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煙一直強打着興致, 陪着扈青菱吃了東西,又隨便逛了會,纔回到了蘇宅。
奶媽生病躺在牀上, 紅葉又是在照顧她, 剩下的傭人都是幾個家裡的老人, 年紀大, 也不愛說話, 每天本分的做了事,就待在傭人房裡,也不出來亂逛。扈七待在那邊宅子裡, 教那些孩子東西,整天蘇宅只有蘇暖煙這麼一個正經主子, 倒顯得有些冷清。
傭人放好水, 蘇暖煙洗了澡, 就準備早早的上牀休息,躺在牀上, 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着,不由有些賭氣的從牀上爬起來,走過去拉開落地窗簾,站在陽臺上,望着天空。這件事對於她來並不陌生, 上一世, 嫁入趙家後的幾年, 趙洪濤整天忙着, 根本沒有時間陪她, 即使回家,也很晚,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不過,是站在廊檐上的柱子邊,頭上是青磚紅瓦,眼前是一條光滑的青石板道,通向外面。
這個夜晚,同樣夜不能寐的並不是只有蘇暖煙一個人,於偉淵躺在牀上,雙手交叉放在腦後,黑暗中,眼睛圓睜,盯着天花板。
他昨天剛下船,休整了一下,就將別人讓捎帶的信件和東西拿去給了那個女戲子,誰知道就那麼湊巧,碰到了她。上一次在蘇家老宅裡,匆匆一面,那雙刻意冷淡疏離的眼眸偶爾會在腦海裡閃現,前段時間大姐寄信給他時,刻意提了蘇暖煙,想着姐姐話裡的讚賞,腦海中的形象似乎清晰了起來。
煩躁的揉了下短髮,都怪那個女戲子,自己好心送信和東西過去,還沒說什麼呢,她就哭上了,任何不知情的人看到都會誤會的,更何況他今天很清楚的看到蘇暖煙對自己那是滿心的鄙夷。
就這麼想着,迷迷糊糊的,於偉淵也泛起了困,最後想到的是反正明天還有事找她,到時可以委婉的解釋下。
第二天,蘇暖煙從學校回來,就看到蘇晉和於偉淵坐在客廳沙發上,兩個人一來一往的說着什麼。
“大哥!”蘇暖煙問了聲,故意不去看於偉淵。
蘇晉站起來,“煙兒,下學回來了?這位是於少爺,上次在老宅見過面的,你還記得不?”
於偉淵有些緊張的也跟着起身,兩隻手無措的放到身前,馬上就意識到什麼,有垂在了身側,腰背挺得筆直,眼睛黝黑中帶着光。
“哦,不記得了!”蘇暖煙用陌生的眼神掃了眼於偉淵,又挪開視線,將外套和包交到了傭人手裡,坐在了兩人對面,“大哥,你們坐吧。”
蘇晉坐了下來,於偉淵眼神一暗,隨後跟着坐下來,臉上的笑容微微頓了下,又想到昨天蘇暖煙的表情,黑眸微眯,一臉興味的看着蘇暖煙,他敢肯定,這個小丫頭是記得自己的,想來自己並沒有任何地方得罪她,難道是因爲昨天的事?
