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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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年中,葛朗臺開始讓歐也妮學着管理家務,像買菜、結賬、收款之類的,他還把自己手下所有農莊的名字和怎麼經營的方法都告訴歐也妮。第三年,葛朗臺滿意地把女兒調教成了自己希望的那樣。這時候,葛朗臺已經可以放心地讓歐也妮來操持這個家的伙食了。他還把伙食庫的鑰匙交給她,讓歐也妮正式當家。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五年,歐也妮也過了五年這樣單調的生活。在歐也妮和她父親單調的生活中,幾乎沒有什麼事值得一提。在歐也妮的眼中,最痛苦的莫過於對夏爾的思念。時間非但沒有將這種思念減輕,反而讓這種思念如紅酒一般釀得更加醇烈。但是這位姑娘從來不讓任何人看出自己內心的憂愁,以至於整個索漠城上上下下想要談論她的私事都沒辦法開口。經常來葛朗臺家玩的是克呂旭叔侄三人,他們教會歐也妮玩惠斯特牌,每天晚上葛朗臺家都會有這樣一局牌局。

到了1827年,葛朗臺已經八十二歲了。他的身體已經很衰弱了,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教導歐也妮怎麼管理田產。這一年年底,葛朗臺得了癱瘓,病情很重,貝日蘭大夫幾乎每天都會到葛朗臺家來,他告訴歐也妮,葛朗臺已經沒法救治了。

可憐的歐也妮想到自己親愛的母親早已經離開自己,唯一的父親也要走了,她極其難過。想到自己不久將孤單地活在世上,歐也妮跟父親也就更親近了,她傾心照料和服侍着自己的父親。葛朗臺漸漸喪失所有的行動能力,支撐他活下去的,只有一個動力,那就是他的金銀珠寶。他每天都會讓女兒用輪椅推着他到自己的小密室去,看着那些鎖好的金銀珠寶,這對他來說是最滿足的一件事情了。

葛朗臺有時會在客廳裡一動不動地待着,望着包了鐵皮的門,一有什麼響動,他就要問出了什麼事。讓公證人吃驚的是,他居然聽得見狗在院子裡打哈欠。

雖然葛朗臺已經神志不清了,但一到要收租這樣的日子,他總是清醒得讓人驚訝,跟管葡萄園的人算賬,或者出具收據。他會把輪椅轉到面對密室鐵門的地方,讓女兒把門打開,監督她把錢袋堆好,把門關上,等女兒把鑰匙交還給他後,再回到他平常待的地方。

公證人克呂旭把葛朗臺家的情形摸得很清楚,他想:只要夏爾不回來,那這位富有的女繼承人一定會嫁給自己的侄兒的。所以克呂旭一家對葛朗臺家殷勤備至,他們每天都會上門聽候葛朗臺的差遣。替葛朗臺到弗洛瓦豐,各地的田莊、草場、葡萄園辦事,再把一切收入轉換成金子、銀子,由老頭把這些金銀堆放在密室裡。

葛朗臺漸漸不行了,他最後的日子終於來臨了,這天葛朗臺坐在壁爐邊正對着密室房門的那個地方,身上用毯子裹得緊緊的,對歐也妮說:“把這些東西給我看緊了,別讓任何人偷我的東西,不然我死了也不饒你。”

葛朗臺偶爾清醒過來,等他一有力氣睜開眼睛,他就把眼珠轉向密室房門,問女兒說:“它們還在嗎?我的金子還在嗎?”

