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乎有兩位男童,年齡俱都在七歲到八歲之間,其中一位,赫然正是浩浩。
浩浩消失不見的地方,留有他的氣息,很容易就能捕捉到。
很快,從裡面傳來孩童的聲響,“叔叔,你不是說給我們帶糖葫蘆來嗎?”失望沮喪的語氣,但並未有太大的抱怨和其他。
正常情形下,普通的孩童,若是被人給抓起來,不是該哭該鬧,不是該哭爹喊娘纔對嗎?
隨即,又聽聞一道成年男子的聲音響起,“看,叔叔這不給你們帶來了嘛,這是你的,這是你的,來,拿着,慢慢吃,吃完還有。”
雖則看不到情景,但畫面全然可以腦補。
這豈是隻妖,分明就是一位慈祥可親的凡人。
王五郎喜愛孩子,似乎極爲喜愛,既是如此,他與翠娘成親已有兩年,按說早應該有了自己的孩子。
然而,事實上,並未有,並且,翠娘也尚未懷有身孕。
這其中的緣故,莫非是由於王五郎妖的身份,而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會是個人妖?
妖和凡人媾合之後,產生的結晶,雖則是隻半妖,是個人妖,不過,妖族的血統遺傳地會更爲多一些,真身也會爲妖族。譬如,倘若一隻女狐妖和凡人男子有了孩子,那孩子呈現的性格和特徵,狐族的會佔主導,並且,那孩子的原形並非凡人,而是狐狸。
說地直白一些,妖族和人族之間,妖族的遺傳爲顯性遺傳。
再說地直白一些,所謂的半妖,所謂的人妖,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體內,八成之上會是妖的屬性。
雖則妖比人強大數百倍,數千倍,乃至數萬倍以上,然而,妖要經過數百年、數千年的修煉,才能擁有人形。
這就表明,妖是比人低等的形態,而同時意味着,人是妖在某一階段的目標。
或許,正是因此,王五郎纔會既喜愛孩子,但又並未有屬於自己的孩子。
當然,這只是我單方面的推測和直覺而已,事實興許會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王五郎的反應,雖則異常,但同時說明了一點,那便是,這兩個男童,落到他的手上,不會有性命之憂,起碼短時間之內不會有。
並非要吃他們,也並非是要吸取他們的陽氣,而是把他們關在這處破廟地下,又對他們這般親切,這是擺明了把這兩個男童當自己兒子一般養。
王五郎不止給兩名男童帶了糖葫蘆,還給他們講故事,唱兒歌,哄他們入睡,整個過程,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之久。
見過母愛氾濫的,可父愛如此氾濫的,着實頭一遭遇上,不由得唏噓不已。
待見着王五郎離去,我與華陽纔開始施法,將那兩名男童救了上來。
兩名孩童,俱都在熟睡當中,對於所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
待細細打量之後,有過片刻的震驚。
這兩名男童,長相極爲秀美,並且,兩人之間,有七八分的相像。若不知情,鐵定會以爲這是一對兄弟,抑或是孿生兄弟。
這並非核心和最關鍵的方面,令人最驚奇的是,這兩位,與王五郎的妻子翠孃的容顏,俱都有幾分相像。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面貌相似之人,倒也並非稀奇,然而,這兩位男童,不止與翠孃的相貌像,神韻和氣質,亦有幾分相像。
能做到這般相似的,斷然不會是巧合。
這兩名男童,與翠娘之間,定然有某種不爲外人所知的隱秘關係。
待開了天眼,查探過這兩名男童的往事之後,我是不由得思緒萬千。
難怪能相似到如斯程度,原來,這兩名男童,俱都是翠孃的私生子,並且,當真是一對孿生兄弟。
翠娘今年,不過雙十年華,而這兩名男童,已有七週歲零四個月。這就意味着,翠娘生他們兩人之際,不過十三歲,而懷他們之際,不過十二歲。
女子,十四周歲才屬及笄之年,纔算成年,才能與人成親。
翠娘並非早早與人私定終身,也並非早早就幹出那等苟且之事,而是被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在十二歲那年給活活糟蹋。
那位畜生,並非別人,正是越州知府張無能的管家,正是浩浩的爹張通。
翠娘出身窮苦,家中,上有三位哥哥,下還有一位弟弟與兩位妹妹。
張通對翠娘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之後,給翠孃的父母五十兩銀子,算是息事寧人。
