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視線離開獵矛山谷,越過叢林與山巒,一直向東,利馬高原的紅巖曠野,如衆神的巨盤一般,佇立在赤土大陸東北方。
輪迴的風已經開始新一年的旅程,高原深處,烏魯神山兩座劍一般直刺入雲的山頂,就像嵌入大地的大門一般鎮守着高原的中央。
烏魯神山腳下,太陽部落所在的高地,是守護神山的戰略要地,也是高原上最大的部落要塞。在往年,春天來臨,太陽高地也迎來最熱鬧的時候,其它部落的獵人和旅行商隊從四面八方趕過來,越過一條寬闊的大河,沿着人工開鑿的石道爬上百米高的紅巖哨營,再通過一條狹長的坡谷,穿過遍佈高地的上千座石屋和帳篷,就到了太陽高地最繁華的中央區域。
最熱鬧的時候,會有上千上萬的人聚集在這裡。獵人會擺下攤子販賣獸肉和上好的獸皮,偶爾有運氣好的,會誘捕到稀有的幼獸,在集會上賣個高價。旅行工匠忙着接收製作訂單,順便抽空拜訪本地的工匠們,交流技巧。
商隊的車上除了平常的麥酒和穀物,有時會坐着一位環遊世界的走唱人,孩子們密密麻麻圍在周圍,聽他講外大陸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還有各種各樣的古怪貨物,比如用來種植水果的四季魔法小屋——魔法從來都不是高原聯盟所擅長的東西,這可是來自其他大陸的寶貝——裡面擺滿了利用魔法種植出來的成堆散發着濃郁果香的新鮮水果,會讓整個冬天都吃不到水果的孩子們垂涎三尺。
“真的有四季魔法,我還以爲大人都是騙子。”
“要是能把那些水果換成烤肉就更好了。”
“總是吃肉,你不會膩嗎,況且,想吃肉就去打獵,哪有魔法師當廚師的!”
“打獵要走那麼遠的山路,想想都好累。”
“拜託,我看你長大就做個工匠好了,不要再做勇士的夢了。”
“嘿,我也可以像鷹眼長老那樣做一名巫神吧,不知道巫神的魔法會不會做出四季小屋。”
“你是在開玩笑?巫神是太陽族最偉大的長老,幹嘛要做四季小屋?”
“我只是說巫神很了不起啊,對了,會用魔法的人裡面,鷹眼長老應該是最厲害的吧。”
“那也說不準,走唱人的歌裡不是說過嗎,再快的腳步,也會有被追上的時候。”
“嘿,要是我以後能學會一丁點魔法,我就用來變魔力種子。”
“哎呀!差點忘了魔力種子!都怪你這個傢伙,快跟我走!”
每年這個時候,對於那些找各種藉口跟着部落大人們趕過來的孩子們來說,就如盛大的節日一般。他們手裡捏着從大人那裡辛苦討來的僅有的一枚銅子兒——有的運氣好會拿到兩枚——穿梭在討價還價的人羣中間,在旅行魔術師的雜耍表演前停留一會兒,然後羨慕又崇拜的望着表演格鬥技巧的勇士那一身傷疤。
有的孩子會被旁邊獵人販賣的精靈松鼠勾去了魂兒,可馬上就會被小夥伴拖走,魔力糖果小販能種出七彩糖果的魔力種子就那麼幾顆,只賣給看上去最有種植天賦的孩子,不搶在前頭的話,就會被別的孩子買走。
每一位部落的孩子都夢想來到太陽高地,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一眼首領大帳。高地駐紮着首領勇士團,這是守衛神山的最精銳、最強大的力量,由太陽部落首領直接領導,和高原聯盟其他部落精銳團只招收自己轄內各部落的戰士不同,首領勇士團面向高原所有部落招募精英,其成員均爲身經百戰的最勇猛的戰士,甚至在過去,曾有不少外族的戰士慕名而來請求加入。
首領大帳——被高巖巨樹環繞的那座十幾米高的熊皮帳篷,那可是足足用了二十張完整的北方巨熊皮製成的帳篷,要知道,需要十幾位勇猛的獵人聯手才能捕獵一頭北方巨熊。大帳裡面能夠坐下一兩百人,甚至可以裝下一個小型的訓練場。
分佈在帳篷周圍的巨大的熊頭仍然保持了生前怒目嘶吼的表情,每隻熊頭足足有一個成年巨人那麼高大,再加上巫神長老用附魔星石將巨熊的力量灌注其中,在很遠的地方就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威嚴氣勢。
從首領大帳再往後大概百米遠,一小片繁茂的樹林綠地隔開了繁華喧囂,透過枝葉縫隙,可以看見林中隱約有一座古樸的石塔。和其它超級部落裡刻着繁複符紋的雕工精美的長老塔不同,這座石塔簡單的幾乎讓所有第一次看到它的人都吃驚不已,就像只是用了一堆沒有雕琢的石頭塊向上堆砌而成。
不過,即使看上去如此簡陋,也絕不會有人報以嗤笑不屑,因爲這是巫神塔,高原聯盟最偉大的巫神長老就在那裡。
往年熱鬧的太陽高地,在這個春天來臨的時候,有些冷清。據說,外大陸依然還是寒冬,商旅車隊無法抵達這裡,獵人也沒有好收成,如果不聯合起來組成狩獵隊,他們甚至根本就沒辦法跑到深山狩獵,因爲所有的獵物都會藏起來過冬,而山裡面那厚厚的積雪,雖然可以很清楚的發現獵物的蹤跡,可是同樣會阻礙獵手們追逐那些跑起來就沒影的傢伙,而這樣的雪,也實在是沒辦法安設可以捕獵大型獵物的陷阱。
最大的問題是那些餓極了的高原雪狼羣,它們會拼命爭奪獵人們捕殺的大型獵物的屍體,甚至將獵人當成最危險也是最美味的獵物,即使是最勇猛的高原獵手,也難以抵擋餓紅了眼的雪狼們的襲擊。
接下來這一兩年,恐怕會是前所未有的糟糕年份,族人們都說這不是一個好兆頭,甚至有傳言說這是邪惡降臨的前兆。