這個時候歐也妮就會趕緊回答父親:“在的,父親,您的金子全部都在。”

“好,你去拿幾枚來給我看看,這樣我才放心些。”

於是,歐也妮照着父親的吩咐,給他拿來幾枚金幣,葛朗臺就像小孩子見到心愛的玩具那樣,癡迷地看着這些金子,一看就是幾個小時,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溫柔快樂。

當神父來給他做臨終聖事的時候,本來早就意識渙散了的葛朗臺卻忽然醒過來了,他那雙似乎已經死去幾個小時的眼睛,只因爲他看到了神父的銀製十字架、燭臺和聖水壺,就忽然復活了。當教士把鍍金的受難十字架送到葛朗臺脣邊,想讓他吻一吻聖物的時候,視財如命的葛朗臺,做了一個嚇人的動作,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搶奪這十字架,教士被他嚇了一跳。也正是這個動作,讓葛朗臺耗盡了最後一絲生命力,葛朗臺用盡最後的力氣叫着歐也妮的名字。儘管她就跪在他牀前,但他卻看不見。

“父親,您要我給您祝福嗎?”歐也妮哭着問道。

“你要好好保管我那些財產,以後到那邊來給我報賬,聽到沒有!”說完這句話,葛朗臺就離開人世了,作爲一個典型的守財奴,他至死不忘的依然是他的財寶。

可憐的歐也妮,從今往後,這所房子裡面就只剩下她獨自一人了。唯一能跟她說說話的,也只有老僕人娜農。兩人這麼多年的相處已經讓她們養成了比親人還親的默契。很多時候,歐也妮都不用說話,只要一個眼神,娜農就能明白小姐要的是什麼。

對歐也妮來說,娜農就像她這個小小世界的保護者一般,爲她遮風擋雨,她不再是葛朗臺家的僕人,而是歐也妮的朋友。

父親死了之後,歐也妮第一次清晰地瞭解到她究竟有多少財產,公證人克呂旭告訴她,她在索漠地區的地產,每年收入三十萬法郎;有六十法郎一股買進的公債六百萬,現在一股漲到七十七法郎。她還有二百萬法郎的黃金和十萬法郎現款,就算不計其他一些小收入,歐也妮的身價至少也是一千七百萬法郎。

對歐也妮來說,這些問題她都不甚關心,畢竟以她父親讓她培養出來的生活習慣,她自己很難把這筆錢花出去。歐也妮更爲關心的是這個問題:“夏爾究竟在哪兒呀?他爲什麼都不來信呢?”

大多數時候,家裡面只有娜農和歐也妮兩人,她們在空蕩蕩的客廳裡相對而坐。歐也妮經常會感慨:“娜農,娜農,就剩下咱倆了……”

“是呀,小姐,也不知道夏爾少爺在哪兒,都不來信,要是知道他在哪裡,我們還可以去找他呢。”

“他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和我們隔着海呢。”

可憐的歐也妮,就守着這個灰暗的房子,守着一個幾乎沒有希望的愛情,在家中孤獨地啜泣。而外面的世界,從南特到奧爾良,歐也妮一千七百萬法郎的家產傳得盡人皆知,大家都在訝異這位小姐的富有。

歐也妮簽發的第一批文書中,就有給娜農的一筆一千二百法郎的終身年金。娜農原先就已經有六百法郎的年金了,加上這一筆,她立刻成了衆人羨慕、追捧的目標。不出一個月,她就從老姑娘變成了新媳婦,風風光光地嫁人了,而她的丈夫安託萬·高諾瓦葉也立即被委派到葛朗臺小姐的田產莊園做看守。

娜農,也就是高諾瓦葉太太雖然已經五十九歲,但由於長期過着修道院式的生活,使得她面色紅潤,身子骨像鐵打般結實,看上去不超過四十。因此,有些人甚至眼紅起高諾瓦葉的豔福來,覺得娜農除了錢財,還有個讓人羨慕的身體。雖然長得醜,但是佔了歲月的便宜,娜農在結婚的這天顯得格外美麗。

“看呀,高諾瓦葉真是有福氣娶了這麼一個有錢的太太也就算了,這把年紀看起來還這麼年輕。” 布店老闆說。

“我看,就她那氣色,生多少個孩子都不是問題。” 販鹽的商人說。

“她很有錢,高諾瓦葉這小子算是撈着了。”一個鄰居說。

在鄰里中人緣極好的娜農,到教堂舉行婚禮時,一路上受到人們的祝賀,歐也妮送她三套十二件的餐具作爲賀禮。高諾瓦葉沒有想到女主人居然如此大方,每次提到歐也妮,他都滿含淚花地說:“就算爲了主人赴湯蹈火,我也願意。”