蘇暖煙敏感的察覺到於偉淵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不自在的輕咳了下,“大哥,你過來有什麼事情嗎?”反正是打算忽視於偉淵到底,就是不想理他,現在在自己家,沒有人會怪自己失禮。
“恩,是有一件事情。”蘇晉看了眼於偉淵,纔回答道。
蘇暖煙有些意外,碼頭上的事務蘇晉比自己熟悉,最近趙洪海不在潮州,趙洪濤陷在百貨門裡還不知怎麼脫身呢,沒人撐腰,袁繼也蜷縮了起來,所以這段時間算起來是蘇家最平穩的時候,不是自家的事那就是於偉淵的事了,不過他好像並不參與於家對外的事務啊。
“什麼事?”她接過紅葉端上來的奶茶,輕輕的喝了一口。
“還是我來說吧,有家日本商行的貨船要在碼頭上停留兩天,據說是要補給,檢修。今天晚上進港,後天離開。我想讓蘇大哥幫忙,查看下他們船上的貨物到底是什麼?”於偉淵淡淡笑着說,深邃的眼眸,就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泉水,撲向蘇暖煙。
蘇暖煙故意漠視,看向蘇晉,事情應該不會那麼簡單,要不然蘇晉不會來找自己。
“差不多是這樣,不過複雜的事這兩艘船原本是要停靠在租界碼頭的,可是又因爲日本人最近因爲膠州半島的問題和其它幾國有些不愉快,爲了以防萬一,經協調便停在了我們這邊。這船隻是在碼頭停留,並不過貨,而且上面守備很嚴,我們的人沒有理由靠上去。”蘇晉爲難的說道。
蘇暖煙沉思了下,事情是有點棘手。只是停船補給檢修的話,自己這邊確實插不上手,不上下貨,就不需要碼頭上的人幫忙。要是怒莽行事,很容易出事。在潮州,倒是不用怕日本人,可是蘇家的船要往外走,關卡處的人都要打理好,這日本人是不能得罪的。更何況現在船隻就停在自家碼頭上,絕對不能出狀況。
“這件事我們幫不了,於少爺還是另找別人吧!”蘇暖煙直接拒絕,蘇家養着那麼多人,她得爲那些人負責。
“蘇小姐,這件事很重要。你可能也聽說了,日本人現在在東三省的勢力很大。如果船上裝的是武器彈藥,那麼受害的將會是那些無辜的黎民百姓。”於偉淵強調泛着冷意,雖然這件事他也是受朋友所託,可是心裡的民族使命感促使他必須打聽清楚。
蘇暖煙雙手環在身前,仔細打量着於偉淵,驀然間,她收回了視線,“你在爲什麼人做事?”論理,於家應該不會去參合這些事纔對,於偉淵的父親可是個老狐狸,滑不留手,誰也別想沾上他一根毛。政治她不懂,可是現在東南各省,形勢不明朗,那老狐狸絕對不會靠向任何人。
“我只能告訴你,是爲一個朋友!”於偉淵答道,嘴角輕勾,這個女孩,不是一般的聰明。
“大哥,登記薄上登記的是什麼東西?”蘇暖煙調轉話題,隱隱猜到很有可能是南方政府裡的人。
“日用百貨,棉紡織品類!”
“我們還有沒有和他們差不多噸位的船隻?”
“新購的兩艘船和他們的型號差不多!”蘇晉有些詫異。
蘇暖煙點了點頭,想了下,這才說:“你找人,將那兩艘船裝上與他們船相同體積的日用百貨,東西就用倉庫裡的好了,然後將船停在那兩艘船旁邊。”
“你是要把船換過來?”於偉淵有些迷糊。
蘇晉知道應該不是這樣,因爲同樣型號的船,每家船運公司的外觀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那兩艘日本貨船上全是守衛,表面看只是一般的海員,可是隱隱的每個人都透着一股子犀利狠意,絕對是經過特殊訓練的。
“我有那麼蠢嗎?同樣面積的差不多物品,吃水線應該也是差不多的,要是差別過大,那就說明船上裝的是別的東西。日用百貨類,吃水線應該是中等的話,船上裝了同樣體積的棉花或羊毛產品那麼吃水線可定會淺一些,要是吃水線太深的話,那麼船上就有可能是比日用百貨還要重的東西,比如石頭,鋼鐵之類。”蘇暖煙翻了個白眼,耐心解釋了下。
