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這般麼?”
徐貞觀怔了怔,對於這個解釋充滿了意外。
但仔細思忖,卻又是最合理的答案。
所以,並不是趙都安一步登天后,得意忘形,而是其揣摩自己心思後,主動逢迎的結果。
如此,傳言中的惡劣形象,與她的感知的錯位,都有了合乎情理的解答。
甚至,她更多想了層:
當初白馬司監緣何青睞趙都安?或許,便是因其才能出衆。
徐貞觀並沒有質疑這套說辭。
既因爲這合乎邏輯,也因爲,趙都安猜測的是對的。
她之所以放任“緋聞”的傳揚,確實是爲了以其作餌。
不過這卻並非刻意爲之,是底下先有了謠言,她得知後,乾脆順水推舟,放置了這一步閒棋。
反正,以她的胸襟,也不會在意那些謠言中傷。
相比於“殺兄弒父”的詆譭,豢養面首,實在不算什麼。
也正因,只是隨手一步閒棋,並沒有投以過多關注,所以纔對趙都安印象模糊。
卻沒想到……
……
“你有心了,”徐貞觀沉默半晌,眼神中威嚴消減,目光轉柔:
“如此,倒是將你置身於險境。”
趙都安大奸似忠:
“能爲陛下分憂,臣百死不悔。”
徐貞觀沉吟了下,疑惑道:
“既如你所說,那搶奪詔衙案子,抓捕莊孝成,又是爲何?以你的智慧,不該做出這等蠢事。”
趙都安戲精上身,略顯激動道:
“因爲臣等不及了!臣自污一年有餘,卻寸功未立,心中焦灼!便想着,既然賊子不主動尋我,那我乾脆主動些。
於是,我收買詔衙線人,關注逆黨蹤跡,以至於,一時貪功,才鑄下大錯!”
在這裡,他刻意表現出強烈的情緒,主動暴露出自己“貪功”的缺點,與“冒進”的缺陷。
前面一番操作,成功塑造了個心思縝密,行動力超強的人設。
但基於前世經驗,他知道,領導其實並不討厭有缺點的下屬。
甚至於,倘若一個下屬太“完美”,心思太細密,領導也會忌憚,提防。
同時,“貪功”的缺陷,也可以掩飾掉邏輯問題。
畢竟,原主抓人這件事做的實在是昏頭,趙都安也圓不過來。
那就乾脆認罪:老子就是立功心切,想搶功勞,怎麼了?
有了前面自污一年的鋪墊,有所冒進,也不突兀。
徐貞觀並未起疑,只是心中嘆息,略感失望。
站在她的位置,一眼望去,追求功名利祿,爭搶功勞的臣子如過江之鯽。
這個小侍衛,果然也是貪慕權力的俗人。
“從一介小卒,到今日地位,你仍不滿足麼?”徐貞觀搖頭說道。
趙都安搖頭,道:“臣已心滿意足,並不在意權力多少。”
徐貞觀奇道:“不爲權力,那爲了什麼?”
趙都安突然略顯冒失地擡起頭,盯着她,目光熾熱,說道:
“爲了陛下!”
呵……逢迎拍馬……徐貞觀對臣子表忠心已經免疫了,然而趙都安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始料未及。
只聽趙都安大聲道:
“三年前,玄門政變之日,臣在亂軍之中,有幸目睹陛下一身大紅霞帔,手提寶劍,如謫仙降世,那一刻,陛下的風姿便深深印刻在臣心中,無數個日夜,難以忘懷……
從那時起,臣這顆心,便歸屬於陛下……只是身份懸殊,只能將愛慕藏在心底……直到後來,陛下面對緋聞,卻未否認……
臣雖猜出一二,但心中難免生出不切實際的幻想……妄想着,若能立下大功,爲陛下剷除奸賊,或許能得到陛下垂愛……”
徐貞觀:???
這一刻,伴隨趙都安突兀表白,饒是以大虞女帝的城府,也不禁懵了一下。
目光閃躲,腦瓜子嗡嗡作響。
怎麼個意思?
不是說好的表忠心嗎,怎麼突然表白了。
她當然不會想到,這就是趙都安昨晚苦思冥想,爲今日答辯,準備的最後一招大殺器。
可以完美填補所有漏洞的殺器。
趙都安很清楚,即便自己巧舌如簧,但一些細節漏洞,仍難以解釋。
比如,趙都安貪功冒進,就多少顯得突兀。
爲皇帝自污一年,面對無數詆譭,初心不改……這也有些生硬。
禁不住仔細琢磨。
但如果加上“愛慕”這一條,就不一樣了。
首先,原主的確從一開始,就饞女帝身子,之所以搶功勞,也的確是急了,想要表現自己,獲得女帝青睞。
這些都是事實!不怕查!
其次,基於“忠心”的行爲,多少顯得不可信,但如果是基於舔狗邏輯,就可信多了。
試想:
原主作爲一隻舔狗,被女帝畫餅,沉浸於自我感動中,這才冒着巨大風險,以身做餌,揹負罵名……
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至於搶功勞,呵,一隻舔狗上頭了,一時衝動,做出一些蠢事,難道不合理嗎?