日子過得稱心如意的高諾瓦葉太太還有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那就是這麼多年以來,她終於可以像已故東家那樣,自己管理這整個家的伙食庫鑰匙和早晨的調配口糧了。不僅如此,她手下還有兩個用人,一個是廚娘,還有一個專門在家中打雜,有時候幫歐也妮做些衣服。

家中的這些僕人都是娜農精心挑選的,所以每個都對歐也妮忠心耿耿,所有田莊和葡萄園的管理跟葛朗臺在的時候沒有太大的區別,唯一的不同就是現在主要是高諾瓦葉夫婦執行着葛朗臺曾經的那些嚴格的規章制度。

可憐的歐也妮已經快三十歲了,可是她的人生沒有任何樂趣。她的童年是守着一個得不到理解、老受欺侮、始終苦悶的母親度過的。而她的愛情除了草草地認識幾天的情人,兩人偷偷接過一次吻之外,再沒有其他什麼。這次戀愛給歐也妮帶來的,更多是傷心和憂鬱,因爲歐也妮把心給了夏爾,可是夏爾那麼快就離開了。這段被父親詛咒的戀情,幾乎要了她母親的命,只給她帶來了夾雜着淡淡希望的痛苦。而更讓歐也妮崩潰的是夏爾一走就再沒有音信,甚至連簡單的信件都沒有來過一封,讓可憐的歐也妮獨自沉溺在相思的痛苦之中。

跟所有人一樣,歐也妮曾經那麼努力地爭取幸福,然後不幸的是,她的幸福那麼短暫,留下就是無盡的等待。對這個忠誠的上帝信徒來說,財富既不是一種勢力,也不是一種安慰,她只能依靠愛情、依靠宗教、依靠對未來的信念活命。財富不是她幸福的來源,那些財富,那些讓人眼紅、嫉妒的財富從來沒有給這位純潔的小姐帶來過一絲的快樂。

七年以來,歐也妮最珍愛的東西,不是父親留下的滿屋的金銀珠寶,而是夏爾的那隻盒子,是夏爾父母的那兩張肖像。她甚至把父親曾經給自己的那些夏爾的首飾看得比什麼都重,還有母親留下來的那個金頂針,因爲這個頂針曾經也是夏爾母親用過的。歐也妮把這個頂針戴在自己的手上,等待着夏爾的歸來。

每次人們看到歐也妮手上戴着母親的金頂針的時候,就會明白,葛朗臺家的小姐在服喪期間是不會出嫁了。她對父母的愛和虔誠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儘管如此,那些討好歐也妮的人卻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克呂旭一家在老神父高明的指導下,用無微不至的關心包圍着歐也妮。每天晚上,葛朗臺家都會聚上一羣人,他們都是克呂旭家的。這羣人想盡各種各樣的辦法

來向女主人唱讚歌,像女王身邊的侍從一樣服侍她。有些時候,他們那些諂媚的話,要是被別人聽去了,說不定連耳朵都要羞紅。歐也妮一開始對這些恭維之辭非常不適應,但是慢慢的,她也逐漸習慣了,再也不會像剛開始那樣總是羞得滿臉通紅。

德·蓬豐庭長是這個小圈子裡面的男主角,他的人品、學問、教養使得每個人都對他讚賞有加。

有人說:“您知道嗎?歐也妮小姐,蓬豐莊園每年至少有一萬法郎年收入呢。”

有人說:“您知道嗎?歐也妮小姐,庭長先生要當法院推事了,然後再晉升爲院長,他真是厲害!”

