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門,蘇蔬回眸而望,不禁感慨萬千,庭院深深,內裡暗藏多少故事。
有人攀富貴,追求享樂。有人喜清貧,樂得安逸。只是,富有富的煩惱,窮有窮的哀愁,總之,人若想幸福,首先學會達觀,不然,只會爲生活所累。
蘇蔬暗自感嘆一番,被燕兒扶着坐進馬車,前有驢三帶路,後不帶一個家丁,人多麻煩多,若有人想追着害自己,那些家丁不堪一擊。
馬伕老馮此時變成車伕,看少夫人點頭示意啓程,打馬喊道:“駕!”
車內的蘇蔬一晃,被燕兒扶住,主僕兩個相視一笑,開始前途未必的行程。
經和驢三商量,走沂水這條線路,不繞彎。
蘇蔬拉起車簾子,看深秋美景,閉目長吸一口,身心舒爽。一路和燕兒閒聊,一路看光景,驢三鬼精,偶爾過來問候。
一行四人,趕路半天,中午時分,該用午飯,卻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驢三道:“小姐,再行一程,前面有家車馬店,可以吃飯。”
蘇蔬一瞪眼,“驢三,找打是吧,我怎麼叮囑你的,還叫我小姐,你這不是告訴別人,我是女扮男裝嗎。”
驢三猛然醒悟過來,嘻嘻一笑,“冷不丁還不習慣,是,爺。”
燕兒看驢三被蘇蔬拿捏的樣子,暗自歡笑。
果如驢三所言,走不多時,大路邊有一車馬店,一溜平房,四周圍着柵欄,看上去灰頭土臉,像是專門給過路人臨時餵馬、打尖用的。
蘇蔬幾個下車的下車、下馬的下馬,走進院子,店門大開,屋內喧譁不止,飯口時間,客人還真不少,多是商賈,收穫過後,往來各地販賣,看院子裡那些滿載的車,就已瞭然。
驢三讓燕兒伺候蘇蔬在一個近門的位置坐了,他自去點菜。行旅途中,吃飽便可,這樣的荒野之地,也無甚美味,四菜一湯,不多時便熱騰騰端上。
按規矩,蘇蔬在府裡吃飯,這些下人或是站在一邊伺候,或是在別處吃,是以,蘇蔬拿起筷子一看,個個如樹樁,表情枯乾的杵在她身旁,她放下碗,道:“你們都坐,出門在外,不講究那麼多,再者,我一個人吃多沒意思。”
驢三和老馮、燕兒,聽主人吩咐,各自一邊坐了。
燕兒看看菜,只有一盤肉,餘下皆是素菜,她站起,把驢三面前那盤肉端了放在蘇蔬面前。
蘇蔬笑笑,知道燕兒疼自己,剛想去吃,只聽“汪汪”幾聲,一條大黃狗站在門口,看蘇蔬這桌飯菜直流口水。
蘇蔬哈哈一笑,夾了塊肉丟過去,“朋友,只能給你這麼多。”
她話音剛落,大黃狗早把肉吞進肚子裡。
蘇蔬回頭繼續吃飯,咬口饅頭,夾了塊肉還沒放進嘴裡,那大黃狗又叫了起來,蘇蔬回頭想斥責它,心說,都給你我們吃什麼,只開口說出一句:“你個貪得無厭的傢伙……”卻見大黃狗長長的一聲呻|吟,嘴角流着白沫,噗通倒在地上。
頓時,蘇蔬感覺天旋地轉,渾身簌簌發抖,不用問,這盤肉是某人給她準備的,大黃狗做了替死。
沒等蘇蔬發作,驢三霍然而起,高喊:“小二,掌櫃的,你們這是黑店不成,竟然在菜裡下毒,我要報官。”
小二腳下生風似的,正各個桌子間穿梭,忽聽此言,嚇了一跳,趕過來詢問情況。
驢三氣勢洶洶,指指大黃狗,把那盤菜端在小二面前,“你來吃!”
小二用手推開,賠笑道:“客官,本店做的是正經生意,遠近皆知,多少年從未出現這種情況,豬肉是今早採購的,絕對不會壞掉,即使壞掉,也毒不死人,不不,是毒不死狗,我們開車馬店的,敞開門做生意,迎接八方客,難免魚龍混雜,具體因何如此,還需慢慢查,這桌子酒菜全部倒掉,我再給你們重做一桌,一文錢不要,成了吧?”
