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兩端
離萬壽觀還有一射之地，李苒吩咐車伕停車，她要走一會兒。
車伕一聲不響，和往常一樣，牽着馬，落後十幾二十步跟着。
離巷子口的麪館還有四五步，謝澤一身白衣，從麪館對面迎上來。
李苒站住，微微仰頭看着幾步走近的謝澤，笑容綻放。
謝澤站到李苒面前，低頭看着渾身散發着歡喜的李苒，嘴角彷彿往上扯了扯，擡手伸到李苒面前。
李苒低頭，看着謝澤的手，和託在手心的四個紅豔熟透的杏兒，驚訝的擡頭看向謝澤，謝澤再往前送了送，示意李苒是給她的。
李苒將杏兒一個個拿過來，託在手裡，這四個杏兒到她手裡，就不是隻在掌心，而是託了滿手。
紅豔的杏兒，好看極了。
謝澤等她拿完杏兒，垂下手背到身後，轉身往巷子裡走進去。
這一場接風，曹家安排的很家常，卻極其妥帖細心。
到了那條橫巷子，謝澤轉彎，李苒跟着轉彎，走到巷子盡頭，謝澤沒象上次那樣一直往前，而是轉個彎，走沒多遠，站住，示意了李苒，先進了院子。
李苒上身微微往後，意外的看着擺在了自己面前的素面和小菜，擡頭看向謝澤，“你不吃嗎？”
林夫人是個極其柔和寬厚的人，關切的問了李苒的病可除了根，再囑咐她要愛惜自己，再三囑咐了曹四娘子好好待客。
“您是個明白人，這話在理。可這個在理，實在難爲人。”陳老夫人看起來傷感而憤忿。
謝澤站住，側頭看着李苒。
不是你生了他，那男人，連生都沒生，不過快活了一回，從此拍手不管，過個十幾二十年，孩子大了，一句生了你，就是長輩了？就得孝敬了？這是什麼理兒？
“瞧你們老姐妹倆，走到哪兒都這麼親熱，這是說什麼呢？”吳老夫人坐到兩人旁邊，帶着幾分提醒之意，笑道。
正舉着手腕，準備再示範一次的李苒，訕訕的放下手腕，低頭用謝澤的帕子擦嘴擦手。
往年，他都是和太婆她們一起過去的。
“我要出去一趟，十來天。”謝澤看着看向他的李苒。
“要跟她們一起去嗎？”見付嬤嬤頓住話，李苒直接問道。
柳夫人又和張夫人說了幾句家常，讓進張夫人，又忙着去迎別家老夫人和夫人。
“現在就走？”李苒看了一圈旁邊牽着馬的小廝和護衛們。
謝澤徑直進了正屋，在靠近門口的桌子前坐下，一邊示意李苒坐，一邊看着緊跟進來的掌櫃道：“一碗素面，再配兩樣小菜。”
歇了一天，傍晚，付嬤嬤看着李苒吃了晚飯，一邊接過茶捧給她，一邊笑道：“明兒魯國公府賞荷，咱們府上老夫人，夫人她們，都是年年必去的。”
您說說，有這樣的理兒？這叫什麼理兒？”
李清柔等人也到了，卻和李苒幾乎沒有碰面的機會。
待她不好這一條，是我，不是我這媳婦兒，從那妮子進侯府大門前，去接她的人，都是我安排的，是我待她不好。
他只要了他自己的一碗，那就是說，她也想要的話，得自己點，不然就得看着他吃？
李苒接過帕子，猶豫了下，舉着手腕解釋道：“不是用袖子擦。我不習慣拿着帕子，付嬤嬤就把帕子纏在這裡，這樣我要用的時候……”
第二天，李苒的車子在陳老夫人、張夫人，以及二奶奶曹氏，三娘子李清柔之後半刻鐘，出長安侯府，往魯國公府過去。
這事兒不是沒有過，不是一回兩回，哪一回，不是孃家人打上門，把男人打個半死，把家裡砸個稀爛的都多的是。
謝澤看着李苒吃完四隻杏兒，看着她託在手心裡的四隻杏核，問道：“做什麼？”
“這個不大度，不賢惠，就是因爲我們家突然冒出來的那位四娘子。
有些話，說開了沒什麼不好。
這些天，她已經很明白怎麼侍候這位姑娘了，不失禮貌的直截了當最好不過。
付嬤嬤爽直了當道。
掌櫃又託了一壺酒，一隻杯子過來，放到謝澤面前。
可昨天晚上，他一回府，聽他二嫂說了今天要分兩撥去魯國公府這事兒，頭痛之下，果斷決定，他還是三十六計逃爲上吧。