往往這種時候,雖然庭長先生那通紅的臉龐已經顯示出他的激動了,但他都會努力剋制,表現出謙虛的樣子。雖然他已經年過四十,但是他還是竭力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小夥子。每次他到歐也妮家來總是戴着白領帶,穿一件前胸打寬襉的襯衣。跟歐也妮說話的時候,語氣也是格外的溫柔親密。原來庭長只在歐也妮過生日的時候纔給她送鮮花,但現在幾乎每天來的時候,都會給歐也妮送上一束鮮花。而高諾瓦葉太太在當着客人面的時候就會把它們都插在花瓶裡,等到客人一走,她就偷偷地把花兒全丟到後院裡面。

也有人瞧不上克呂旭一家的,德·格拉桑太太就認爲歐也妮的人品和心地都是最美好的,克呂旭才配不上歐也妮呢!開春時,德·格拉桑太太爲了攪亂克呂旭叔侄的美夢,有意和歐也妮提起德·弗洛瓦豐侯爵。她勸說歐也妮,如果歐也妮能跟德·弗洛瓦豐侯爵聯姻,那麼侯爵就可以通過歐也妮龐大的地產和收入,重整家業。

當時,德·格拉桑太太把貴族門第、侯爵夫人的頭銜叫得震天響,還把歐也妮輕蔑的一笑當做贊同的表示。於是,她到處揚言,說庭長先生的婚事並不見得十分順利。

“雖然弗洛瓦豐先生五十歲了,”她說,“可是看上去並不比克呂旭先生老氣,不錯,他妻子死了,留下一堆孩子,但他畢竟是侯爵,早晚是法蘭西貴族院議員。葛朗臺老爹在世的時候就一直把自己的家產歸到弗洛瓦豐,依我看,他也有意把自己的家族放到弗洛瓦豐家譜上去呢。”

大家沸沸揚揚議論的事情從來不是歐也妮關心的問題,她在乎的,只有夏爾。和過去一樣,夏爾在她心中的地位始終沒有變。

“娜農,”歐也妮有一天晚上臨睡時說,“七年了,他連一封信也沒有……”

讓歐也妮牽腸掛肚的夏爾此時正在做什麼呢?正當這些事情在索漠上演的時候,夏爾在印度果然發了財。他一開始帶到印度去的那批貨物賣得非常好,靠這些貨物,他賺了六千美元的本金。對發財致富的渴望使他丟掉了一切的包袱,一心只想賺錢。他發現在熱帶地區和歐洲一樣,致富的捷徑是買賣人口。於是他到非洲海岸,去做販賣黑人的生意,同時,也販些利潤較高的商品。

夏爾把全部精力都投入生意中,忙得一點空都沒有。他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發大財,然後回巴黎去顯耀。在人堆裡混久了,世面見得多了,他的思想逐漸改變了,變得懷疑一切了。看到同一件事在這個地方被說成犯罪,在那個地方又被看做美德,於是他對是非曲直模糊了。他開始相信,唯一不變的只有利益,追求利益成爲他最大的目的。葛朗臺家的血統在他身上沒有失傳,他變得狠毒、貪婪。他販賣人口、燕窩、兒童、吹鼓手;大放高利貸,收賣贓物,偷稅走私。

夏爾剛離開法國的時候,歐也妮的高潔形象和她的愛一直是夏爾內心中最純潔的東西,就像西班牙水手供在船上的聖母像一樣神聖。他曾把生意上最初的成功,歸功於歐也妮的祈禱所產生的法力。然而隨着他一步步的成功,一步步地流失內心的道德,這件事情漸漸被他忽略了。後來,他在不同國家都有豔遇。於是,對堂姐、索漠、舊屋、小凳以及在樓梯下過道里的親吻的回憶,已經抹得一乾二淨了。

在道德墮落的夏爾心中,伯父就是條狗、是個吸血鬼,低價騙取了他的首飾。而歐也妮成了一個曾借給他六千法郎的債主,只在他的生意中佔一席之地。這就是爲什麼歐也妮朝思暮想的夏爾七年內居然一封信也沒有寫來的原因。

爲了方便做生意,夏爾甚至給自己換了一個名字――卡爾·西弗爾。這位投機商活躍在印度、聖托馬斯、非洲沿海、里斯本、美國,由於用的是假名字,他做起事情來,心狠手辣、貪得無厭,沒有任何道德底線。這樣的做法,再加上點運氣,他果然很快發了大財。

