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都安心頭猛地一沉,心說不會這麼巧吧?
他先瞥了旁邊啃紅薯的“軍神”一眼,才沉下臉來:“怎麼回事?”
侯人猛一路趕回來,這會也注意到了旁邊的樞密使,欲言又止。
“說吧。”趙都安平靜道。
侯人猛點頭,取出一封信,雙手舉着遞了過來,同時解釋道:
“上午咱們堂口點卯,發現少了三個人,一開始沒太在意,以爲是遲到了,但後來,有人送來這封信,說要您去提人。”
趙都安接過信紙,紙上字數寥寥,沒有內容,只有一個地址,以及落款:
徐祖狄。
說曹操,曹操就來……趙都安面無表情攥緊信紙,扭頭對薛神策吐了口氣,苦笑道:
“薛大人提醒的還真及時。”
薛神策將最後一塊紅薯嚥下,詢問道:“徐祖狄?”
“恩,看來是我的人給這位世子殿下扣下了,要我去贖人呢。”趙都安嘆道,主動將手中的信紙遞了過去。
薛神策接過,掃了眼,皺了皺眉,似乎也沒想到,對方的報復來的這麼快。
他提醒趙都安,也只算是對其幫自己傳信的回報。
但時間偏偏這麼巧,頓時令他的這個“提醒”變得有點尷尬起來。
“薛大人,看來稍後的宴席下官只能失陪了。”
趙都安拱了拱手,自己的人被扣了,他必須立即過去處理。
薛神策略一沉吟,忽然說道:
“左右時間尚早,本使陪你一同走一遭吧。終歸是恆王世子,鬧得太僵,對你沒好處。”
這下輪到趙都安詫異了,這麼明顯的渾水,這位武臣第一主動摻和?
薛神策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淡然地笑了笑:
“總不能白吃了你的紅薯。梨花堂也歸禁軍管轄,便也是本使的部下,將軍去撈士卒,放在哪裡都說得通吧。”
投桃報李?
還是藉助這個機會,主動與恆王對上,以向女帝表明立場,修復因樞密院內鬼造成的不信任?
趙都安一時間念頭紛雜,不確定薛神策的想法。
但怎麼想,都不算壞處,薛神策要陪自己去,那身後一大羣將領必然也要跟隨。
有整個武勳集團做後盾,去壓一個尚未繼承爵位的世子,着實大炮打蚊子了……趙都安笑了笑,沒有拒絕,沉吟了下,道:
“大人有心,下官便不推辭,只是終歸是私事,且容下官先去會一會那徐祖狄,大人在後方掠陣,如何?”
薛神策含笑點頭。
趙都安當即策馬,帶上侯人猛,朝遠處城門趕去。
薛神策落在後頭,等了一等,後面烏泱泱一大片武將才跟了過來。
石猛好奇道:“樞密大人,趙僉事這是……”
薛神策掃了眼衆將,淡淡道:
“不必多問,且隨本使走一遭。湊湊熱鬧。”
……
……
前方。
等跑出一段距離,趙都安放低馬速,面色凝重地看向侯人猛,道:“具體怎麼回事?”
通過察言觀色,他早看出老侯方纔沒放開,說話有所保留。
侯人猛也拉扯繮繩,靠近了些,回稟道:
“那人來傳話的時候,說了扣人的原因。”
接着,他將情況描述了一番:
被扣押的,乃是梨花堂的三名普通的錦衣校尉,屬於趙都安記不住名字的那種。
根據對方的說法,昨晚這三人散值後,去胭脂衚衕那邊喝酒,席間看上了鄰桌一名貌美妓子,要求對方過來作陪,鄰桌的客人自然不願,雙方起了口角。
之後三名錦衣校尉趁着醉意,直接衝過去將人狠狠揍了一頓,對方受傷逃跑。
三名校尉也沒在意,繼續留下喝酒,卻沒想到對方叫了人過來,直接將他們一鍋端,綁走了。
“對方說,那個被打的酒客,乃是駙馬李叔平的親戚,人家被打後找去了駙馬府,給在那邊的恆王世子得知,派去逮人的,也是世子的隨從。”侯人猛解釋道。
趙都安面無表情聽完,揉了揉眉心,平靜道:
“你認爲,是對方故意做局,還是巧合?”
侯人猛想了想,誠實道:
“說不好,事情確實有點巧。但這種破事,的確是那三個傢伙能做出來的。”
言外之意:
以錦衣校尉的普遍素質,真做出來依仗武力鬧事的行爲,也完全不奇怪……
頓了頓,又補了句:
“前提是對方的說法是真的,不是編造的。”
趙都安沒吭聲。
其實這件事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捏住這個由頭,目的還是針對自己。
畢竟詔衙錦衣,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想找黑點,一抓一大把。
“算了,這個事稍後再說,先去會一會這位世子殿下。”
趙都安冷笑一聲,“咱們兩個去就夠了,免得讓其他堂口看笑話。”
“是。”
侯人猛有點慚愧,他沒好意思說,被抓的三人是他的手下。
……
信封上的地點,在城中一座白牆黑瓦的大宅。
也是徐祖狄一行人入城後,下榻的地方。
當趙都安抵達宅子門口,發現門外有兩名披着軟甲的士卒守門。
按照大虞的禮法約束,每一位王爺都可以豢養規定數量的私兵,徐祖狄此番入京,也帶了些人手。
“來者止步!”
