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爹爹的長生,過來讓爹爹抱抱。”
安靜等魏靜嫺給孩子餵了奶,打了奶嗝,風瑾才伸手接過長生,臉上帶着濃濃的慈愛之色。
“唉,這半日不見,長生又好看了一分。”
風瑾誇自家閨女那是連草稿都不打。
長生也格外喜歡他身上清清爽爽的味道,下意識親近他,睜着水光明亮的大眼睛,父女倆你看我,我看你,長生偶爾還會發出咕嚕咕嚕的奇怪聲音,咧着嘴,露出紅彤彤一片的牙牀。
瞧着父女倆雞同鴨講,魏靜嫺抿着脣輕笑,眼底灑滿了名爲幸福的光。
逗了一會兒,長生開始犯困了,風瑾便將她放回睡牀,從袖中抽出一本書。
據說小孩兒多聽一聽啓蒙讀物,以後會比較早慧,開口也會比同齡人早。
本着“我家閨女肯定不會差”、“我愛讀書,我閨女肯定也愛讀書”的原則,風瑾自然不想讓孩子輸在起點,現在多聽一聽,說不定到了能說話學習的年紀,能出口成章什麼的。
因爲嬰兒小睡牀的緣故,魏靜嫺並沒有看到風瑾拿出的是什麼書。
她讓侍女給自己稍稍擦拭了一下身體,覺得好受多了,這才重新躺了回去,睏意上涌。
坐月子,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睡覺,感覺整個骨頭都要僵硬了。
本想伴隨着自家郎君溫和清朗的嗓音入眠,未曾想,他念的都是什麼東西!
“……凡爲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唯誤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內外各處,男女異羣。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屬,莫與通名。女非淑善,莫與相親。立身端正,方可爲人……?”風瑾唸完這段,不由得重新翻到書頁,感覺有點怪。
可明晃晃寫着《女論語》三個大字,這書莫非假的?
魏靜嫺也覺得不對勁了,緩慢起身,卻見風瑾刷刷翻了兩頁,嘴裡念道。
“女子出嫁,夫主爲親……將夫比天,其義匪輕……夫若發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讓,忍氣低聲……女處閨門,少令出戶。喚來便來,喚去便去。稍有不從,當加叱怒……”
風瑾懵了,直接將這本《女論語》合上,又撿出《女誡》,大致翻了翻。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行違神衹,天則罰之;禮義有愆,夫則薄之……”風瑾越念,表情越是僵硬。
魏靜嫺這會兒已經起身,將睡牀上的閨女抱到自己懷中,捂着她耳朵。
陰陽怪氣道,“原來,夫君喜愛的竟是這般似木頭傀儡一樣聽話的女子。”
十分冤枉的風瑾:“……”
未等他開口,魏靜嫺又道,“夫君若喜愛,自可去尋,但長生乃是妾身十月懷胎所生,寵還來不及,哪裡捨得她以後變成這般模樣讓別的男人磋磨。妾身累了,夫君自便。”
繼續懵逼的風瑾:“……”
他怔怔地坐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將另外兩本也翻了翻,內容大同小異,幾乎都是要求女子卑弱再卑弱,溫順再溫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恨不得將自個兒腦子摘了,不會思考最好。
這哪裡是養女兒,分明是養女奴,誰家正經八百的貴女會是這樣唯唯諾諾的低賤模樣?
風瑾感覺自己被欺騙了。
身爲才子的他,應該也有一個才高八斗的閨女纔對,這才符合人設。
說好的女四書呢?
說好的女子啓蒙讀物呢?
他讀了盜版對吧?
正如姜芃姬所言,男子這一生不僅僅會當公公,也有可能當岳父啊。
按照女四書上面的內容生活,哪個女子到最後不是成了沒思想的木頭人?
男人不介意娶一個沒思想的木頭人當妻子,因爲還有花花小妾可以選擇,但未必能接受自己的女兒也變成這樣,然後嫁到夫家被人磋磨……像是風瑾這樣的新手女控,更加不能忍。
他氣得將女四書丟出馬車外,恨不得這會兒就找亓官讓論理。
這人忒壞,將這污糟的東西給他做什麼?
刻意搞事是吧!
在那之前,他覺得有必要幫自己洗刷冤屈,他怎麼會是那種男人?
“靜嫺,此事乃是誤會,爲夫疼愛長生還來不及,又怎麼會……”
風瑾話未說完,魏靜嫺道,“夫君若真是如此,爲何要念這種下三濫的書給長生聽?”
十分冤枉的風瑾:“……”
要是他知道里面的內容是這樣的,別說讀了,肯定直接燒了,讓閨女遠離這些“毒”物。
“這是方纔,文證給爲夫的。”爲了後院葡萄架子穩固,風瑾把亓官讓給賣了,“前些陣子與靜嫺閒談,不是提及女四書麼。原以爲是極好的啓蒙讀物,這才無疑有他……”
說起來他也很冤枉。
魏靜嫺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一時反應過度了。
這時候,睏倦的長生微微睜着眼,打了個哈氣,擠出兩滴淚,眸色無辜地看着她。
“夫君不知,如今這四本書,幾乎成了中詔貴女人手必讀的東西,也被衆人奉爲圭臬。出嫁之前,夫家必要贈送一冊給未來的妻子。”魏靜嫺嘆了一聲,望着風瑾的眼神很複雜,她突然提及一人,“夫君還記得中詔大儒萬長齋先生麼?”
萬長齋?
風瑾自然記得的,他對當世大儒如數家珍。
“萬長齋先生有一女,年十五。去歲,她去佛寺上香,不慎丟了一枚帕子,被一地痞無賴撿,此事傳揚出去,衆人皆以爲女子與地痞無賴有苟且之事,女子原先定好的婚事黃了,還被未婚夫家唾棄爲不潔之女。族老深感丟人,趁着萬長齋先生不在家,強行將女子抓走沉塘。”
“沉塘?”風瑾錯愕。
“萬長齋先生急忙趕回,女兒已被淹死。衆人不僅不覺得此事違法,反而覺得此舉保住了此女的貞潔。因爲她名節受辱,與地痞無賴有染,唯有死方能證明清白……”
這些事兒,幾乎都是閨中好友說給她聽的,越聽,魏靜嫺越發覺得內心惶惶。
“還有,萬長齋先生有一嫡親妹妹,早年與夫家不和,便和離分居。族老爲防止此女再嫁,有辱門楣,亦將其沉塘。萬長齋先生在中詔名聲頗顯,卻連自己的女兒和妹妹都保不住。”
魏靜嫺說的內容,風瑾感覺自己在聽天書。
她乾脆加了一把火,道,“聽聞中詔有一望門寡貴婦……望門寡便是女子還未嫁過去,夫君便亡故,女子爲了貞潔之名,依舊要嫁予男子的牌位,便稱爲望門寡。夫家父母覺得兒子去世,擔心兒媳不安於室,不肯爲兒子守貞……不說與外男有染,甚至不允許兒媳自瀆,於是,他們便逼迫女子自切十根手指,以此表達守貞決心……這些,皆是那女四書帶來的。”
說到最後,魏靜嫺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