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丟臉了。”
許文華將小說扔到連翹面前,連翹本來在和唐宋猜枚來着。這種遊戲在她看來沒有絲毫的趣味，只是硬被纏上了。此時許文華丟下來的報紙就是救星,她連忙接過來：“你自己玩一會兒,我有事呢！”
說着連翹揮了揮手上捲起來的報紙：“怎麼,我的小說本子得罪你了？”
“你不覺得自作多情了一些？”許文華說話很刻薄，但是表情並不很險惡，慢條斯理道：“報紙上有不少小說呢，怎麼敢說就是爲了你的小說？”
連翹攤攤手：“這可沒辦法,誰讓我如今是報紙的當家作者呢。不說《神仙書》本來就在頭版，扎眼的很，就看你剛纔翻開的那一面,難道不是我的小說？”
連翹要麼不認真,一旦認真起來，這種敷衍一樣的‘刻薄’隨時都可以回過去。
許文華看起來並不因爲連翹這樣生氣,倒是唐宋無事做,好奇道：“你剛纔說‘丟臉’,是什麼事丟臉？”
“能有什麼丟臉，那些寫武打小說的而已。”許文華低着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道：“自家的看家本事被一個不是寫這類小說的作者壓了下去,可不是丟臉！”
許文華雖然是才子佳人言情小說作者，但是他什麼小說都看,對於武打小說也是有鑑賞能力的。當然一眼看出了《神仙書》‘真武會’這一篇章中大量的武打描寫有多麼超神，只憑這一段，力壓市面上所有的武打小說場面。
這就好比後世所有的動作冒險類電影,動作場面做的還是不如一部小清新文藝片。如果不是這部小清新文藝片掛羊頭賣狗肉，那麼必然就是所有動作冒險類電影的恥辱。
唐宋聽許文華這樣一解釋，立刻哈哈大笑起來：“文華，你這人怎麼總想這些這樣刻薄的事情？誰沒事兒想這麼深！”
許文華嗤笑一聲：“那是你入行還不夠久，等你報紙辦的多了就知道。文無第一，寫小說本子的這些人誰上誰下都沒有一個具體的章程評斷，於是別處很多可以定下高下的事情就想的格外深了。”
最終證明還是許文華說的對，過了一些日子，‘黃龍閣主’陸心遠，就是那位以武打小說聞名，和金鳳一起認識連翹的作者，他辦了一個聚會，首先請的就是連翹。
這一場聚會有不少熟人，不說許文華了，就是金鳳、王思齊、周瑩等人，都是有去的。
陸心遠就照實與連翹苦笑道：“喬璉先生在《神仙書》裡那一段可把我們這些人打臉了！外行人不知道，只當喬璉先生寫的好看。咱們這些浸淫此道的能不明白嗎？和喬璉先生一比，我們白寫這許多年小說！”
連翹的年紀擺在那裡，又出身普通，無論是陸心遠還是別人，都自動認爲連翹其實自己沒有什麼特殊的寫作技巧——她甚至不到年紀總結出一套自己的寫作手法。大家都認爲她是真正的天賦型選手，信馬由繮地寫，最後自然而然地呈現出了這個樣子。
“我們這些寫武打小說的最近都在鑽研這幾段呢！，只想揣摩出其中的真意！日後用在自身寫小說上。只不過屠龍技不好學，反正我仿着寫了一回，始終覺得不對勁。”陸心遠說的是真話，但也不是沒有自己的小心機。
連翹也不介意這種小心機，笑了一會兒，想了想，指着自己面前的乾果道：“你說的，屠龍技不好學，總得表示表示罷！”
陸心遠立刻會意，叫人拿了鉗子來，專門坐在一邊替連翹夾核桃。說實在的，陸心遠是一個外貌儒雅的三十多歲男子，做這種事堪稱破壞風度了。但此時做這個，他比誰都起勁！
正如他自己說的，屠龍技不好學。如果說夾個核桃就能學到，恐怕多的是人搶着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陸心遠故意的，在場的同行中竟沒有一個是寫武打小說的。但是對於寫作技法的追求讓在場的其他小說作者在連翹吃核桃的時候都安靜了下來...不寫武打小說，或許在別處也用得着，且認真聽着吧！
連翹一邊吃核桃，一邊慢慢道：“這要分幾樣來說，頭一樣就是如今武打場面的描寫有不對——要麼太真，要麼太假。”
硬橋硬馬、紮實真功夫，聽起來很棒，實際上真正這樣也不好。反映到小說上就會顯得貧乏無味，畢竟誰都知道市井裡面打架其實沒有什麼趣味，很多就是抓頭髮、上嘴咬那一套。哪怕就是美化一番，用上真正的武術套路，感覺依舊是太平庸了。
這裡要說的是，此武術套路非彼武術套路。後世的武術套路經過了無數的改進，而且融合了舞蹈等藝術中非常具有觀賞性的東西，所以就算直接寫出來也算是過關。換成是如今古代的武術套路，說實在的，乏善可陳。
此時的武術，其實就和廣播體操是差不多的東西...殺傷力是真有，這裡是指樸素程度和廣播體操差不多。
至於說太假，這個更加好理解。好比影視劇中的武打場面太過於沒有‘筋骨’了，那可真不是主創團隊用一句‘這是高武世界’能夠解釋的——高武世界的武打有高武世界武打的真，低武世界自然也有低武世界的真。