兩名青州私軍扶着刀柄,邁步攔截。
趙都安翻身下馬,淡然道:
“梨花堂緝司趙都安,求見世子殿下。”
一名私軍上下打量着他,神色怪異,一方面驚異於來人的年紀容貌。
另一方面,則是趙都安一路趕過來,身上還穿着武官輕甲,加上細皮嫩肉的模樣,猛地看上去,十足一個軍中鍍金的小將,很難與詔衙這種機構裡的頭目聯繫起來。
“出示腰牌,驗明身份。”那名私軍冷冰冰道。
趙都安愣了下,皺了皺眉。
故意的?給自己難堪?還是單純的外地人,壓根不認識他這張臉?
“小雜種,敢朝我家大人叫喚?驗身份?就你們也配?”
侯人猛大怒,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這會就要發作。
“老侯!”趙都安擡手,攔住屬下,神色依舊淡然,嘴角甚至掛着和煦笑容,朝臉色變冷的守門軍卒道:
“本官來的匆忙,並未攜帶緝司腰牌。且通傳一二,你家世子應會知曉。”
兩名軍卒卻已面露怒色,許是在青州作威作福慣了,又自忖背靠皇族世子,沉着臉冷笑道:
“沒有腰牌,便是閒雜人等,真當殿下有餘暇,隨便什麼人來拜訪都能打擾?想進門?回去拿了腰牌再說。”
頤指氣使的語氣,令趙都安有些恍惚。
從打他在京城打出名氣,已經多久沒人敢在這片地界,與他用這種口氣說話了?
對嘛,這纔是穿越者的待遇,就該走到哪裡都被人擺臭臉,放嘲諷。
味道對了。
念頭閃爍,趙都安認真道:
“方纔我這屬下一時口快,多有失禮,我替他賠罪如何?還是勞煩二位通傳,也免耽擱了正事。”
兩名軍卒如門神一般,一左一右佇立,壓根懶得搭理他。
趙都安臉上謙和有禮的笑容終於緩緩收斂。
自己禮數周到,這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他平靜地瞥了旁邊的侯人猛一眼,道:
“還杵着做什麼?要本官親自給你示範怎麼開門?”
侯人猛愣了下,繼而臉上浮現獰笑,噌的一聲抽出長刀,磅礴氣機已裹住刀身,朝兩名愣神,沒想到竟有人真敢動手的私軍劈去!
“不想死就滾!”
緊閉的院門被刀氣轟然洞開,兩名披甲的士卒也慘叫着摔了進來,身上染血。
難以置信地盯着大門。
趙都安邁步跨過門檻,沒看他們一眼,徑直繞過影壁,往庭院深處走。
進入中庭,隱約聽到前方絲竹管絃聲,宅子裡許多隨從也聞聲走了出來。
其中更有數名私軍,卻是驚疑不定地看着揹負雙手,閒庭信步的趙都安。
目光瞥見其身後刀身染血的侯人猛,紛紛驚慌避開視線。
“趙都安拜會,徐世子何在?!”
趙都安朗聲自報家門,四周蠢蠢欲動的王府護衛頓時腳步一停。
前方宅子裡的吹奏聲也驟然停止。
趙都安沒等人回答,領着侯人猛,在衆人環伺中,徑直踏步入了後堂。
房門敞開着,廊下還有燦燦的金菊簇擁。
趙都安掀開垂掛的一道簾子,看清了屋內的情景。
寬敞的房間內,地板光可鑑人,屋子正中有舞女着裙襬,角落四周,有幾名樂師吹奏。
屋子主位上,擺放一條長桌。
一名三十餘歲,脣紅齒白的公子頭枕在一名豐腴小妾白皙的腿上,後者十指輕柔地給他按着太陽穴。
不出意外,就是恆王世子徐祖狄了。
徐祖狄下首,另一張長桌上擺放一架瑤琴,撫琴的是個三十餘歲的婦人,氣質與樂師舞女迥異。
雲鬢烏黑,點綴白玉珍珠,生着一張國泰民安的臉,青暗花綢馬面裙披散於地。
屋子角落裡,還靜靜站着一名若不留神,就會忽視掉的雙手過膝的老者。
當趙都安踏入房間瞬間,老者便隱晦地鎖定了他。
除此之外,另一張矮桌後,捧着酒杯的,赫然同樣是一名貴公子,這會卻眼神陰鷙地盯過來,表情微微扭曲中,夾雜興奮:
“趙都安!你還真來了!”
趙都安瞥了眼這個幾乎忘掉的傢伙,擡了擡眉毛:
“李浪?腿好了不在家呆着,又出來亂跑什麼,小心再給你娘招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