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點點頭:“我去過.前幾天.他的祭日.”
“什麼時間去的.”
“很早.天剛亮.”老人一陣苦笑.“年紀大了.睡不着覺.所以早早就去了.多年的老朋友.就像親兄弟一樣啊.說來慚愧.你父親走了這麼多年.我這還是第一次去看他.”說到這兒.老人默默地搖搖頭.顯得很傷感.
章桐沒有再多說什麼.沉默良久.老人站了起來.一臉的歉意:“桐桐.伯伯先走了.你忙吧.我改日再去你家拜訪.”
“好的.”
遠處.華燈初上.目送着老人逐漸消失的背影.章桐的心裡突然酸溜溜的.想着自己的父親如果還活着的話.一定也有這麼蒼老了.章桐的視線漸漸地變得模糊.遠去的老人似乎已經變成了父親.淚水又一次滑落臉頰.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九點了.章桐站在黑漆漆的家門口.藉着門縫裡露出來的微弱的光.伸手在挎包裡摸索着大門鑰匙.樓道里又悶又熱.沒一會兒章桐就渾身是汗了.好不容易摸到了鑰匙.她伸手就要往鎖孔裡插.或許是緊張的緣故.一不小心.咣啷一聲.整串兒鑰匙從手指縫裡滑落下去.掉在了地上.章桐暗暗地罵了一句.摸黑彎腰去撿.可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突然變得麻木起來.她咬緊牙關.努力了好幾次.最後不得不伸出左手在地上摸索.
隨着耳邊傳來門鎖開啓的聲音.章桐眼前一亮.原來鑰匙掉在地上的動靜驚動了正經過門廳的母親.
“回來啦.以後叫我開門就可以了.”母親一臉的笑容.這些日子由於按時服用了藥物.章桐在母親臉上看見笑容的次數也漸漸地多了起來.
章桐趕緊撿起地上的鑰匙串.塞進了挎包:“沒事的.媽.我每次回來的時間都不一定.你不用等我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走進家裡.章桐第一眼就被客廳茶几上的幾盒禮品吸引住了.她一邊放下包.一邊問道:“媽.是誰送的禮物啊.是不是陳伯伯.”
母親從廚房裡端着一碗涼拌麪條走了出來:“是啊.陳伯伯來看過我們.順便給你帶了點東西.還說是美國帶回來的.我還問起他家的梅梅呢.怎麼沒見到她一起來.那丫頭.長得也該和你一樣高了.我記得以前小時候她常來我們家玩的.”
章桐的心不由得揪緊了.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陳伯伯怎麼說的.”
母親依舊一臉的笑容.“你陳伯伯說梅梅結婚了.嫁了個美國人.工作又忙.所以就暫時不回來了.這孩子.咳.我倒一直念着她呢.”
章桐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頓時明白了陳伯伯的一片苦心:“哦.這樣啊.媽.你也別嘮叨了.人家總會回來看你的.”看着母親忙碌的身影.章桐實在不忍心戳破這個美麗的謊言.
“對了.桐桐.今天下午還有一個人來咱們家了.他說是你的老同學.小夥子人挺不錯的.桐桐.聽他的口氣.對你印象很好.告訴媽.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他是誰.叫什麼名字.你怎麼瞞着媽不說呀.鬼丫頭.”
聽了母親一連串的問題.章桐差點沒被嘴裡的一口麪條嗆着.她結結巴巴地問道:“媽.你別亂想了.我沒有男朋友.”
“你這孩子.都多大年紀了.還遮遮掩掩的想幹什麼.”母親的話聽上去是數落.但卻是笑着說的.
章桐還想解釋.張了張嘴.轉念一想.還是老老實實地閉上了.
夜深了.聽到隔壁母親的房間裡傳來了關燈的聲音.章桐皺眉想了想.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打消了給劉春曉打電話質問的念頭.她心裡當然清楚劉春曉爲何會突然上門拜訪.他到底還是對妹妹的失蹤案念念不忘.章桐不能去去指責他.畢竟劉春曉並沒有做錯.他的出發點也是無可厚非的.可是這麼一來.章桐就不得不因此去打開自己那段塵封已久的灰色的記憶.想到這兒.她用力地搖了搖頭.習慣性地啃起了自己右手的指甲.每次章桐心亂如麻的時候.她都會啃自己的右手指甲.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養成了這個習慣.而只有每次啃右手指甲的時候.她心裡纔會多多少少覺得平靜些.
第二天一早.剛走進公安局大樓.門衛就叫住了她.
“章法醫.有你的一份快遞.是陳海市發來的.”
這麼快.章桐不由得暗暗佩服起陳海市公安局的辦事效率.匆匆簽收完快遞.她順手把厚厚的大信封往胳膊肘下一夾.徑直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正走到樓梯拐角處.迎面竟然撞上了風風火火正朝外走的王亞楠.章桐剛想開口打招呼.王亞楠就打斷了她的話.神色有些凝重:“快走.有案子.城東廢棄的鋁合金加工廠.你一會兒馬上過去.我在那兒等你.”