就在 1827 年,曾經的夏爾,現在的卡爾·西弗爾帶着他沾沾自喜的財富,搭乘保王黨商社的一艘華麗的雙桅帆船――“瑪麗·卡羅琳”號,回到了波爾多。他帶回三大桶箍得嚴嚴實實的金屑子,價值一百九十萬法郎。

與他同船的有一位溫和的老人,他曾經是查理十世陛下的內廷侍從――德·奧布里翁先生。夏爾在船上的時候刻意跟德·奧布里翁太太培養了良好的友誼,下船之後,德·奧布里翁夫婦和女兒還有夏爾也住在同一個旅館,他們甚至一起出發去巴黎。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在傳言說,漂亮的德·奧布里翁太太正在不遺餘力地給女兒找個金龜婿呢。

德·奧布里翁家在巴黎的宅第已經被抵押出去了,夏爾承諾要幫他們贖回來。未來的準岳母德·奧布里翁侯爵夫人已經許諾,要是能贖回宅子,就讓夏爾和女兒住在第一層。她還向夏爾保證,她要奏請查理十世,諭準夏爾·葛朗臺改姓德·奧布里翁,並享用侯爵家的爵徽。要是夏爾能在奧布里翁弄到一塊價值三萬六千法郎的世襲領地,那麼夏爾就可以順利承襲德·比什都尉和德·奧布里翁侯爵的雙重頭銜。

這樣一來,夏爾和德·奧布里翁家合在一起,再加上宮廷閒差的俸祿,整個德·奧布里翁府一年也可以有十幾萬法郎的收入。德·奧布里翁太太告訴夏爾:“您每年有了這麼十幾萬法郎的收入,加上我們的貴族頭銜和門第,初入宮廷完全不是問題,到時候,我給您弄了一個內廷侍從的職銜。只要有了內廷侍從的職銜,那您就可以平步青雲,當省長、大使都不成問題,那時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野心勃勃的夏爾,一心想發達的夏爾在德·奧布里翁太太的撩撥下竟然飄飄然起來,想着錦繡前程就在自己的眼前,他下定決心爲了達到這些目的不擇手段,至於還在等待自己的堂姐,那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一直待在巴黎的德·格拉桑聽說夏爾發財回到了巴黎,即將要結婚,便匆匆趕來。他說,夏爾只需要再付三十萬法郎就可以了結他父親欠下的債務,還他父親清白了。他見到夏爾的時候,夏爾正在跟珠寶商洽談,他定下了一套二十多萬法郎的珠寶作爲給德·奧布里翁小姐的聘禮。

這已經是德·格拉桑第三次來找夏爾了,夏爾冷漠地聽他說完,然後回答:“您希望我把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還給我父親的債主?這是不可能的!我父親的債別算到我頭上!”

“如果您不願償還,幾天之內說不定就會有人宣告您父親破產,這樣您父親的名譽就毀於一旦了。”

“先生,非常抱歉,或許您還不知道,幾天之內,我就會是德·奧布里翁子爵。所以您說的這件事情跟我毫無關係。”說完夏爾毫不客氣地把德·格拉桑爵爺送出了門。

也就在這一年的八月,整整思念了夏爾七八年的歐也妮收到了一封信,一封來自夏爾的信,歐也妮看到信件上寫着夏爾的地址是巴黎的時候,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感謝上蒼,他終於回來了。”可憐的姑娘淚流滿面地說。

歐也妮顫抖着打開信件,裡面首先掉出來一張匯票,讓她去索漠的德·格拉桑太太的銀號取款。娜農不安地看着那張匯票,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歐也妮也心慌地打開信件:

“堂姐,您好!……”歐也妮看到這幾個字就不敢再看。“他不叫我歐也妮了。”歐也妮想着心頭一陣發緊,合抱着手臂,不敢往下看,大顆淚珠掉了下來。

夏爾的語氣看起來多麼疏離和客氣呀,他原來不是這樣的。信下面的內容是這樣的:

我相信,您要是知道了我事業大獲成功一定會爲我高興。我非常遺憾聽到了伯父伯母去世的消息,希望您節哀。漂泊在外的這段時間,我想通很多事情,曾經那些幼稚的承諾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我很高興地通知您,我已經找到了一門很合適我的婚事,不久將要結婚,您也知道我們的生活方式差別太大,勉強在一起是不合適的。我不想辜負您對我的情誼,所以特地致信告訴您這一切。

我永遠記得您在我離開時候對我作出的承諾――等我回來,可惜的是,我無福繼續享有您的愛情了,爲了這個殘酷的社會,我必須有所捨棄,希望您諒解,也祝您幸福!

