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奇怪的沉默,讓奈奈生尷尬起來。
她急急地追問系統是否做過什麼,對方卻毫無異常地回答,並沒有。也許在叮叮噹眼中的尋常跟她定義的很不相同。很多時候,奈奈生無法確定自己眼中的事物跟他人眼中的事物是否相同。
她對自己的異常,略有察覺,只是被她一再忽視。
奈奈生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記憶。
那時奈奈生還沒有系統,也沒有成爲神明。她就是一個世界上最普通最尋常的女中學生,和其他女中學生並沒有什麼不同。這種相似,對奈奈生而言,何其珍貴。她就像一隻灰不溜丟的小兔子,混在一羣毛絨絨小白兔當中,偶爾被人察覺異樣,又很快因爲小灰兔的平凡而被再次忽略。
她就這樣抱着彌足珍貴的平凡和正常,混在國中——
或者……?她苦苦思索。
記憶是一樣奇妙的事物,有時深藏,有時隱現。
於錯綜複雜中,記憶現出一個小小的模糊的影子,有意無意招搖着誘惑的小尾巴。她努力想要踩住這根小尾巴的時候,卻懊惱地往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在腦海中消失得不見蹤跡。她放棄思考,在記憶中隨意翻閱的時候,往事卻往往從天而降,落入她的懷中。
記憶露出些許行跡。國中……
瑞希說的事,她似乎有那麼一點點印象。
桃園奈奈生的國中,除了過得寒磣一點,跟其他女孩子沒有什麼不同。雖然沒有朋友,也沒有娛樂,但每天坐在教室裡,像普通女孩子一樣上學讀書,她依然懷着感激。或者說,這時,她的感激比怨恨更強烈一些,讓她能夠保持臉上的笑容不凋謝。
那些每天坐在教室裡,百無聊賴的男孩女孩,都是她羨慕的對象。在偶爾被問到爲什麼不去吃飯時,她總是格外難堪又假裝不在意地說她在減肥……其實很希望有誰在不傷及自己自尊心的情況下請自己吃飯,又或者某天媽媽出現在教室門口給自己送飯。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常常在腦海中徘徊,她全然把這當做忍飢挨餓的後遺症。事實上,就是吧,至少她現在已經沒有當初的胡思亂想,就連往事她都很少想起了,像是把往事跟過去曾有過交集的人們一起埋葬在記憶中。
那是一個光線明亮的下午。
她那天應該是值日,所以一直留到最後才走。
她的座位在中間偏後的位置。那一天她不知道爲什麼,值日完後沒有像平常一樣離開學校,而是走到窗邊,默默地朝着操場那邊眺望。其實教室距離操場太遠了,除了大操場上奔跑的身影,她什麼也看不到,但一種莫名的情緒攫住了她的靈魂,讓她遲遲不願邁步離開。她看着操場,想着什麼,又或許什麼都沒想。
光線漸漸地黯淡了。
是春天,河堤的柳條冒出了鵝黃色的嫩葉。這是屬於春日的喜悅。春天,只要想要都會讓人彷彿嗅到花朵馨香的詞語。只是櫻花還沒有開,應該過些日子就開遍了吧。她撩了撩耳邊的髮絲,心情驀地沉靜下來。她關好門窗,打算離開。一回頭,就見到走廊上站着一個奇怪的男人。
帽子,大衣,眼鏡,構成了她對陌生人的最初印象。
現在是春天呢。就算風大了一些,也不至於這幅把全身都包起來的裝扮吧。她驚訝地想着,不禁微微一笑。如今想起來,她當時或許中了某種讓她喪失警惕心的法術了,不然,見到陌生人突兀出現在走廊,她第一時間應該是遠遠跑開吧。她沒有跑開,茫然又好奇地打量着陌生人。見他走近,很呆地點頭,朝他嗨了一聲,像傻瓜一樣。
陌生人走過來。他說:“小姑娘一個人呆在這裡,不回家嗎?”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自己早就回家了好嗎?在內心吐槽着,奈奈生禮貌地微笑:“沒有,我很快就回去了。”回到家中,也沒什麼事好做,不如跟陌生人聊一聊。她當時是這麼想的。所以說,她果然是中了法術吧——年輕女孩子對陌生人怎麼可能這麼沒有戒心呢?
陌生人奇怪地沉默下來。
他託了託眼鏡框,又摸了摸帽子,像是很不習慣跟別人交談一樣,有點舉止失措。
奈奈生好奇地望着他。
帶着書包有點重,她問:“先生,你想跟我聊天嗎?我們到樓下怎麼樣?”陌生人像是找到了行動的方向,連忙點頭,跟着她走下樓梯。奈奈生看得很有趣,她不明白這個陌生人怎麼像是不習慣跟別人相處一樣,一舉一動都看她的意思。
好奇怪的人啊……她想。
教學樓下有很多長的椅子,跟公園很像。
她找個地方坐下,第一時間放下了自己的書包。陌生人跟她坐了下來,坐得有點遠,差不多是椅子的另一頭。她看得很想笑,大概她的生活中也沒有多少值得微笑的事情。
“你怎麼了?”陌生人疑惑地問。
“先生,你很有趣哦。”她笑着說,“爲什麼坐得那麼遠呢?好像我是怪物一樣。”
陌生人緊張地繃緊了身體,他連連道歉:“哦,哦,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我太久沒有跟別人交流了,有點不知道怎麼跟女孩子相處……”他很勉強地挪過來幾寸,看起來還是很不自在。奈奈生都要把肚子笑痛了。
校園裡,大多數部活都結束了,很安靜很安靜。這種安靜的氛圍,讓奈奈生的心也跟着平穩地跳動。她看向天空,暮j□j臨,路燈依次亮了起來,照出綽約的人們的行跡。她就在其中。
她低着頭,看落在腳下的影子,一時間有點迷糊了。
她生存在這個世界,頑強又毫無存在感地活着,哪一天消失了,大概也沒有人會在意。那麼她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她這樣問自己,心中一片茫然。
這時,陌生人問她:“小姑娘,你害怕妖怪嗎?”