輪迴的風開始吹拂的時候,意味着春天到來了。這個冬天終於過去,但獵人們已經開始爲下一個冬天做準備。巫神長老預言,凜冬即將在新的一年來臨,那將是一場前所未見的寒冬。
入夜。石塔上。
鷹眼將自己置身於斗篷之中,拄着星石手杖靜立在那裡,空洞的盲眼望向夜空皎潔的明月。作爲高原聯盟唯一掌握星空法術的巫神長老,他額頭上的太陽圖案所散發的銀色光芒,代表了他已經擁有了高階能力,可以進入草原聯盟的暗夜星術師所修習的領域,但這也幾乎耗盡了他畢生的心力。
他的身體看上去瘦弱無比,皮膚也不像其他高原族人那般泛着淺淺的金色,而是蒼白,這是他突破自己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去修習外族高階能力的代價,而他的眼睛也灰暗如同籠罩着沙霧一般,雖然已經變盲,卻能夠感知時間流逝,與天空夢境建立聯繫。
暗淡的銀光,從鷹眼額頭上的太陽圖案隱隱浮現。一道流星劃過,鷹眼閉上眼睛,光芒似乎亮了亮,他的眉毛輕輕皺了一下,然後又慢慢舒展開。微風拂過,吹起草叢中的螢火蒲,無數發光的蒲傘彷彿被鷹眼所吸引,緩緩飄上來,在他的身邊漂浮,圍成幾道光環,慢慢的,光環越來越多,將他的身體籠罩在其中。
眼前出現了一片虛無的空間,夢境之門已經開啓,鷹眼看到一棵巨大的參天古樹,樹的周遭泛着金色的光芒,這一幕曾在無數次的天空夢境裡出現。太陽之眼,就像一位有着千萬年生命的智者,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太陽之眼在注視着他,召喚着他。
他看到了黒木森林,大片的樹木在快速腐爛至死,而後,又有更多的枝椏在腐木上長出。光與暗的交匯,在時間的長河裡此消彼長。“光芒照耀我,請爲我打開指引之路。”他虔誠向眼祈禱。
高原聯盟正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困境,黑暗的壓迫從未像現在這樣令人窒息,儘管這種窒息感只有他一個人能感覺到。他相信,黑暗來自於數十年前退卻的森林聯盟,依然在尋找機會捲土重來,這麼多年的沉寂,只會有更大的危機在等待着族人。而傳言在時空中流浪的遺忘者,似乎也出現了,這是個不太妙的消息。戰爭已經出現在更多的外族部落之間。
更多的影像呈現在眼前。
他看到星辰族人特有的彎月徽記,如寶石般鑲嵌在層層山巒之上,那片土地陌生而遼闊;
而在一個巨大的三角洲地帶,沼澤上長滿了蘆葦和尖刺灌木,水路錯綜複雜,如發達的根系一般四處伸展,無數帳篷就漂在水面上,沒有人,也沒有任何能夠識別出種族的特徵,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圍繞在周圍的許多個陰森的漩渦;
一座火山聳立在荒野,流淌的熔岩散發着血一樣的紅光,同樣的光芒也來自於在地面上緩慢前行的熔岩巨獸,遠處,宏偉的石頭宮殿如山一般高大,而更震撼人心的是穿過城牆橫亙而出的巨大的巖壁,形成了天然的要塞堡壘,密密麻麻的矛斧雨從天空傾瀉而下,試圖阻擋熔岩巨獸的腳步。
力量,貪婪,知識,神秘,鷹眼的心境被影像所傳來的真實的慾望不斷撞擊,這讓他難以承受,藉助天空夢境的力量,他可以看到赤土大陸以外的世界,但同時也迎來更多的痛楚。高原聯盟依然恪守着早已成爲傳說的領地契約,但整個世界……已經變了。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強烈的不安迅猛襲來,他的腦海裡瞬間充斥着電閃雷鳴,大地分崩離析,屍體遍地,焦土之上一片惡穢光景。萬物皆罹於戰火,甚至樹木也全都枯萎死去。這是慘烈戰爭之後的場景,很顯然,裸露的紅鐵岩石已經說明這場戰爭將發生在利馬高原,發生在太陽族的土地上。
只是無法預知,這會發生在三個月後還是要等數年之久。
只有一個身影站立在遠方,身體搖搖欲墜,分明是個男人的身形。在他的周圍,四散倒下的,是無數倒下的屍體。鷹眼的眼睛開始刺痛,這是他馬上將從天空夢境中脫離的預兆,可是他還沒有看到那個男人的面貌。這一切太匪夷所思,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望向對方,希望能看到他是誰,可是直到在黑暗重新回到眼前的那一刻,他只看到兩團光,讓他永遠忘不掉的光。
他的靈魂重回身體。
鷹眼試圖忍住這一瞬間身體的不適,可還是承受不住單膝跪在了地上,喉嚨的燒灼感,眼睛的刺痛,大腦的眩暈,他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而事實上,他很快就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了。
他撐着星石手杖,慢慢站起身來,和現在的身體相比,他更願意待在天空夢境裡的那個自己,儘管越來越多的預言昭告着黑暗與死亡的臨近。他的內心始終存有疑惑,這個最近幾次出現在天空夢境裡的陌生男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