請您把我託您保管的梳妝盒交驛站郵寄至巴黎伊勒蘭―貝爾坦街德·奧布里翁府。我感激您當初資助我的六千法郎,您的恩惠我銘記在心,隨信附上八千法郎,以表達我對您的感激之情。您忠實的堂弟, 夏爾。

歐也妮看到最後這句話,心裡簡直像刀絞一般:“交給驛站,交給驛站?我用生命去保護的東西,他居然叫我交給驛站。”

可怕的境地出現了,船沉了,在希望的茫茫大海上沒有留下一截繩索和一塊木板。歐也妮讀了這封可怕的信後,就產生了這樣的感情。她擡眼望望蒼天,想到了母親最後的遺言,像有些垂死的人一樣,母親把前途看得很透很清。接着,歐也妮想起母親的死和先知般的一生,便轉瞬領悟到自己整個的命運。

歐也妮緩步從花園走進客廳。她一反平時的習慣,避開了過道,但她在這昏暗的客廳裡仍見到了保留堂弟回憶的東西,壁爐上仍放着小碟子,她每天早餐時

總要用到它,還有那隻賽夫勒古窯的瓷糖缸。

從收到夏爾的信件開始,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首先是教區神甫來訪,這位神甫是克呂旭的親戚,克呂旭要他純粹從宗教意義上,和葛朗臺小姐談談她必須結婚的義務。神甫還在勸說歐也妮的時候,德·格拉桑夫人來訪了,她是懷着一種憤怒和看好戲的心情來的,神甫見她來也不好意思繼續說什麼,只好向歐也妮告辭,歐也妮說:“神甫先生,希望您過會兒再來,我需要您的支持,教堂現在就是我心中最大的歸屬。”

神甫還沒來得及說話,德·格拉桑夫人聽到這裡忍不住插話:“哦,我可憐的小姐,我已經聽說您堂弟已經回國,馬上要跟德·奧布里翁小姐結婚……我想,您肯定也知道了吧。”

歐也妮被她這直白的插話羞紅了臉,但她努力學着自己父親的樣子,不動聲色。

“說不定我不知道呢,太太,您要說什麼就當着神甫說吧,沒什麼好顧及的。”歐也妮嘲諷地回答。

“好的,小姐,您看看這封信,這是德·格拉桑給我寫來的。”

歐也妮拿過信只見上面寫着:

賢妻如晤,夏爾·葛朗臺已經回到巴黎一個月了……

居然已經回來一個月了,歐也妮忍不住越發傷感:“現在滿城都知道他的婚事了。”

歐也妮這下明白,早在夏爾給她寫信之前,夏爾就已經把自己的婚事準備得妥妥當當的了。歐也妮不願意細想這個問題,也沒有在心裡咒罵夏爾,雖然她心裡已經對夏爾開始感到輕蔑了,她依然繼續看信:

我特意把我跟他伯父如何盡心盡力地爲他父親挽回名譽的事情告訴他,可是他根本不爲所動,甚至拒絕償還他父親的債務,不顧及他父親的名譽,連我這幾年來盡心盡力地辦理這件事情以穩住這些債權人的酬勞也不給我。這簡直是沒臉沒皮,從法律上來說,他還欠債主一百二十萬法郎,只要債權人宣佈他父親破產。我相信夏爾想結婚纔沒那麼簡單,沒有人會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父親聲名狼藉的人。當初就聽老葛朗臺一句話,我操勞到今天,既然德·奧布里翁子爵固然不在乎自己的名譽,也不在乎自己父親的名譽。那我必須對債權人負責,當初我對他們許下了那麼多諾言,現在我要是不表明自己的立場……只是在行動之前,我希望你先通知歐也妮小姐一聲,畢竟我還是非常尊重她的……