連翹站起身來，從牆上拔出一把龍泉寶劍...這當然是典型的裝飾品！現在聚會是在陸心遠家，他是個寫武打小說的，大概是個人特色，裝飾品不只有這把沒有開刃的寶劍，還有其他完全就是花架子的武器。
連翹笑了笑，隨手挽了幾個劍花——不是很複雜的那種，就是純擺設！
連翹大學時的體育選修課，有一學期選修了武術。說實在的，沒有教什麼東西，老師挺敷衍的，就是帶着踢腿熱熱身，教幾個不甚標準的搏擊動作，然後就是太極拳了——半套太極拳，每節課教幾個動作，期末的考試內容就是這個。
但是，老師挺年輕的，對他們這些學生也沒什麼架子，合理範圍內的要求基本上都能答應。一次大家想說想看看那種看起來很漂亮的表演性武術...老師還真耍了一套劍法。沒有電視上的那麼誇張，那麼有美感，但也很好看了。
於是將他們一幫沒見過世面的學生羨慕的不要不要的，最後在大家的強烈請求下，她帶着大家耍了幾個劍花，走了幾個動作。
連翹當時還真的感興趣過一陣，搜了一些初學者的劍舞視頻學——純屬好看，真的一點用都沒有的那種劍法。
此時好久沒有複習過那些動作了，頗爲生疏，幾個瀟灑的劍花之後動作就慢了下來，似乎是在邊玩邊回憶。不過那些動作到底簡單，而且模式化，熟悉了之後就是幾個動作的排列組合而已。
所以連翹的動作越來越熟練，到後來完全進入一種節奏中。
所有人都知道這就是好看，其實鬼的用都沒有...然而好看還不夠嗎？於是一個個都鼓起掌來。
“好呀！竟不知喬璉先生有這一手！”王思齊聲音最大，高聲道：“今日有美人劍舞，正該用佳餚美酒相配纔是，可惜可惜！”
周瑩撲哧一笑：“可惜是在這裡？可惜的明明是沒有好曲子來合，若是有歌有曲，定是非凡的！”
反而是陸心遠這個行家沒有說話——寫武打小說的往往自己學了一些拳腳棍棒之類，連翹的劍舞看着挺有意思的，但是對於他們來說乍一見的驚訝之後就是了然了。
這其中的套路非常清楚。
只是清楚其中的套路不一定能編排的出同樣的套路，真要是這樣，後世也不會有幾個武術指導班子格外貴了！
連翹活動了一下手腳，好險沒有出醜。此時歸劍入鞘，笑着道：“就是剛纔那樣，曉得是假的，但是這是能做出來的動作，彷彿是真的一樣，而且還好看！”
說着重新坐回去，只是剛纔運動過，腳有一些軟，不小心就絆倒了。這一瞬間她想的是：果然裝逼是要遭雷劈的，只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逼都不讓她裝完啊！
“耍劍的時候倒是怪好看的，只可惜好看不過多久。”許文華手腳利落地扶住連翹，閒閒道。
連翹臉色通紅，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立刻撇開他，一直用手扇風道：“總之就是這個意思！武打動作的設計要這樣來。”
當然了，只有武打動作的設計是不夠的。連翹等到臉上的紅暈退了一些，這才繼續道：“再就是咱們周瑩大家方纔說過的了，一定要有好曲子來合！”
說着連翹轉頭對着周瑩粲然一笑。
許文華是站着的，這個笑容雖然不是對着他，他卻能看的清清楚楚。下意識地轉開了臉，看向旁邊柱子上掛着的一把短劍，就好似短劍青銅劍鞘上古樸的花紋真的很有意思一樣。
“韻律，一定要有一以貫之的韻律！”連翹強調道：“若是一開始掌握不好，可以一邊哼着俠氣一些的曲調來寫！爲的是讀小說的時候讓人覺得一整根敘述線如同曲子的韻律一般是繃着的。”
“那就是舞蹈了呀！化武打爲舞蹈，如今還要合乎韻律。”周瑩立刻反應過來。
連翹露出一個孺子可教的表情：“就是這樣了！”
連翹是按照後世武俠劇的方式在教人，畢竟說武俠小說什麼的，她看的不多，倒是童年時代武俠劇填滿了各大電視臺。以至於不需要如何認真回憶，一下就能回想起來。
“我劍——何去何從。愛與恨，情難獨鍾...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愛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隨風......”連翹拔了髮髻上的金釵敲擊茶碗哼起《倚天屠龍記》主題曲《刀劍如夢》的調子。
這首歌頗有古風，從歌詞到曲子對於現代人來說都是復古的、武俠的，但是對於古代人來說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不過，好的東西總能夠跨越時間的阻隔，特別是音樂這種特別源自心聲的藝術。曾經能打動人的，不太可能換一個時代就什麼都不是了。
詞很怪，曲也不見得正常到哪裡去，但是一股俠氣激盪出來是真的。隨着連翹金釵敲擊節奏越敲越重，茶杯破碎。
一聲清越，連翹也很意外，笑着扔掉金釵：“罷了，今日懶得再說，不然喝酒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