跟出門婆子散而不亂的拱護中，慢慢逛着，看着街道兩邊各式各樣的小攤兒。
“謝尚書夫妻是誰？”李苒打斷問道。
交易的東西，也從五花八門無所不有，成了以舊物舊書，以及各種古玩拓片之類爲主，成了京城的文人學子們來的最多的夜市。
父母於兒女，一半恩情，一半禍害。
這些年，過年的時候，謝將軍不是在宮裡，就是在當值，從來沒去過謝尚書府上，也沒去過城外莊子。
過了天波門，沒走多遠，一座金頂光燦的寺院映入眼簾，李苒欠身問道：“是孝嚴寺？”
一曲終了，謝澤放下笛子，側頭看向直直站着，淚流滿面的李苒。
王舲仔細解釋了一句，李苒點頭。
“她聽說的看到的，還沒有我多。
二舅和舅母在京城的時候，把表姐定給了魯國公府柳大公子，表姐是去年嫁進魯國公府的。
邵夫人常去大相國寺做法事，我阿孃每次去大相國寺，都先讓人去打聽清楚，邵夫人去不去，邵夫人要是在，她就不去了。
我太婆常常去城外，和外婆說話，阿孃也常去，她們說話的時候，從來不許我們這些小輩靠近。
“肯定是這樣。唉。”王舲又是一聲嘆息。
是謝澤。
阿沛也不知道，我問過她，她跟着父母在任上時，從沒聽人提過什麼，甚至都不知道謝將軍是她嫡親的堂兄，回來這幾年……”
“先是謝尚書夫妻……”
王舲低低嘆了口氣，“咱們往那邊走，邊走邊說話吧。”
李苒嗯了一聲，和王舲一起，轉上旁邊一條地攤稀落，行人也稀落的小街。
二舅和舅母帶着兩個表弟現在兩浙路，表姐和表妹留了下來。
外婆很思念謝將軍。
“嗯，原配結髮，謝尚書夫妻是謝將軍親生父母，謝將軍眉眼，一看就是謝家人的眉眼，他的鼻脣，和邵夫人很像。謝尚書夫妻兩個，情份一直都很好。”
十年前吧，我帶隊歸在謝將軍麾下，圍剿龜縮在建昌的黃寧殘部，血戰兩天一夜，傍晚時分，殺盡了黃寧殘部，一個活口都沒留。”
李苒嗯了一聲。
王舲看了眼李苒，解釋道：“象我們和謝家這樣的人家，雖說沒說不許納妾，可納妾這事，極其麻煩，要族長和族老一個個的點頭，族老多，又個個脾氣大，就是極其不得已要納妾，也極難求下來。
北州橋夜市最早最早的時候，是個鬼市子，一到三更時分，就有很多人聚在那裡，在黑暗中交易那些或是東西見不得人，或是來歷見不得人的東西。
關於北州橋夜市，王舲和她細細介紹過。
李苒直直站着，眼淚奪眶而出。
這麼多年，他從來沒說過一句半句關於謝將軍的事，或是謝將軍怎麼樣之類的話。”
王舲苦笑攤手。
謝家一家三代人，分居三處這事，曾經有御史彈劾過，被皇上罵的狗血淋頭，貶斥到了一個邊遠小縣，從那以後，沒再有人敢提過這件事。
李苒的車簾一向是高高掀起的，在輕輕晃動的車廂裡，看着周圍的景緻。
車子轉過大慶殿，周娥遠望着孝嚴寺內寥寥落落的幾隻燈籠，看向李苒道：“今天這支曲子，我聽過一次。
王舲低低嘆了口氣，李苒聽的眉頭蹙起，這樣的一家人，背後藏了什麼樣的慘烈故事？
我們這些小輩，都是稱他們謝尚書和邵夫人的。
這幅時光滄桑圖是一人一笛的背景板。
“在孝嚴寺後面，他在吹笛。”李苒頓了頓，看着王舲，“我不懂曲樂，應該是一首很歡快的曲子，可是，聽起來很悲傷。”
李苒直直看着謝澤筆直的身形，被輕風吹動的衣襟。
“都說謝將軍從來沒笑過，大約是真的。”王舲再次嘆氣，“整個京城，除了皇上和太子，能和謝將軍說上話的，好象就只有我二哥了。
還是先看日落吧，今天的日落，落下去就不會再有，可孝嚴寺，一直在這裡。
後來，這個鬼市子越來越熱鬧，交易的東西越來越多，就點起了燈，從鬼市，成了夜市。