時間倒回到大約一個鐘頭前..
總的說來.這一天的收穫應該是不會差的.才早上七點.老王頭揀拾的廢鋁合金邊角料已經有滿滿當當的一大麻袋了.看着自己豐厚的勞動果實.老王頭不由得眯縫起了佈滿眼屎的雙眼.那老樹皮般的臉頰也下意識地顫抖了起來.他彷彿看到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鈔票正放在不遠處等着自己去拿呢.今天究竟是撞了哪門子好運了.肯定是碰上財神爺了.老王頭很慶幸自己意外發現了這麼個荒涼偏僻的“風水寶地”.想想自己那幫子收破爛的老鄉們不聽勸告.非得認死理就在一塊地方發財.老王頭的嘴就笑得合不攏了.既然是自己發現的.那麼.這塊獨食自己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吃定了.
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涌上胸口.老王頭不得不丟下自己手中的“拾荒鉗”.拼了老命地咳了起來.一邊咳嗽一邊詛咒着自己剛抽完的那根“土菸捲”.人老了.不中用了.不抽菸又忍不住.抽了煙卻又咳得要死要活的.老王頭心裡不由得鬱悶到了極點.
他一邊咳嗽一邊擡頭四處張望着.總擔心身邊會突然冒出一個不懷好意前來搶地盤發財的渾小子.畢竟自己揀了這麼多年的破爛.不得不學會時時刻刻小心維護自己的根本利益.
咳嗽終於停止了.他彎腰使勁猛拉了一下腳邊的那個早就已經看不出本色的破玻璃瓶子.試圖把下面壓着的那塊巴掌大的鋁合金廢邊角料給拽出來.結果那玻璃瓶子紋絲不動.
老王頭又試了兩次.那玻璃瓶子好像跟自己過不去一樣.就是不動.他不由得有些生氣了.“咋的.和俺過不去啊.瞧不起俺老頭子是不.”說着.他活動活動雙手和雙腳.然後集中注意力.拼盡全身力氣.一咬牙.瓶子終於跟拔蘿蔔一樣被拔出來了.
俗話說.“拔出蘿蔔帶出泥”.老王頭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消失.眼前那一人多高的廢料垃圾山竟然就隨着一聲“轟隆”巨響坍塌了.
老天爺只給了老王頭兩隻腳.十個腳趾頭.他本來站在這廢料垃圾山的半山腰上就是顫巍巍的.四周連個實心的落腳地方都沒有.偏偏這垃圾山朝着左手方向一瀉千里.老王頭頓時四腳朝天地倒了下去.手裡還死死地拽着那隻該死的破玻璃瓶.
耳朵邊的動靜終於消失了.老王頭灰頭土臉地左手撐着地面站了起來.剛想開口罵娘.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有些不對勁.紅紅的.黏黏的.還有一股子鐵鏽味道.
老王頭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左手被地上橫七豎八的垃圾割破了.可是.隨即他又感到不對頭.因爲手上一點痛的感覺都沒有.看了看.確實沒有傷口.那麼這血一樣的東西究竟是哪裡來的.想到這兒.他憑着多年拾荒鍛煉出來的“好奇心”.轉身朝左手方向看去.
那是一個黑黑的塑料袋.在城裡的各個垃圾桶裡隨處可見.那些紅紅的東西就是從這個被自己的身體意外擠壓破了的垃圾袋裡鑽出來的.老王頭皺着眉.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垃圾袋.就着陽光.探頭朝裡一看.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一股說不出來的惡臭就撲面而來.老王頭頭暈目眩.緊接着頓時感到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把早上吃的那兩個大餅統統吐了出來.
可憐的老王頭堅信自己看到了只有在閻王爺住的十八層地獄裡纔會出現的玩意兒.因爲一時好奇而打開了那個垃圾袋.他腸子都悔青了.
老王頭清醒過來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頭也不回地跑到馬路邊.摘下佈滿灰塵的公用電話.然後就像見了鬼一樣地渾身發抖.哆嗦了半天才撥通了110.
章桐和助手潘建一起小心翼翼地撐開了那個大號垃圾袋.垃圾袋破損的一角處還在不斷地朝外面滲漏着散發陣陣惡臭的黏膠狀物質.
只看了一眼.章桐的腦袋就大了.她伸手大致翻看了一下屍體殘骸後.神情嚴肅地吩咐道:“潘建.我們馬上要把這些送回局裡解剖室.不能耽誤了.屍體腐爛程度已經進入了三級.”
最高級別也就是三級.屍體剛開始時是被密封在黑色的塑料垃圾袋裡的.現在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速了屍體的腐爛程度.整個屍體正在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在被無孔不入的微生物吞噬着.這也就意味着屍體表面的證據也在迅速消失.現在看來.時間比什麼都重要了.
王亞楠在安頓好了報案的拾荒老頭後.加快腳步向章桐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大聲問道:“怎麼樣.什麼情況.”
章桐嚴峻的神情讓王亞楠不由得站住了腳:“你的意思是又是那雜種乾的.”
“我在垃圾袋裡沒有發現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