歐也妮讀到這裡就沒有繼續看信了,她已經明白德·格拉桑太太的來意,冷冷地看着她說:“謝謝您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如果您沒什麼事情了,我跟神甫還有話要說。”

“那我告辭了。”

德·格拉桑太太走了之後,歐也妮向神甫提出了一個問題:“神甫先生,如果我必須結婚,那麼婚後保持童貞算不算罪過?”這個問題難倒了神甫,他告訴歐也妮這個問題他必須回去好好的研究一下神學著作,明天才能給她答案。

等神甫走了之後,歐也妮把自己關在父親的小密室裡面,整整一天不吃不喝,直到晚上賓客登門造訪,她纔出來。

這一晚,客人很多。因爲夏爾回國以及他變心的消息傳遍了全城。但是,儘管來客們細心觀察,但他們的好奇心卻得不到滿足。歐也妮雖然內心慘痛,但臉上卻鎮靜自如,甚至以笑臉來回答那些用傷感的目光或語言向她表示關切的人。

“庭長先生,”就在客人們都要離開的時候,歐也妮說道,“請您留一下,我有些話跟您說。”

這不等於宣告要嫁給庭長嗎?要知道,在這講究體統的小城鎮裡,這類出格的舉動就是最莊嚴的許諾。

“幾百萬家當歸庭長了。”德·格里博古小姐說。

“明擺着,德·蓬豐庭長要同葛朗臺小姐結婚了。”德·奧鬆瓦爾太太也叫道。

等客人散盡後,歐也妮開誠佈公地說:“庭長先生,我知道您看中我什麼。我不想瞞着您,我心中那份感情,是熄滅不了的。如果您願意讓我保有內心的情感,和您――我的丈夫保有永遠的友誼,那麼您可以得到我的婚姻和全部的財產。”

等這一天等了多年的庭長大人激動地回答:“爲了您,我什麼都同意。”就算歐也妮不願意跟他生活在一起也沒關係,反正歐也妮身上那些巨大的財富已經歸自己所有了。

“謝謝您的體諒,這裡是一百五十萬法郎,”歐也妮從懷裡掏出一張法蘭西銀行的一百股的股票,“我希望您幫我到巴黎去,把我叔叔所有的債務全部償還,不僅還給他們三十萬本金,連利息也全部還給他們。然後讓他們立好字據,我相信您,把我的後半生託付給您,希望您爲我做好這件事情,不要讓葛朗臺這個姓氏蒙羞。做完這件事情之後,您就把收據和全部債據交給我的堂弟,還有這封信,請您一起交給他。等您從巴黎一回來,我們就立刻結婚。”

德·蓬豐先生一走,歐也妮就忍不住在椅子上哭成一團。庭長明白,他是從葛朗臺小姐的失戀中得到了葛朗臺小姐。爲免夜長夢多,庭長火速趕到了巴黎,以最快地速度辦理好了這件事情。

歐也妮小姐連本帶息償還叔叔所欠下債務的事情在巴黎轟動了全城,一時間人人都在稱讚這位小姐。

當庭長到達德·奧布里翁府邸時,夏爾正被自己的岳父數落,說如果他不先償還紀堯姆·葛朗臺的債務,那麼他就不能迎娶自己的女兒。

庭長轉交給夏爾的信是這樣的:

堂弟,相信您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委託蓬豐先生償還叔父的債務已經全部還清。正如堂弟您所說,我或許沒辦法適應您那種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以至於您要爲您的錦繡前程犧牲我們的愛情。所以我成全您的幸福,既然您那麼想博取功名,那麼我獻上您父親的清白和名譽,作爲賀禮。您的堂姐,歐也妮。

這個野心家從庭長手裡接過正式文件時,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庭長看了,莞爾一笑。

“咱們可以相互宣告喜訊了。”庭長說。

野心勃勃的夏爾拿到這些收據的時候簡直開心得心花怒放。庭長也高興地說:“我恭喜您即將結婚,也請您給我和歐也妮祝福。”

“啊!您要同堂姐結婚?好啊,我很高興,她是好人。但是,”他突然心頭一亮,問道,“堂姐她,她很有錢吧?”