這個理兒，我不懂，也想不明白。”
至於李清寧，他在陳老夫人她們走前兩刻鐘，撂了句霍三讓他跟他一起去，就先跑了。
在曹府這一天，李苒十分自在，一天下來，竟然沒有覺得很累。
王舲比李苒到的早，在二門裡等着李苒到了，才一起進去。
當年我們住大雜院，也見過呼奴使婢的人家，還沒少見，我就沒見過哪家男人，把外頭生的崽兒，說往家裡領，就能領進家的。
“自從做了這大戶人家，我這個人有什麼說什麼，這什麼賢惠規矩的，我就開始想不明白了。
吳老夫人進來時，陳老夫人正和孫老夫人坐的很近，低低的說着什麼，孫老夫人神情陰鬱，陳老夫人看起來頗有幾分激憤。
見陳老夫人動了氣，柳夫人站起來要勸，吳老夫人伸手按住了她。
李苒在謝澤對面坐下，聽着他只吩咐了一碗素面，猶豫起來。
曹家三娘子陪着李清柔等人在後園玩耍，曹家四娘子陪着李苒和王舲，去見了曹四娘子和曹茗的阿孃林夫人。
李苒嗯了一聲，轉身上了車。
孫老夫人想說什麼，陳老夫人輕輕拍了拍她，“不是說你的事兒，我是說我們家的事兒。”
謝澤放慢腳步，和李苒並肩，斜睇着愉快的吃着杏兒的李苒。
這間院子的院門比尋常人家寬了些，門兩邊各掛着只大紅燈籠。
“我不氣，氣也沒用不是。
我這媳婦兒沒歡天喜地的接她回來，沒捧在手心裡金尊玉貴，待她不好了，就是不大度，不賢惠了。
這一條，正好，趁着今兒人多，我就清清楚楚說一句，別把這屎盆子扣到我媳婦兒頭上。”
“那倒不必。”付嬤嬤的話也直接起來，“真要一起，老夫人和夫人只怕更不樂意。姑娘要麼早些，要麼晚些。”
謝澤斜着她看了片刻，嗯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都是他們府上擅長的。”
杏兒甜蜜多汁，真是美味。
李苒跟着謝澤出來，她那輛大車，已經停在了院門口。
李苒吃的很專心很細緻，謝澤慢慢抿着酒，看着她抓着筷子的手，眉宇間的愉快，和額頭薄薄的一層細汗。
“嗯。早些好，還是晚些好？”
謝澤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示意李苒吃麪。
這孃家，也都是勸着自家姑娘這個賢惠那個賢惠。
就晚一些，也不用太多，小半刻鐘就好，明兒我讓她們準備好，老夫人和夫人一出門，就讓她們把姑娘的車拉出來。”
整個曹府，都是一種家常舒適的氛圍，讓人心情安然。
謝澤倒了杯酒，端起來抿着，看着挑起根細面，輕輕晃了兩下，送進嘴裡的李苒。
也就只能這樣了。
“野菜餅，五味粥，酒法青蝦，銀魚炒鱔，酒蒸羊，拌生菜，糟黃芽，還有一樣萵筍絲。都很好吃，還有椰子酒，很好喝。”
李苒聽的微微有些怔神。
“是，我知道，尊貴，有用。這是我這個媳婦兒一直勸我的話，這是皇命，皇命還能說啥？
“沒什麼，一點子陳年舊事，都過去了。”陳老夫人一邊笑着接了話，一邊輕輕拍了拍孫老夫人，示意她先不要說了。
這是什麼理兒？
“明天一早，上車吧。”謝澤示意李苒。
“大戶人家，也不是說領就能領進門的。孃家也不是隻會勸自己家姑娘賢惠。”吳老夫人緩聲接話，“你們府上四姐兒，身份不同，這您知道。”
李清柔和李苒自然是往小娘子們玩耍的水閣。
車子不緊不慢的往前，李苒探身往後，看着謝澤上了馬，消失在黑暗中。
面只有很少一團，非常美味，李苒慢慢吃完，只覺得胃裡十分妥帖舒服。
李苒拿起只杏兒咬着，跟在謝澤身後。
吳老夫人被她質問的上身微微後仰，若有所悟的看着神情晦暗的孫老夫人。
我這媳婦兒沒生她沒養她，沒那個情份，我也沒有，那妮子也是明白得很，早就撂了話，她沒有親人長輩。
隔天是曹家的接風。
