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回去替蕭白夜拔針的時候,葭葭順帶向陳華軒提起了那個受傷的金丹修士,陳華軒什麼都未說,起身便去隔壁屋中替他醫治了一番,那受寵若驚的金丹修士暫且不表。
取下了蕭白夜滿頭的銀針,捏了個淨水咒洗了洗手葭葭便出門了。
這幾日魏探等人都習慣了,掐着陳華軒醒來的時間點回來,回來一個時辰,替蕭白夜拔完了針,她又出去了。
如此三番,屋內除卻倒頭大睡的陳華軒之外,也只蕭白夜與魏探二人。
“瞧着她很是辛苦的樣子。”蕭白夜睜着眼睛躺着有些無趣,便隨口道了一句。
魏探默默的朝他望了一眼:“在崑崙想要得到自己所要的東西,誰是不辛苦的?哦,蕭真人除外,你運氣實在是很好。”
“這便是一開始,你想要殺我的理由?”蕭白夜似是毫不顧忌自己此刻躺在牀上,性命被魏探拿捏在手中,“蕭某不知好歹,輕易得到了一切,卻做了這等事,是不是?”
“也算一個吧!我與連葭葭相熟多年,她雖是我平生僅見的最優秀的女修之一,但到底也有女修的弱點,有時候難免心軟。在門派未表態之前救你,會惹來麻煩。”魏探答道,這二人表情都是雲淡風輕,彷彿在說着今日天氣不錯這等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一般。
“你倒是與你師尊師姐不同。”蕭白夜也不是好惹的主,即便都這樣躺着了,說出的話卻還是驚人,聽這話裡的語氣,似乎對當年天機殿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有何奇怪,魏某問心無愧便是。”魏探低頭道。
“是麼?你師尊爲情劫所擾,你師姐看似不拘泥於世俗,事實上這二人都是至情至性之人。”蕭白夜擡頭看着頭頂上方,一副準備將屋頂看穿的模樣。
“不錯。”魏探輕舒了一口氣,“但也正是如此,天機殿一蹶不振,再如此下去,崑崙創派之初便有的天機殿會繼續衰弱下去,直至不復存在。”
“這倒也是。”蕭白夜輕笑了一聲,“以如今天機殿的實力,若非天機殿所涉之道特殊,燕錦兒那個長老的位子老早不保了,不過是全賴陳華軒等人顧念舊情傳統,一力力保而已。”
“天機殿世代人才凋零,如今的門派高層心存善念,屬仁義之師,但誰又能保證未來的崑崙門派高層也是如此之人?待到厲兵秣馬的門派高層出現,天機殿便要徹底完了。”魏探抿了抿雙脣,他雙脣生的極薄,當年葭葭初見魏探,便曾生出過這等感慨“多情又寡情”,眼下蕭白夜見他雙目銳利,鋒芒畢露,竟也生出了幾分葭葭當日相同的感慨,不由自嘲了兩聲:他自己自身難保,還要去管天機殿的閒事麼?只是着實無聊罷了。
“不過你的想法,秦雅知道麼?”蕭白夜就是蕭白夜,躺在牀上動彈不得,說出的話也是那般刺人心底,“這位藏劍君子算不得什麼真正的大好人,但爲人卻也說的上磊落,你這想法有與他說過麼?”
魏探看了他一眼,破天荒的沒有接話。
兩人皆一言不吐,霎那間屋中安靜的有些瘮人,許久之後,魏探才緩緩開口道:“我並未做任何對不起門派的事情。”
“這樣啊!”蕭白夜也是人精,轉了轉眼珠,腦中轉的極快,“但看到有人在做有損於門派的事,或者猜到了卻也不阻止,是不是?”
