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家了……”
她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在這個孤獨的世界,不知所措。
鳳無華沉默片刻,也緩緩蹲下,安慰的輕撫着她的背。
他能感受到自指尖傳來的陣陣戰慄。就算是上次先皇下葬時,也是沒有的。
莫名的,心裡也瀰漫起一陣悲傷,他鼻樑微酸,他也想家了……
他們都是無根的浮萍,只能隨着洶涌的波濤暗潮起伏飄搖。
沒有根啊……
路旁的樹葉沙沙作響着,似是在嘲笑。
頓了片刻,鳳無華自嘲的笑了笑,他可沒資格想家。沒時間想也沒興趣去想。
他站了起來,將蘇恆醒橫抱起來。
她輕的像片羽毛,在這亂世中浮浮沉沉,命途註定多舛。
鳳無華神色陰沉,疾步朝乾清宮走去。一路上宮女內侍看見了,都急忙避退,臉上帶着疑惑之色。但他們沒那個去想去管的權利。
踏入寢宮,掀開圍帳,鳳無華小心翼翼的將蘇恆醒放到龍牀上,像是護這一塊絕世珍寶。
四個侍衛守在門口,陌語急忙走了進來,低頭行禮:“大人。”
他神情茫然,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皇上爲何突然激動,不知道皇上爲何突然說出那些話,不知道皇上突然哭的像個小孩……
皇上本來就是個小孩子……
他斂着眼,低頭等待着鳳無華的吩咐。
蘇恆醒已經睡着了。
鳳無華伸手爲她拈好被褥,就這樣靜靜的看着,不知道在思量些什麼。
蘇恆醒睡得並不安穩,即使是在睡夢中她也輕蹙着秀眉。因爲剛剛哭過,眼眶周圍通紅,長長的睫毛因爲睡得不安穩而輕顫着,像一把大刷子,臉上還殘留着不健康的潮紅。
“陌語”鳳無華輕聲吩咐:“好好照看着。”
他別過臉去,心想這人怎麼這麼愛哭,不到兩個月時間,她已經在自己面前哭過兩回了。
正想着,一道尖利的傳喚聲音響起,打破了乾清宮的沉寂:“皇后娘娘到。”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便急急忙忙闖了進來。
來人穿了件茜紅色杭緞褙子,草綠色八幅繡梅蘭竹襴邊湘裙,烏黑的頭髮往後挽了個飛仙鬟,簪了支鎏金鳴鳳步搖,耳朵上是鎏銀丁香耳環。
與之前在靈堂所見孑然不同。不過也是,那時都在爲先帝盡忠孝之道,越素越好。
“見過皇后娘娘。”鳳無華不緊不慢的行了個禮。
“丞相大人,免禮,皇上怎麼樣?”長孫玲瓏似是很急切。
“皇后娘娘這消息傳的真快。”
長孫玲瓏知道眼前這位看似和善的丞相大人不是個好茬,退後一步訥訥道:“方纔……丞相大人抱着皇上朝寢宮這邊過來,宮女太監們都以爲皇上出了什麼事,本宮……聽說了也是擔心皇上,才急忙過來看看。”
“唔,看來這宮中清理的並不是很徹底,閒話居然傳的這樣快。”鳳無華諷刺道:“皇上沒事,只是受了些驚嚇,又見到一些東西想起了過往之事,勾起了心中傷心事,哭了一場而
已。”
鳳無華一本正經的瞎扯淡。
受驚嚇?被誰嚇了?還心中傷心事……皇上才十五歲,哪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傷心事拿來傷心的?
長孫玲瓏撇了撇嘴,卻有裝作驚道:“受了驚嚇?那請過太醫了嗎?要不要緊?”
“未請太醫,待皇上睡醒之後,若是身體還有不適,再請太醫吧。現在還是不要打擾皇上休息纔是。”鳳無華冷冷的看了一眼長孫玲瓏,轉頭再一次吩咐:“陌語,好好照看着。”
“微臣先告退。”便轉身揚長而去。
“是。”
陌語轉頭,似乎是纔看見長孫玲瓏,急忙跪下行禮:“奴才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吧,皇上怎樣?”長孫玲瓏淡淡問道。
“剛剛歇下。”
“陌語?你和丞相大人很熟?”長孫玲瓏不經意問。
陌語沒有停頓,答到:“奴才跟着皇上時,見過兩三次丞相大人。”
“是嗎。”長孫玲瓏轉了轉自己的護甲:“你先退下吧,這裡由我照看着。”
陌語遲疑了片刻,這才應退:“是。”
她鳳眼透過飄揚的圍帳,看向裡面睡熟的蘇恆醒。
悠悠的嘆了口氣,又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北方,似是在想念期盼着什麼。
“堂哥……恭賀凱旋啊……”
“三叔三叔!你看我自己做的飛鶯紙鳶!”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聲音愉悅輕快,不由讓人側目。
房間內傳來一道清澈的少年讚揚聲:“念兒真棒!不過不要叫三叔哦,叫三哥知道麼?”