見陳老夫人進來，魯國公夫人柳氏站起迎出來，含笑見禮，“孫老夫人一進來就問您到了沒有。”
算了算了，反正她也不怎麼餓，看着就看着吧。
陳老夫人看着吳老夫人，聲調激憤。
謝澤揹着手往前走了幾步，又問道：“中午吃了什麼？”
可她今天出門前沒帶金頁子，也沒帶碎銀子銅錢，唉，真是沒帶什麼就必定要用什麼。
看着李苒擦好，謝澤伸出手，李苒將帕子遞回去。
李苒答的極其詳細。
“晚些吧。這賞荷會，往年，老夫人和夫人一向到得早，今年只怕也不會晚，姑娘要是再早些，就有些早了。
掌櫃點頭欠身，小跑出去。
陳老夫人指着張夫人。
進了院門，右邊一排鍋竈。
謝澤一壺酒也喝完了，看着李苒從手腕上揪下帕子，擦了汗，又擦了手，站了起來。
“老夫人消消氣，這理兒……”河間郡王府杜王妃離得近，欠身想勸，卻又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老夫人轉向吳老夫人，“您是個明白人，我就說說我的想頭，你聽聽，是不是這個理兒。
李苒輕輕喔了一聲，擡手腕往嘴上擦，謝澤極輕的哼了一聲，拎着塊雪白的帕子，垂到李苒面前。
我早就交待下去了，她的事兒，不從我這媳婦兒手裡過，她用銀子，也不從內宅走，都隨她。
要是不逃，他肯定得和太婆她們一起，她們這邊熱熱鬧鬧一大羣，四妹妹那邊孤單單一個人，這也太那個啥。
“這是北杏。”謝澤擡手，從下面敲在李苒那隻手上，把那四粒杏核敲的滾落下去。
還是躲爲上吧。
“這話極是，陳年舊事，過去的就都過去了，能掀就掀過去，掀不過去，也別提起了，要不然，難爲別人，也是難爲自己，咱們都這個年紀了，再難爲自己，一把老骨頭，可難爲不起。”吳老夫人笑着，話裡有話的勸了句。
陳老夫人一行，和李苒前後腳進了魯國公府，陳老夫人和張夫人一起，往老夫人和夫人們賞荷的大花廳，二奶奶曹氏跟着，在離大花廳不遠，年青小媳婦們喝茶的地方，和諸小媳婦們一起，喝着茶吹着風賞着景，當然，名義上是候着侍候長輩。
這妮子這話，說得好，這當爹當孃的，不是你生了她，就是長輩了，你得養，耗心耗血的養！
這幾次宴請聚會下來，諸家對李清柔和李苒已經形成一種默契，反正這倆小娘子不同羣，那就好辦，分兩羣，這一羣，和那一羣，略隔開些就好了。
……………………
“她到的這麼早？你忙你的，我們自己進去，不是外人，不用客氣。”陳老夫人和柳夫人笑着客氣幾句，花廳裡，忠勇伯府孫老夫人已經迎出來。
既然是皇命，那就當皇命待着，她想怎麼着就怎麼着。
怎麼到了咱們這樣顯貴的不得了的人家，這生在外頭的崽兒，成了寶貝了？說往家裡領就往家裡領，這媳婦兒不高興了，待這崽兒不好了，就是不賢惠了？
你家三哥兒看中了那妮子，這事你知道吧？你肯定知道，正好，也說說。
“裡面有杏仁，也能吃的。”李苒將手往上舉了舉。
他們府上。
就是沒有杏仁，她也不想隨手丟掉，再說，她沒有亂丟垃圾的壞習慣。
我知道，這京城好些人，明面上不說，其實心裡都覺得我這個媳婦兒不大度，不賢惠。”
掌櫃動作很快，李苒剛打算好，她就坐着看着他吃，掌櫃就用托盤託了碗素面，以及兩樣小菜進來，順着謝澤的示意，將面和小菜放到李苒面前。
李苒吃完一隻杏兒，將杏核放到另一隻手心裡，再拿起一隻杏兒，接着吃。
那妮子的親事，她爹管不管我不知道，也不管。
我跟我這媳婦兒，管不上，也不想管，聽說太子爺發了話，她的親事，她自己作主，這樣好，這樣最好。
你們府上以後要求親什麼的，去找她爹，找她自己。”
陳老夫人輕輕拍了下不停的拉着她的孫老夫人，長嘆了口氣，“我這脾氣，不說了不說了，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