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克呂旭心中就像暴風雨一般不平靜,作爲一位嚴謹的公證人,克呂旭向來知道做事情的分寸:第一,一位初級法庭庭長不適合親自到巴黎去插手一件涉及自身廉潔問題的債券案,更不宜親自到巴黎去說服債權人;第二他還沒聽到葛朗臺親自表達自己的意願,葛朗臺願不願意花錢還是未知數!葛朗臺根本什麼意見都沒有表達,侄兒居然就自告奮勇接手這樁交易,這也使他有點後怕。
於是,就在格拉桑夫婦進門的時候,克呂旭把自己的侄兒拉到了窗戶邊上,悄聲說道:“侄兒,我看你是想他的女兒想昏了頭吧。剛纔的事情你已經插手夠多的了,你不能再這麼無休無止的獻殷勤了,知道嗎?現在你記得少說話,讓我來處理這件事情,你可犯不上以法官的身份,參與這樣一件……”
克呂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德·格拉桑先生和葛朗臺的寒暄打斷了:“葛朗臺先生,我聽說您府上遭遇了不幸,我們特意前來弔唁。”
“是的,”公證人打斷銀行家的話,插嘴說,“要說不幸,也就是葛朗臺先生的弟弟去世。他如果想到向自己的哥哥求助一下,或許就不會走到自殺的境地了。咱們的老朋友最愛名譽了,他現在正打算清理巴黎葛朗臺家的債務。我這個當庭長的侄兒,爲了免得葛朗臺先生在這樣一樁涉及司法的事務中遇到麻煩,打算替他到巴黎跑一趟,跟那些債權人磋商呢。”
公證人的言論再加上葛朗臺默認的態度,大大出乎德·格拉桑一家三口的意料,要知道,他們在來的路上,還大罵葛朗臺吝嗇,幾乎把他說成是害死自己兄弟的兇手。沒想到來到葛朗臺家卻得知這樣的消息,這讓他們大爲驚訝。
銀行家訝異地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眼神,臉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反而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氣說:“啊!我早就猜到了,太太,你說是吧。我們在路上就說了,葛朗臺先生是最講義氣、最重視家族名聲的,您怎麼會允許這種玷污自己弟弟和家族的事情發生呢!您這樣做真是太偉大了,您簡直就是偉大的男子漢。”
老頭子不動聲色地回答:“可……可是偉……偉大的代……代價很高……高啊!”
“不過,葛朗臺先生,”德·格拉桑接着說,“要我說――庭長聽了我這話可不要不高興,這件事情完全是生意上的事,應該由精通商務的人去處理。那些回扣、預支、利息計算之類的事情,對於庭長這樣一個搞司法的人來說,還不一定能做好呢。”
“這倒……倒……倒是可以……考慮……的,我們倆……一起……一起做些……安……安排,能讓我……我……我不至許……許……許下,不至於先許下什麼……我……我不願許……下的諾……諾言,要……要知道……”葛朗臺把前面這段話都說得磕磕碰碰的,可最後一句話:“庭長大人已經叫我給他出差旅費了呢。”他卻說得異常利索。
“哎呦,葛朗臺先生,”德·格拉桑夫人說,“去巴黎可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呢,要是我,我寧願自己出路費去。”說完,德·格拉桑夫人她給丈夫使了一個眼色。大家都明白這是德·格拉桑夫人在鼓勵丈夫把這差事從對手手裡面搶過來,克呂旭叔侄倆看着這場面不禁感到非常沮喪。
葛朗臺也適時地拉着銀行家的手,壓低聲音說道:“當然,比起庭長,您自然是專業人士,我更信得過您。不過這其中還有些事情,我還想趁這個機會買些公債,大概買幾萬法郎,我希望能以八法郎一股的價錢買下來。據說每個月底公債都會下跌,您在這方面是專家,是不是這樣?”葛朗臺把這段話說得順順溜溜的,可銀行家忙着聽他講話的內容,竟然都沒注意到這一點。
“不敢當,這麼說來,我還得替您買進幾萬法郎的公債了?”
“我剛打算做這個,就花點小錢,您可別在外面說。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玩這個,希望您幫我保密。如果克呂旭他們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如果能在這月底做成這筆買賣,那就最好不過了。既然都要去巴黎,你要是能順便替我那可憐的侄兒探探口風那就最好不過了。”葛朗臺說完,兩人就這樣把事情定了下來。
德·格拉桑故意提高嗓門說道:“好的,葛朗臺先生,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我後天一早就出發,那麼,明天我什麼時候過來跟您商量最後的幾個要求?”