“三叔……你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陪我去放紙鳶啊?”少女埋怨不滿。
“這個三叔就就真不知道了,念兒肯定不忍心讓三叔帶着一身的傷跑出去吧?”孔凌眨眨眼,幽怨道。
不等孔念說話,他突然揚聲喊了起來:“素蘭,素蘭!”
“孔公子,奴婢在。”素蘭急急忙忙從室外走了進來,她捻起衣角,仔細的擦了擦手,等待着孔凌的吩咐。
又是支開自己吧,素蘭苦笑。
果不其然,便聽見孔凌清脆的聲音道:“素蘭你去我祖母那看看還有沒有大紅袍,如果還有你就拿點過來,就說是我要的。”
“是。”素蘭應聲退下。
門剛掩上,孔凌便迫不及待的問孔念:“好念兒,你告訴三叔如今我父親在哪裡。”
“念兒不知道呀。”七歲的孔念天真道,圓圓的大眼睜着,眼中滿是好奇:“三叔找爺爺什麼事呀?”
“念兒乖,這個三叔先不告訴你。好念兒,那知道大哥他們在哪裡麼?”
孔念卻好似生氣一般,將身體別到一旁,不滿的哼哼:“三叔不告訴念兒,念兒也不告訴三叔。”
“好念兒。”孔凌雙手合什哀求,語氣淒涼:“念兒就發發善心告訴三叔好不好?等三叔身體好後,就帶念兒去胡吃海塞好不好?”
“胡吃海塞!”孔念眼中盡是驚喜,也不管這是真是假,急道:“大哥和二哥還有爹爹都跟着爺爺在一起呢。”
“在一起幹嘛啊?”
“念兒不知道。”孔念絞着小手,臉上盡是不安。
“唉……”孔凌從孔念這裡得不了什麼消息,只得嘆氣。
“唉……”中年男子看着金陵的輿圖,手指在輿圖上流連着,手指在宮廷處微微停頓,忍不住嘆息。
站在輿圖前的中年男子,眉眼深邃,濃眉大眼的,就像是一個砍柴的,一點書生氣息也沒有。
他身材魁梧,雙鬢微白,劍眉入峰,盛氣凌人。任誰第一眼見了,也不會覺得他是一個文臣。
他面前站着兩個兒子,眉眼和他十分相像,卻有各自帶着自己的氣質。
“這幾個月不見,咱們的皇上……也好像長大了啊。”
一旁坐的個白髮蒼蒼的老頭,老頭背脊挺直,雖白髮滿頭,卻神采奕奕,眼睛炯炯有神。
“我賦閒一載,其中十有八九都在外奔波,許久不回來,偶爾回來一次,隔天又走,這朝廷裡,好像忘了我一般。”老頭緩緩道
“他們忘了父親,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孔善賢擺擺手:“凜兒你性格剛強易衝動,要時刻注意着。”
他悠然的嘆口氣:“一載時間,足夠我們做很多事情,卻仍是不夠。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是這天在逼我們吶。”
“以前不讓你們去,是想好好磨磨你們的性子,可現在時間不夠了。明日老夫就上奏還朝。”
“先皇病逝,現在皇上年幼無爲,是該我們這些做臣子守着着天下了。”孔善賢繼續說着
孔善賢話還未說完,孔因建已經是一副不耐煩的神色,想要急切的結束這個話題,出去大展手腳了。
而孔因緯卻是沉着的聽着,一點也不着急,偶爾眼珠子轉一轉,似是有自己的思量。
“罷了罷了,多說也無意義,你們去吧。去之前先看看凌兒,那孩子……”
說起自己的第三子,孔善賢也是無奈。
那孩子,性子陰晴不定,就算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也難琢磨啊。
自己老來得的第三子,自然寵的也比較利害。而自己母親,更是寵着他的。
想到已經九十高齡比自己還硬朗,對小孫子寵的不可一世的母親,孔善賢更是無奈。
“無謂了,家事而已,寵又如何。”他暗想。
孔因建和孔因緯對這個和自己一般年紀大的三叔,也是不屑一顧。
孔凜看着自己的這兩個兒子叮囑道:“你們兩個也大了,因建性格易衝動,可以去參軍。而因緯你性格冷靜,善於思考。初入官場,得自己好好計較着啊。”
“好自爲之吧。”
“好自爲之啊。”
鳳無華坐在相府後院的亭子中,手裡捏着盞茶,一襲月白衣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身後的秀髮被吹的紛飛,就如眼前那株斜柳。
柳條紛亂,相互鞭打攪在一起,散開揚回,再被吹起……
鳳無華臉色微沉,抿了一口茶,仰頭迎接拂過來的清涼,暗自嘆道:
“風起……”
“該是雲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