周娥一句話沒有，揹着手跟在李苒身後。
謝尚書一到京城，就被皇上……那時候皇上還是太子，不過朝廷大事，已經全是皇上署理了，皇上就將戶部委到謝尚書手裡。
“上車吧。”周娥招手示意車伕。
轉過孝嚴寺，前面已經能看到突兀在大慶殿之外，高大卻破落的鐘樓，以及另一邊，同樣高大敗破的鼓樓。
“謝將軍不希望你們家，還有謝家，知道他的任何事。”李苒低低接話道。
以她少少的那點兒對這裡律法的認知，謝將軍父母俱在，他別府另居，這是違了律法的事吧？
“剛纔來的路上，碰到謝將軍了。”走了小半條街，李苒和王舲低低道。
王舲聲音很低。
太陽快落山了，要是進孝嚴寺轉一圈，出來再去大慶殿，肯定就要錯過今天的日落了。
“我外公和外婆，還有二舅一家。就是，”王舲頓了頓，和李苒多解釋了一句，“就是謝將軍的祖父母和叔父一家，比我們家晚了一兩年吧，挪到京城來的，那時候我已經記事兒了。
李苒跟在王舲身邊，心不在焉的看着小攤和小攤上的東西，卻沒看到眼裡去。
京城有很多夜市鬼市。
片刻，謝澤不緊不慢的走到李苒面前，低下頭，仔細看着仰頭看着他，淚流不止的李苒，看了一會兒，後退半步，竹笛在手指間轉了一圈，背到背後，越過李苒，揚長而去。
一條小街走到盡頭，兩人誰都沒有了再逛的心情，接着往前，繞到條已經安靜無人的青石巷子，往回走去。
我們這樣的人家，也沒有那些什麼爭寵不爭寵的事，處處都有規矩。”
可我二哥這個人，照我翁翁的話，是我們家族裡，最接近君子的那個人，他這樣的人，一是從不背後說人，二來，二哥是那種寧可自己不活，也絕不背信棄人的。
我聽二嫂說過一回，就一句，說謝將軍極小的時候，一碰就笑個不停。
我以前……直到阿沛回來之後，我才知道，謝尚書夫妻年三十到莊子，是在莊子二門外，在車上坐一夜的。
她頭一個念頭，就是那些妻妾嫡庶的狗血鬧劇，要不是這樣……
謝家比我們家早了……應該是比我們家略早點，不過也可能是晚，那時候我還很小，不記事兒，我們家對謝家的事忌諱很深，我不是很清楚。”
直到前年，太子大婚前，皇上賜了府邸給他，現在，他一個人住在他那座將軍府裡。”
周娥的話頓住，好一會兒，才接着道：“謝將軍遍身血污，吹着這隻曲子，緩步走在血泊和屍首中間。”
中秋和冬至也是這樣，謝尚書夫妻到莊子，在二門外磕個頭，從來沒能進過二門。”
“謝將軍的笛聲，悲傷得很，讓人聽的痛入心骨。”李苒看着王舲道。
搬到京城當年，我二舅先是在工部任職，兩年後，被委了淮南路漕司的重任，二舅一家就去了淮南路任上。
王舲的話頓住，片刻，苦笑道：“從我懂事起，阿孃就嚴厲禁止我們在外公和外婆面前提起謝將軍，也不許提謝尚書夫妻。
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
二嫂和二哥青梅竹馬，二嫂見過極小時候的謝將軍，那二哥應該極小的時候，就和謝將軍認識了，他倆同歲，也許還是一起長大的呢。
再遠一點，是一座用巨大黑石建成的一大片沉重建築，映襯着通紅的落日，豔麗的晚霞，和近處蒼勁的古樹，樹上繞飛的歸鳥，象桃濃說的，是一幅時光滄桑圖。
有一回，我和阿孃一起，剛到大相國寺，說是邵夫人來了，阿孃拉着我，立刻出後門走了，阿孃當時走的可快了。
“謝尚書夫妻從來沒來過我家，我們也不去他們家。
從外公外婆住到城外莊子裡之後，年三十初一這兩天，謝尚書夫妻年年都去城外莊子。
謝尚書夫妻到京城後，就在京城置了片很大的宅院，就是現在的謝尚書府，外公和二舅一家到京城後，把謝家在城外的莊子修繕了，一直住在城外莊子裡，謝將軍搬出景華宮後，住進了將軍府。