鑑於五十兩銀子並不是一比小數目,鑑於他們還有別的子女,鑑於翠娘不過是個女兒,翠孃的父母,就那般無情地賣了自己的女兒。
林子大了,什麼鳥人都有。這個世間,有不孝的兒女,同樣亦有豬狗不如的父母。
做爲普通的百姓,做爲一介任人宰割的平民,做爲凡夫俗子,翠娘父母的做法,我表示能理解,深深地理解。
然而,能理解,並非代表就認同和贊同。
翠娘爲了父母,爲了家人,只得啞巴吃黃連、有苦在心,只得忍辱負重。
本以爲噩夢從此就會遠離,殊不料,翠娘不止被張通玷污了清白,還因此有了身孕。
此般情形下的緣分,屬於標準的孽緣,此般情形之下的孩子,也屬於標準的孽子,自然不應讓他出生在這個世間。
有些事情,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又或許,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翠娘雖則服了打胎藥,可肚中的孩子,並未被打掉。
此後,翠娘又先後服了兩次打胎藥,肚中的孩子,仍是未被打掉。
三次之後,使得翠孃的父母認爲,這個孩子,興許是上天派來試探他們的誠意,不敢再生打胎的心思,反而監督自己的女兒,讓她生下了孩子。
翠娘生下來的,是對孿生兄弟,孩子剛出生,被翠孃的二嫂偷走一個,以高價賣給了城西米行的賈老闆。
另一個,則被張通給強行抱走。
禽獸張通,許是作孽太多,他的的妻子,不能生養,娶了一房小妾,亦是不能生養。聽聞翠娘有了自己的骨肉,還是個男孩,帶了幾位奴僕,直接將孩子給搶走。
張通搶走的,正是浩浩。
與浩浩一起被王五郎抓到地窖的那名男童,正是城西米行賈老闆的兒子賈小玉。
原本以爲,王五郎將這兩個男童搶走,是想要充當父親的角色。可此刻看來,事情或許並非如此簡單。
翠娘與張通之間的過往,雖則極少有人知曉,然而,這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張五郎並非是凡人,而是妖,而是擁有高強道行的妖。
姑且不論王五郎的動機如何,浩浩和賈小玉自然不能送回,必須將他倆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左思右想,覺得還是城東的城隍廟最屬合適不過。
城隍廟裡,既供着土地神,還供着陰司的十殿閻王。
土地神在仙當中,屬於地仙,並且位份極低,然而,他所管理的事務,頗爲細碎,可謂是芝麻大的官,但卻有着實惠的權力。
十殿閻羅,不止掌管凡人生死,更是掌管六界其他生靈的生死。
因而,城隍廟這般的地方,一般的小妖小怪,絕跡不敢靠近寸步。
再則,老頭子和凡間的這些土地公,幾乎個個交好,就連我,都與其中幾位分外熟識。
所謂熟人好辦事,這是放之四海,放之古今,放之六界當中,皆爲準確的真理。
華陽顯然和我想到了一處去,已然抱着浩浩和賈小玉朝着城東的方向走去。
雖則都是七八歲的孩童,可畢竟是兩位,而華陽就像捏着兩隻螞蟻一般,極爲輕鬆地將兩位孩童抱在懷裡。
其實,大可以將他們拎在手裡,榮華之所以這般做,興許是怕將他們兩個給吵醒。
華陽是個心思細膩之人,華陽是個總讓我猜不着、摸不透的人,這是我最近一段時日以來最大的感受。
城東城隍廟內,土地公並不在裡頭,十有八九是跑到哪裡尋歡作樂去了。
越州城隍廟的土地公,和我並不熟絡,但與大師兄極爲熟絡。
此位土地公,名叫張秉承,是掌管諸位土地公的福德正神的後世子孫。
昔日,他曾在紫陽觀來過幾趟,因爲大師兄的緣故,和我打過幾次照面。
張秉承和大師兄的交情極好,一來紫陽觀,不去拜會老頭子,反而賴在大師兄房中,死活也不肯走。
再則,張秉承對我,似乎極其不受待見,每次見到我,都是一副我搶了他幾個饅頭的羨慕嫉妒恨神情。
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讓我對他的性向產生了嚴重的懷疑,讓我以爲,他是對大師兄有了覬覦之心,有了愛慕之情。
那個時候,感情這個東西,與我而言,是個莫名其妙又莫可名狀的東西。張秉承愛慕大師兄也好,純粹的友情也罷,與我有半個銅板的干係?
我是和張秉承沒有干係,然而,張秉承卻與我有干係。
這不,不出半盞茶的功夫,張秉承便從崑崙山趕了回來。
你道張秉承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張秉承說:“聽說你和絕塵鬧翻啦!”
張秉承的臉上,帶着春風一般的笑容,心情顯然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