魏探眼瞼動了動,沒有說話。
蕭白夜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只是輕笑:“唔,我大概知道了,你不必說了。”
許久之後,魏探才幽幽出聲:“崑崙門派的制度、規則在一代又一代的加強,天機殿的規矩卻還是十幾萬年前的規矩,滄海桑田,再如何厲害的制度規則都會腐朽,如今的天機殿就是如此。沒有徹底的整治,天機殿當真要完了。”
“所以乾脆一把火毀了舊的,創一個新的天機殿,對不對?”蕭白夜斜睨了他一眼。
魏探低頭:“火不是我放的。”
“喏,這便是你這活卷宗的厲害之處,這些壞事都不是你做的,唔,除了先前想借連葭葭的手讓蕭某一了百了,算是比較直接的了。壞事都不是你做的,崑崙的門派門規根本奈何不得你,你便在這門派規則中游走,果真厲害。”蕭白夜望着屋頂不動,說出的話卻是驚人,“秦雅便是猜到你一早便清楚其中的事情,卻也沒有哪條門規能奈何你。”
“首座有首座的理由,他立足門派,見我明知其中有異,卻不阻止,發怒也是應該的。但魏某也有魏某的堅持,其他萬事皆好說,此事卻不能讓步,來日,我自會向他請罪的。”魏探臉上看不出喜怒,那修真者中極少見的一頭白髮垂落在身上似乎平添了幾分糾結與滄桑。
“沒用的,這是一個死結。”蕭白夜的聲音淡淡的,彷彿在說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不過你的目的也達到了,那一把火,天機殿中不安分的因素也估計連根拔了,如今的天機殿除卻那些懵懵懂懂的小修士之外,只有燕錦兒師徒三人了,對於這幾人,你準備如何處置?一切已在你掌握之中了,蕭某便在這裡先恭喜你了,未來的天機殿殿主。”
魏探這一回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道:“蕭真人,我現在明白爲何那些人會盯上您了,不過短短几句交談,便能猜測至斯,難怪左少辛一早便盯上了你,放你在門派大動干戈的話,如今崑崙高層之上最說得上話,最有實權的是誰還未可知。”
“呵,癡人,倒頭來還不是孑然一身?”蕭白夜輕笑了兩聲便不再說話了。
魏探看他閉上來了眼睛,便知道此人是將話都套的差不多了,便閉上了嘴,卻也不去管他,只繼續說,也不知是說給蕭白夜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求道本是一件孤獨的事,高處自是不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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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魏探與蕭白夜的機鋒葭葭自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在平州城中四處亂晃,偶爾碰到了鍾步歸,許是那日的話當真是氣到他了,見到葭葭,他扭頭就走,葭葭樂得個清閒,行起事來更是方便。
一晃兩月的時間便過,東海二島的東西終於藏不住了,在平州城以西的大澤之上,驀然停了一座闊首的巨舟,其頭似鳳,九鳳點綴,昂首天際,其尾爲龍,遊擺自若。
其形之大,或許已經算得上一座島了。
這座巨舟幾乎已是衆人平生僅見之大,據傳是由東海二島最優秀的煉器大師與精通機關術的修士合作完成的,至於上頭到底有什麼,卻是衆說紛紜,因爲還未徹底完工,不過聽聞有人曾與東海二島的煉器大師打過交道:那煉器大師自稱“搬了一座海上仙山到了平州城!”
偶爾有靠近的修士有時還能聽到幾聲奇異的鳴叫聲,葭葭也有幸聽到過一回,只覺得這鳴叫之聲之悅耳,幾乎僅次於百鳥之王——神獸鳳凰!
而東海二島也未賣多久關子,待到完成的那一日,幾張燙金的請帖便發了出去,葭葭也收到了兩張:按人頭算應是她與魏探的,因爲陳華軒的到來並未驚動太多人,東海二島沒有消息也是應該的。
不過當葭葭取出請帖之後,見陳華軒雖一臉疲乏,卻甚是有興趣的模樣,葭葭略一遲疑,正準備將自己的請帖讓出去,便聽魏探開口了:“你與陳真人去吧!陳真人見多識廣,見識過上兩回的六藝龍門會,想來能指點一二;而你是我崑崙這一回六藝龍門會的佈置者,你必須去,我在這裡守着蕭真人便好。”魏探說着伸手指了指牀上的蕭白夜。
這般商議之下,葭葭也不再推脫,與陳華軒一道出了門。許是魏探那一頭標誌性的白髮太過深入人心,那探請帖的修士目光在陳華軒身上打轉,有些遲疑:他們東海二島這一回是一早便打聽好了的,崑崙來的應當是連葭葭與魏探二人,女修倒是對上了,那一頭白髮的魏探跟眼前這個書生氣十足的人明顯不是一個人啊!
正在發愣之際,有人自高處喊了:“這是瀛洲還是方丈島的傻小子,盯着崑崙的陳華軒真人做什麼?還不快將他們二人引上來!”
這聲音中氣十足,葭葭一擡頭:喲,熟人,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東海的出塵修士化道真人,看他三言兩語的替那面紅耳赤的小修士解了圍,葭葭與陳華軒並輕笑了兩聲,並未多話,登上了這座巨舟,而後向化道真人走去,走至近前,二人向他行禮:“見過化道真人!”
“誒,無妨,看來他們是疏忽了,不過陳華軒,你什麼時候到的平州城,怎的也不說一聲?”化道真人說着上下打量了一番葭葭,“我看她好的很啊,誰受傷了,讓你巴巴的從崑崙趕到平州城來。”
也不知道化道真人這話是有意還是無意,竟被他一語道破了真相,葭葭頓時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