小二慣於迎來送往,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見過奇奇怪怪的事,早就歷練成臨危不亂。
其他桌子的食客,卻一片譁然,看着自己面前的酒菜,再也不敢動筷子,紛紛喊小二退飯錢。
小二此時疲於應付,被食客夾在其中,濺了滿臉吐沫星子。
驢三還要糾纏,蘇蔬心知肚明,制止驢三道:“罷了,大概是誤會,我們普通百姓而已,既不會得罪人,也沒誰能這麼費盡心思的想害我,若是有,那是他自討苦吃,鬼都不能奈何我,他算什麼東西,只是可憐那大黃狗,這也是它咎由自取,無論人或者畜生,不能貪婪,否則,就是自取滅亡,飯後還急着趕路,小二,你趕緊去炒菜,燕兒,你去廚房監視。”
蘇蔬話裡有話、又輕描淡寫的說完。
驢三躬身道:“爺說的頗有道理。”
燕兒正愣神,這盤菜,是她端給蘇蔬的,難免被懷疑,是以她更怕,聽蘇蔬吩咐,知道沒有懷疑她,啊了一聲,猛然清醒似的,再哦了一聲,跟小二去了廚房。
飯得等,蘇蔬唯有倒茶喝,思忖,暗器傷不了我,下毒害不了我,大概我真是老天派來,給蘇老爺蘇少爺撐家並報仇的,有老天護佑,不怕。
這或許是僥倖,但蘇蔬願意這樣想,這樣想,她才能鎮定,唯有鎮定,才能對付惡人,亂,則出錯。
下午繼續趕路,傍晚到得一個小鎮店,也就下車投宿。
驢三辦事能力很強,須臾之間,諸多事務已經辦好,小二在前面引路,帶蘇蔬幾個上了樓,指點她們各自的房間。
蘇蔬好奇,邊走邊看,心裡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客棧,看那些影視劇裡,客棧,可是容易發生故事的地方,或者兇殺,或者愛情。
蘇蔬與燕兒一間房,驢三想獨自一人,蘇蔬爲了節省開支,也爲了限制他的自由,逼他和老馮同住。
安頓好,蘇蔬靠在椅子上坐了,燕兒爲她一會兒揉捏雙肩一會兒捶打雙腿,非常體貼。
蘇蔬拉起她,指指對面的椅子,“顛簸一天,你也累了,坐吧,中午見你吃的很少,是不是有心事?”
燕兒規規矩矩的在椅子上坐了,看蘇蔬笑笑,“小姐,不不,叫您爺纔是,我哪裡會有心事。”
蘇蔬不強迫她說出什麼,燕兒是莫家人,即使她再善良,若是驢三逼她做些不可告人的事,不知燕兒如何呢?想到這,蘇蔬抓起燕兒的手,道:“人想太多就會累,等下去吃晚飯,可要多吃些,銀子不是帶了很多嗎,別省着。另外,人前叫我爺,是爲了出行方便,私下裡,你可以喊我小姐,叫蘇蔬我更愛聽”
說着話的當兒,小二就端了上來,依舊是四菜一湯,一籮米飯,驢三也過來伺候。
蘇蔬讓驢三帶老馮下樓去吃,她和燕兒在樓上,驢三遵命而去。
蘇蔬剛端起飯碗,燕兒猛的搶了過去,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放進嘴裡,大吃起來,又把菜各個嚐了一下,稍許功夫,摸摸自己心口,沒有任何異樣感覺,纔對蘇蔬道:“小姐,你吃吧。”
蘇蔬淚在眼眶打轉,問:“你不怕有毒?”
燕兒不假思索道:“當然是怕才吃的。”
這句有悖於常理的話,燕兒自己絲毫沒感覺出什麼,而蘇蔬的淚就流了下來,“你不怕你中毒而死嗎?”
燕兒怔住,看了看淚眼朦朧的蘇蔬,明白了她話裡的用意,忽然大哭起來,哭的肩膀抽|動,卻不發一言。
蘇蔬知道她內心糾結,既受命於他人,又不想害自己,伸手把燕兒摟過來,拍着她的後背道:“好妹妹,你放心,我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我們都要好好活,將來,姐姐做主,給你找個好婆家,生兒育女,織布種田,快快樂樂。”
燕兒邊哭邊道:“我會有那樣的一天嗎?”那樣的一天對她,簡直就是奢望,自賣身進了莫家,她的最大願望就是能把主人伺候好,不挨打受罵。
蘇蔬把她從懷裡推開,正色道:“我保證。”
燕兒破涕爲笑,想想自己在莫家,莫蘭是個非常柔順的小姐,對她不打不罵,但依然是高高在上,和她之間,沒有像蘇蔬這麼親切,是那種主子和下人之間的感覺,可是蘇蔬,雖沒有莫蘭的柔順,她的心腸,卻是世上最好的,居然叫自己妹妹,燕兒在心裡重複這兩個字,高興極了。
一夜安眠,沒有騷擾,清晨而起,蘇蔬推開窗戶,感受深秋冰涼的空氣,非常舒服。
有人敲門,小二端着熱茶進來。
“客官,早餐給您端到樓上,還是您去樓下吃,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天越來越冷了。”
蘇蔬道:“我們下樓去吃吧,人多熱鬧。”
小二應聲“好咧”,轉身出去。
燕兒倒了盞茶放在蘇蔬面前,“小姐,潤潤喉嚨,這種地方可沒有上好的龍井,您湊合吧。”
蘇蔬笑笑,“我是小姐的命、丫頭的肚子,不計較吃穿。”
她剛要端起茶盞,忽然,從窗戶蹦進一隻黑貓,喵喵的叫着,打蘇蔬面前的桌子上嗖的躍過,踢翻了那盞茶,然後飛落在地,又竄到牆角,趴在那裡緊緊盯着。
蘇蔬啞然失笑,這老鼠功夫夠厲害,居然能在二樓挖洞成家。
忽聽燕兒哎呀一聲,再看她掩口而不能語,她的眼睛,盯着桌子上的茶盞。
蘇蔬不明所以,順着燕兒的目光看去,只見那灑在桌子上的茶水,嗤嗤冒着白煙,然後變成一灘白沫。
蘇蔬先是一驚,繼而哈哈狂笑,“我死不了,我是喀戎轉世,你們這些宵小之輩,儘管放馬過來,爺我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