“五點鐘吧,晚飯之前。”葛朗臺說。
兩家客人又一起坐了一會兒,德·格拉桑趁着談話的間隙,拍了拍葛朗臺的手:“雖然您平時不表現出來,但沒想到你對您的弟弟和侄兒這麼關心,您真是個有義氣的哥哥。”
“是啊,”葛朗臺說,“表面上看不出,其實,我最看重骨……肉情分的,我對我兄弟很好,我可以向大家證明這一點,不過,但願不會花……花……花太多的……”
“我們先告辭了,”還沒等葛朗臺說完,銀行家就打斷了他的話,“要是我後天出發的話,還有很多事情要準備一下。”
“好,好。我也一樣,爲了這事,我……我要進……進房……想一想,躲進我的那……那間……用克呂旭庭長話說,叫評……評……評議室……去。”
“該死!他現在不稱我是德·蓬豐先生了。”庭長傷心地想到。
兩家互相競爭的人就這樣離開了葛朗臺家,他們似乎都已經完全把葛朗臺上午出賣葡萄園主的可惡行爲拋在腦後了。現在他們心中都只想搞明白葛朗臺老頭做這件事情的真正目的,不過雙方都不願把自己知道的透露給對方。
“兩位跟我們一起去拜訪一下德·奧鬆瓦爾夫人吧?” 德·格拉桑問公證人。
“謝謝,我們下次再去,因爲我們已經答應要去拜訪德·格里博古小姐了。”沒等叔叔發話,庭長就搶着回答了。
“那就再見了。”德·格拉桑太太笑容可掬地回答。
沒等克呂旭叔侄走多遠,阿道爾夫就對他父母說:“今天他們兩人真是被我們氣得火冒三丈了。”
“別胡說,孩子,”德·格拉桑太太不高興地說,“小聲點,孩子,他們還聽得到我們說話呢,你以後要注意一點你的言辭,你的話也難登大雅之堂。”
而那邊,克呂旭叔侄見德·格拉桑一家走遠之後,忍不住說道:“叔叔,你看,葛朗臺一開始稱呼我蓬豐先生,等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就叫我克呂旭。”
“我聽到了,我知道你現在不高興,心裡有氣,”公證人分析道,“不過孩子,這可不是一件壞事。既然德·格拉桑一家這麼熱衷,就讓他們去坐葛朗臺那艘‘以後再說’的船吧,我們靜觀其變就好。你那麼聰明,怎麼現在糊塗了?你放一百個心好了,歐也妮早晚是你的。”
葛朗臺等兩撥客人一走,立即把娜農叫了過來,並吩咐道:“今天晚上別放狗,你也別睡覺,還有事情要做呢。十一點鐘的時候高諾瓦葉會趕着馬車從弗洛瓦豐來這,你留神聽着,別讓他敲門,你悄悄把他叫進來就行。警局規定夜晚禁止喧譁,最好不要讓鄰居們知道我出門了,明白了嗎?”
“好的,老爺。”娜農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葛朗臺吩咐完就上樓到他的小密室去了,他不想驚動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尤其是他侄兒,所以他的動作很輕。雖然這樣,娜農還是聽到了葛朗臺在樓上翻箱倒櫃、走來走去的聲音。
半夜,一心惦
記着堂弟的歐也妮突然聽到了聲響,她一直關心着夏爾,她怕他會自尋短見,於是,她想上樓去看看。
還沒打開門,歐也妮就注意到有道強烈的光線從門縫裡面射出來,接着又聽到馬兒嘶鳴的聲音,她心裡想:“難道父親要趁深夜把夏爾趕走嗎?”
歐也妮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裡面偷看,正好能看到樓道里面有誰在走動,冷不防,她的眼睛看到了父親的眼睛,雖然父親並沒有看到她,也沒有懷疑誰在偷看,但是她已經嚇得全身冰涼。
歐也妮看見父親和娜農兩人的肩頭扛着一根粗大的木槓,木槓中央的一條繩索捆住一隻木桶。
娜農忍不住抱怨道:“老爺,這裡面究竟是什麼這麼重呀!”
“就是一堆爛銅錢。”葛朗臺回答,然後對着自己那位臨時保鏢發話,“高諾瓦葉,你帶手槍了嗎?”
“沒有,先生。不就是一些銅錢嗎,有什麼好怕的?”高諾瓦葉回答道。
“哦!不怕。”葛朗臺極不自然地回答說。
“而且,” 高諾瓦葉補充道,“這些馬兒都是最好的馬,一定跑得很快,所以您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嗯,你沒跟任何人說過我要去哪兒吧?”葛朗臺謹慎地問。
“老爺,我自己都不知道您要去哪兒,我怎麼跟別人說?”
“那最好,”葛朗臺說道,“這車怎麼樣,結實嗎?”