奈奈生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找這樣的話題,又不是很熟悉。她擡起頭,說:“那是當然的,哪個人類會不害怕妖怪呢?”又補充一句,“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妖怪的話。”
陌生人像是憂鬱了起來。
他又問:“那麼神明呢,你對神明是怎麼看待的?”
奈奈生一頭霧水。她幾乎要反問對方,是不是在做問卷調查了。她看着陌生人的眼睛,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帽子和眼鏡都摘了下來,在路燈下,映出一張溫柔俊美的臉龐。她看到陌生人眼中沉沉的憂鬱跟無奈。她猛地止住了質問的話,改口道:“這種事情,我沒有想過。”
“那你現在就想一想,好麼?”陌生人懇求她。
奈奈生跟陌生人靜靜對視着。幾秒鐘後,她垂下頭,說:“好吧!”可惡!如果不是這個人實在很帥,她纔不會這麼好說話呢-_-#但現在沒有辦法,在視線的戰鬥中她率先敗下陣來,只好依照對方的要求,思考妖怪和神明之類無聊的話題。
過了一會兒——
“你想好了嗎?”
“還沒呢,我再想想!”
再過了幾秒鐘——
“現在想好了嗎?”
“太快了。我需要時間。”
“哦,那我再等等。”
“……嗯。”
又過了一分鐘——
“想好了……”
“沒有!過十分鐘再問我吧!”
“哦~~~”
十分鐘後——
“我想好了!”
“嗯,怎麼樣?”
奈奈生很嚴肅地看着陌生人。陌生人表情緊張,眼神焦灼,連背脊都挺直了,直勾勾地瞪着奈奈生,就像對方即將發佈一個重大消息一樣。奈奈生和對方對視着,忍不住眨了眨眼:
“喂!你不要這樣瞪着我好嗎?讓人很不自在啊。”
陌生人大概正豎着耳朵準備聽,被奈奈生突如其來的話砸在頭上,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奈奈生有點心虛地繼續說:“請眼神溫和點,謝謝!”
陌生人緩慢地“哦”了一聲,語氣中不乏失望和尷尬的意味。他收回視線,眼睛直望着虛空中的某一點,問道:“這樣,你感覺好點了嗎?”“好多了,謝謝!”奈奈生有點羞愧起來。
“現在,請說吧。一定要告訴我最真實的答案!”陌生人依然嚴肅。
“哦,好……”大概是陌生人態度的影響,奈奈生跟着在意起來。一定是因爲這個男人長得比較帥的緣故!她再次告訴自己。像是即將回答關乎地球命運的重大問題,奈奈生深吸了口氣,再呼出一口氣,接着輕咳了一聲——
“你問我怎麼看待神明,我呢,就是一個普通學生,說不出什麼高明的見解。我想,神明應該是擁有強大力量、庇佑人們的存在吧?當然,我知道有很多惡神,不過,惡神應該只有壞人才會信仰他們吧?我就只說好的神明瞭,就像土地神,我知道有很多老人家習慣去參拜土地神,想要得到土地神的保佑……”
“這麼說,你不反感神明瞭?至少,你不討厭土地神,對不對?”陌生人打斷了她的話。
“呃……這個……”奈奈生想了想,回答道,“嗯,我不討厭。”
陌生人鬆了一口氣,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很高興的樣子:“不討厭土地神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奈奈生小姐!我一直擔心你討厭妖怪,也討厭神明呢!”
“呃……”奈奈生不明白自己不討厭土地神這件事有什麼值得高興的,而且——“等等!你爲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難道這個陌生人,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奈奈生驚訝地站了起來,“難道你是——”難道你是我媽媽的新丈夫,我的繼父?她差點把疑問脫口而出,但是陌生人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
“我明白了,奈奈生!”陌生人說。等等,怎麼直接從“奈奈生小姐”變成“奈奈生”了,就算你是我的繼父也變得太快了吧?她又有抗議的衝動了。
“害怕妖怪沒有關係,不討厭當土地神就好了。至於妖怪,神使雖然是妖怪,但是一點都不可怕,奈奈生以後一定會明白這一點的!今天的談話非常愉快,幸虧有奈奈生的開解,不然我還一直下不了決心,畢竟,把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子捲入這種事情,我也會感到爲難的!”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爲什麼我感到自己好像捲入什麼大麻煩裡了?
奈奈生懵了。
“不過以後不會了!奈奈生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堅韌勇敢。如果是奈奈生的話,一定能夠成爲一個出色的土地神。擁有強大力量、庇佑人們的存在……這個說法太好了,我很期待你,奈奈生,期待你成爲一位出色的神明……”聲音漸漸低弱,陌生人在空氣中化作一隻一隻蝴蝶。
奈奈生目瞪口呆地盯着蝴蝶直看。
直到翩躚的蝴蝶帶着一身磷光消失在黑暗中。
“我——我一定在做夢!”女孩驚慌失措的聲音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好可怕!我明天就去寺院拜拜!天上的神明請保佑我吧!~~(_
作者有話要說:放寒假了,以後更新會穩定的。ps:最近有點想寫《兄弟戰爭》,在專欄裡開了一個文案試看,有沒有人想看兄弟戰爭的?有的話可以先收藏,我到時候再決定開不開。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