“是呀,”庭長話裡帶刺地答道,“四天以前,她的財產大概有一千九百萬,可惜現在替您父親清理財務之後,只有一千七百萬了。”

“什麼?一千七百萬……法……郎?”

“是的,在我們結婚以後,我們兩人的財產每年幾乎會有七十五萬法郎的收入。” 庭長炫耀地回答。

夏爾好不容易纔平復了心情,說道:“那恭喜您了,姐夫,以後還要靠您多多提拔。”

“哈哈,互相照顧,互相照顧,對了,這裡有一隻盒子,歐也妮小姐讓我親手交給您。”說着庭長把那隻曾經讓歐也妮視若珍寶的盒子還給了夏爾,然後便告辭了。

三天後,全索漠都知道了歐也妮和德·蓬豐的婚事。就在結婚不久,德·蓬豐當上了昂熱法院推事。在離開索漠前,歐也妮把她珍藏多年的夏爾的首飾,還有夏爾還給自己的八千法郎的黃金,做成了一隻純金聖體盒,獻給了教堂,在那裡她曾經無數次向上帝禱告,得到了心靈的慰藉。

歐也妮雖然只跟丈夫保持友誼關係,但是每次丈夫的升遷她都不遺餘力地幫助他,沒過幾年後他又晉升爲院長,他耐着性子等待大選,好在國會佔有一席,對他來說成爲貴族院的一員只是時間問題了。

可惜的是,德·蓬豐的光輝前途並不像他自己預計的那麼好,就在他當上國會議員之後,僅僅一星期,他就死了。這或許就是報應,他們讓歐也妮簽訂了這樣一個條款:“倘若無兒女,則夫婦雙方的財產,包括動產與不動產,毫無例外,均不予保留,悉數以互贈形式合在一起;如一方去世,免除遺產登記手續,因爲免除該手續纔不至損害繼承人或權益持有者,須知該財產互贈實爲……等等,等等。”這一條款完全保證了克呂旭一家能在歐也妮死後拿到歐也妮的全部財產。

幸好上帝從來不會姑息心存不良的人,克呂旭一家機關算盡卻沒有想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就在德·蓬豐去世不久,庭長的當公證人的叔叔和當神父的叔叔先後被召上了天國,克呂旭一家徹底地失去了霸佔歐也妮財產的機會。反而是歐也妮還活得好好的,並且還繼承了更多的財產。

上帝把大把大把的黃金甩給歐也妮,然而這位富有的女人卻視金錢爲糞土,她過着虔誠的生活。她把錢用來接濟窮人,她在三十歲的時候就成了寡婦,但她每年的收入都讓人眼紅,她顯得平和、安詳、美麗。她的生活方式甚至都沒有任何變化,跟葛朗臺在世的時候差不多,她精打細算地積攢一年年的收入――這是葛朗臺老爹親自調教的,要不是她總把錢接濟窮人,那她可真就像別人諷刺的那樣是個吝嗇鬼呢!

那些惡意中傷她的人,在看到不斷修建的一個個養老院、教會小學,還有一座藏書豐富的圖書館時都會啞口無言。歐也妮將自己的錢全部花在這些義舉上,每年她都會做各種各樣的善事,她那顆純潔的心靈也在這個過程變得越發偉大。

歐也妮曾真心地說過:“娜農,我看,真心愛我的,就只有你了。”

近來,不少人又向歐也妮提親,其中德·弗洛瓦豐侯爵先生一家最爲熱衷,他們就像當年的克呂旭家的人一樣包圍這位有錢的寡婦。可惜的是,他們都沒看透這個世道的真理,這些庸俗的人,他們靠近歐也妮只是想得到錢財。對歐也妮自己來說,她早就活在世俗中,又超出世俗之外了,這麼多年,她心中唯一的歸屬就是上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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