最重要的是,趙都安對人性有一個深刻洞察:
沒有誰,會真的厭惡一個一片癡情,爲自己寧肯放棄生命的,好看的異性!
所以,他覺得,只要祭出這個大殺器,女帝再怎麼,也不至於把他砍了。
而此刻,當他大聲傾吐愛慕,面前自始至終,威嚴優雅的大虞女帝第一次失態了。
她先是扭頭,確認房門關閉,並未給外頭的人聽見,這才鬆了口氣。
旋即眼神古怪地看過來,表情很複雜,茫然,錯愕,意外,尷尬,哭笑不得……
身爲史上少有的女子帝王,武道強者,徐貞觀當然不至於如尋常女子一般作態。
總得來說,還能繃得住。
但怎麼說呢……如此直白的表達,她也是生平第一次。
“啊,陛下恕罪,臣失態了。”趙都安見好就收,忙垂頭告罪。
……
沉默良久。
徐貞觀才終於沉沉吐了口氣,說道:
“下不爲例。”
至此,她心中的疑惑悉數消除,接受了自己的“緋聞男友”是個忠心人才的事實。
趙都安剋制着嘴角上揚的衝動,猛然想起一事,覺得有必要再鞏固一下戰果。
說道:“多謝陛下,對了,臣還有一事彙報。”
“……你且說說看,”徐貞觀又補了句,“莫要說胡話。”
趙都安一臉正色:
“是關於這次逆黨事件的,臣之前提審莊孝成身旁侍女,意外有所發現。”
他當即,將自己如何從芸夕口中察覺漏洞,如何聯繫前因後果,以及猜測,都全盤說了一遍。
徐貞觀起初還沒在意,但聽到中途,臉色也嚴肅起來,等他說完,她皺起眉毛:
“所以,伱懷疑這是匡扶社針對馬閻佈下的殺局?”
趙都安點頭:
“只是猜測,並無證據,而且若那術士真的強大,微臣能活下來也實屬僥倖。”
他這句話看似平淡無奇,實則將自己沒死這個漏洞,主動送給女帝腦補。
果不其然,徐貞觀搖頭道:
“你不值得對方全力出手,就如你踩死螞蟻時,也只會用自以爲,足以碾死螞蟻的力氣而已,也幸好你戴了護心鏡,擋下一劫。”
“陛下明鑑!”趙都安送上彩虹屁。
徐貞觀沉思片刻,說道:
“這件事朕自會思量,還是先說對你的處罰吧。”
啊?我都送了這麼多功勞,賣力表演,還是要罰啊?……趙都安張了張嘴。
徐貞觀似看出他所想,淡淡道:
“馮舉的事,你做的不錯,但你也該知道,若朕需要刀子,不需要你來送,也會有。”
“你所說的,匡扶社這條線索,派馬閻來審,也一樣會獲得。”
“至於你自污之事……與本案無關。”
趙都安收斂表情,知道女帝的話是正確的。
這些所謂的功勞,其實換個人,也一樣,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他從始至終,目的都是表現自己“有用”。
徐貞觀繼續道:
“朕此番可以保下你,但羣臣衆口爍爍,朕身爲天子,必須給朝臣一個交代,否則,便又要落下口實,坐實了昏君的名頭了。”
頓了頓,她聲音轉爲威嚴:
“所以,此事既是你闖下的,須由你填補,截止年末,你若能將莊孝成抓捕歸案,非但免罪,更有獎賞。但若你做不到……該當何罪,按《大虞律》處罰!”
所以,死刑改爲了死緩?
不,“死緩”不是這樣解釋的……
還有半年多時間……趙都安心下一沉,知道,這是眼下自己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
“臣,必將賊首捉拿歸案!”
心中想着:
先渡過眼前的劫再說,好歹爭取半年喘息之機,半年後,沒準形勢有何變化呢。
徐貞觀“恩”了一聲,見他臉色沉重,忽然笑了笑,說道:
“朕賞罰分明,犯下的錯,要罰,但立下的功,也要賞。”
“說吧,想要什麼賞賜?朕都可以給你。”
趙都安擡起頭,目光灼灼:
“什麼都可以?”
大美人徐貞觀瞥了他一眼,彷彿在說,不要不識擡舉。
趙都安沒有猶豫,大聲道:
“臣經此一事,深感自己實力低微,懇請陛下賜修行晉升之法。”
徐貞觀笑道:“你想走哪條修行路?”
趙都安遲疑道:“天師府?”
他對術士頗感興趣,天師府與神龍寺是大虞兩大修行聖地,高品術士大多出自其中,而他又不想做和尚。
徐貞觀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不行嗎……難道我要求提高了?
是了,修行聖地(北大清華)哪那麼容易進……何況我還是個武人出身……趙都安一陣失望。
“天師府的傳承太差,不修也罷。”
徐貞觀用最平靜的聲音,說出最霸道的話:
“既是朕的人,便準你走這人世間,最強的修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