恍然大悟,於偉淵不由的有些驚喜,據那人所說,船上很有可能是槍炮,這些東西體積小,重量大,和鋼鐵差不多。如果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那麼東西就並不在這兩艘船上,而在別的城市或碼頭。東南這塊,除了潮州,還有兩個城市能進外船,目標範圍小了的話,就更好確定了。不過是不是,這次他們一定會有收穫的。
“還是煙兒聰慧,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個辦法呢,我現在就去辦!”蘇晉激動的站了起來,他很願意幫於偉淵搞清楚這件事。
“蘇大哥,你先去碼頭,我一會過去!”於偉淵並不急着走。
蘇晉點了點頭,想來於少爺應該還有事和煙兒談,他走的時候看了眼紅葉,就匆匆離開了。
“你怎麼還不走?”蘇暖煙蹙了下眉,很不耐煩的樣子。
於偉淵往前移了移,看了看還站在一邊的紅葉,不說話。
“紅葉,你先去照顧奶媽吧!”蘇暖煙將紅葉打發了下去,眼裡卻沒有多少笑意,就連禮貌的敷衍都收了起來,冷冷的看着於偉淵。
“咯噔”心跳了下,然後重重的落下,於偉淵銳利的黑眸緊緊的鎖住蘇暖煙,“昨天一起出國的朋友託我給別人帶了點東西和信件,可能那女子收到東西太激動了,有些失態之舉,蘇小姐不要介懷。”
蘇暖煙腰身挺得筆直,不自覺的將手放在了膝蓋上,端的是一副嫺雅大方的樣子,略微譏誚的勾着嘴角,“關我什麼事?於少爺要是想說這些廢話的話,現在就可以離開了。”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可是那雙明亮了許多的雙眼卻出賣了她的心情。
於偉淵原本放在膝蓋上滲出汗意的手心不自覺就收了起來,眼睛微眯,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怎麼會不關你的事情呢?”出其不意的一句,整個人就像一隻慵懶的豹子,緊緊的將蘇暖煙收在眼裡,往前走了幾步。
蘇暖煙清了清嗓子,竭力擠出若無其事的笑容,屁股朝後挪了挪,“於少爺說話了,不好意思,我現在有些累,要休息下了。”在覺察到危險降臨前,蘇暖煙這孩子很聰明的下了逐客令,心一點一點提高,眼睛瞪着於偉淵,企圖逼退他放肆的目光。
空氣中流淌着莫名的緊張氣氛,靜的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蘇暖煙表面上裝作很平靜,可是心卻撲通撲通的跳的越來越快,直到於偉淵一副閒閒的樣子站在她的面前,居高臨下。
“噌”的一下,蘇暖煙耳邊火辣辣的燒着,整個人快速站了起來,一時的逞能後果就是緊接着的無比尷尬,等她站起來後才發現,她現在和於偉淵離的很近,再往前一點,她整個人就貼上去了。不由的有些氣結,“你到底想幹什麼?”她忽然有些討厭這種完全不能控制的情況。
“沒什麼,我只是想跟你解釋下,不想你誤會。畢竟,這對於以後,很重要!”故意將後面的話咬的很重,於偉淵低着頭,熱氣一點一點撲到蘇暖煙的臉上,兩個人離得太近了,儘管對方低着頭,可是於偉淵還是很清晰的嗅到了那股從少女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
蘇暖煙忍不住往側面一步跨去,“那你可以走了!”整個人將頭埋着,故意不去深思於偉淵話裡的意思。
然後,耳邊想起了腳步聲,她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忽然,腳步又停了下來,“我還有話沒有說!”
蘇暖煙猛地轉身,渾身緊繃,櫻脣微張,眼睛瞪得圓圓的,看向於偉淵。
“今天的事,謝謝煙兒了。” 看着眼眸都快噴出火星卻強忍怒氣假裝平靜的蘇暖煙,忽然覺得逗弄她很有趣,“炸毛的小貓咪”這幾個字在腦子裡一閃而過,於偉淵笑的很開心,轉身,離開。
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蘇暖煙有些虛軟的癱坐在沙發上,煩躁的拿過靠墊用手捶了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