那笛聲和着寺內幽幽揚揚的誦經聲，在誦經聲低落下去時，笛聲從誦經聲中間穿越而出，輕快的節奏被悲傷糾纏着，由低而高，又從高處低落下來，嫋嫋若嗚咽。
隔天午後，李苒換了身藕荷色衣裙，穿了件蒼色薄鬥蓬，和周娥出來，上車往金水門方向，準備繞道禁中北面，去北州橋夜市，路上正好在大慶殿看日落。
“謝尚書夫妻是原配嗎？”李苒皺眉問道。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北州橋夜市的規矩，改成了集中在上半夜，日落開始，過了三更就散了。
“是謝將軍的父母，親生父母，謝將軍是謝尚書夫妻的獨子，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
“走吧。”看着謝澤走遠了，周娥上前一步，輕輕拍了下李苒。
李苒點頭，下了車，站在孝嚴寺鮮亮的明黃牆角，猶豫了下，沒往周娥指向的寺門方向去，而是沿着牆一路往北。
而且，李苒一向覺得，寺觀最讓她着迷的，是那股子氛圍，比如現在，沿着牆外慢慢走着，聽着寺內悠揚的誦經聲，比進去寺內，對着光燦的神像，更讓人心生皈依之意。
“嗯，去看看？”周娥回頭看着李苒問道。
表妹這個年紀，該議親了，二舅和舅母就把她留在京城，託在我阿孃這裡議親。
一條街走到底，兩人的車子已經等着了，李苒辭了王舲，上了車。
王舲一個怔神。
李苒坐到車上，怔怔看着緩緩而退的房舍樹木，一點點收拾着被那管笛聲引動，突然傾泄而出的悲傷和委屈。
京城的夜市鬼市，除了以賣吃食爲主的州橋夜市，其餘，在正月裡都是不開市的，因此，王舲約了李苒，等北州橋夜市開市之後，她就和她一起，去逛北州橋夜市。
唉，那原因可就太多了，想無可想。
王舲很小的時候，就常常跟着父親，或是哥哥去逛北州橋夜市，憑眼力買東西。
沒走多遠，王舲就買了兩三本書，幾片破損的拓片。
王舲點頭。
李苒蹙起眉頭。
李苒垂下頭，揪下付嬤嬤纏在她手腕上的帕子，胡亂在臉上擦着。
大慶殿的日落，是桃濃推薦給李苒的，說是京城之內的日落，以大慶殿爲最。
不遠處的蒼勁古樹下，一個瘦高男子白衣勝雪，微微垂首，手指間一管玉笛，曲聲幽揚。
外公，我不知道，看起來，外公總是笑呵呵的，外公一多半的時候都在白鶴書院，講書，和那些教授們論學問，指點後生什麼的。
那時候，謝將軍還住在宮裡，跟太子一起，住在景華宮。
“只知道，說是謝將軍流落於亂軍中，十二，或是十三歲的時候，他帶着那隻白虎，遇到皇上，從此就跟在了皇上身邊。
自從有一年，我家的文會上，二哥邀請謝將軍，謝將軍來過一回之後，但凡我們家有花會酒會文會什麼的，外婆必定要來的，回回都是早來晚走，可最多，也就是遠遠望上一眼。”
這中間，必定在極大的隱情，可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家從來沒人提過，外公和外婆那邊。”
李苒想象着那個畫面，輕輕打了個寒噤。
昨天某位說，人家作者訴苦賣慘，人家的讀者會說：大大別難過我現在就給你打賞。要是我訴苦賣慘，肯定沒人理會。
不是沒人理會，而是：哈哈哈哈二閒你每天多寫點嘛，哈哈哈你加更加更，哈哈哈哈哈哈你沒有積分，哈哈哈哈可憐見的……
唉，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