“您問這車?老爺,這車結實得很,就算裝個三千斤也沒問題,你那些破酒桶總不會有三千斤吧。”
“這個我知道,”娜農說,“總該有一千七八百斤吧。”
“別多嘴,娜農!” 葛朗臺生氣地說,“回頭你跟太太說我到鄉下去了。明天晚上回來。高諾瓦葉,我們得快點,爭取在九點鐘之前趕到昂熱。”
等馬車走了,娜農鎖好大門,放出了狗,肩頭痠痛地上了牀,剛纔挑那些東西真是累壞了她這把老骨頭。誰都不知道葛朗臺出門了,更猜不到他出門的目的。他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這棟老房子裡面堆滿了黃金,居然沒有任何人知道。
老頭子到底要做什麼呢?原來,今天早上他在碼頭上聽人說南特接下了不少黃金生意,黃金的價格幾乎漲了一倍,所有投機者們都跑到昂熱來了,打算搶購黃金。於是,老頭子便借來馬車要把家裡藏着的黃金帶到昂熱高價賣掉,這樣他就有更多的錢來換取國債了。
車輪聲越來越遠,漸漸聽不見了,屋子裡恢復了難得的安靜。歐也妮來到樓上,這時,她又聽到一聲悲嘆,好像是從堂弟的臥室穿過牆壁傳來的悲嘆聲。歐也妮的心像刀絞一樣,她來到夏爾的門前,發現門半開着。歐也妮悄悄推開門,看見夏爾的頭歪倒在靠椅邊,筆已經掉在了地上。看起來,他是寫信寫到一半睡着了。
“他一定是累壞了。”歐也妮看到桌上有夏爾寫好的十來封已經封好的信,心裡這樣想。歐也妮注意到這些信件的地址都是:法裡―佈雷曼車行,布伊鬆服裝店……等。“他一定在料理事情,好早點兒出國。”歐也妮心裡難過地想。
這時,一封還沒有寫好地址的信件映入歐也妮的眼簾,其中有一頁信箋的開頭這樣寫道:“親愛的安奈特……”這幾個刺目的字眼讓可憐的歐也妮如墜冰窟,心裡撲撲直跳,她的雙腳也像是被釘在地板上似的,不能動彈。她想道:“哦,他一定有愛的人了,親愛的安奈特,這就是他的愛人。我沒希望了!他在信上會說什麼呢?”這些問題像箭一般穿過她的腦海,直達心坎。她覺得彷彿到處都是這幾個字,連地磚上都有。
歐也妮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覺得自己再也不想理夏爾了,可是她心裡卻像狂風暴雨般掙扎,她有一種極度的渴望,想要打開那封信來看一看。對一直有着高傲的品性的歐也妮來說,她心中的惡魔在和天使交戰,可憐的歐也妮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幹過一件讓自己覺得臉紅的事情呢。“親愛的安奈特!”就像是有鬼在她耳邊說這幾個字似的,她終於忍不住了。“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要看看這封信。”她這樣決定了。
最終,歐也妮顫抖着雙手,忍不住打開了那封信。她認真地毫無遺漏地讀起信來,每讀一句,她的心就膨脹一點。讀信時興奮的情緒,讓她更加體味初戀的那種無以復加的快感。
親愛的安奈特,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所遭遇的不幸,但是我知道什麼都拆散不了我們。家父的離世讓我傷心不已,而且我已經丟失了所有的財產,是的,我成了一個孤苦無依的孤兒。雖然我的年紀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但是現在的我卻必須像一個大人一樣去做事,我需要從地獄爬起來。我不得不離開法國了,是的,我要到那種最骯髒的地方,去尋找發財的機會。因爲要是我就這樣留在法國的話,所有人都會瞧不起我,鄙視我,我將面臨的是無盡的羞辱。所以,我要到泥坑裡面去,從那裡面爬起來。據說在那些地方賺錢是很快的,發財是顯然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回到巴黎了,我最心愛的安奈特,你那純潔的愛情是讓我回到巴黎的最大動力。
我心愛的人啊,我多麼希望能給你一個吻,可是我沒有錢,沒有錢能讓我回到巴黎。要知道,你的吻將是我畢生努力奮鬥的動力。
“可憐的夏爾,幸虧我讀了這封信。”歐也妮看着這封信,忍不住潸然淚下,心裡想到,“我有錢,我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你。”她擦了擦眼淚,繼續讀信:
過去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也會有不名一文的一天。我甚至沒有一百金路易的旅行費用。只有等我在巴黎的那些債務都償還清楚了以後,我纔會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錢。要是真的一分錢也沒有了,那我也會淡然地接受,我會去南特,我去當一名水手,跟着船隻一起出發到印度。我相信只要我夠努力,等我從印度回來的時候,我一定會富裕的。我知道一切都沒有那麼容易,畢竟我從小受到父母的寵愛,在他們的關懷下生活,要白手起家對我來說是一件比別人更難的事情。可是我已經失去了我的父親,我那對我疼愛有加的父親。
這一天是我人生中最難熬的一天,我想了很多,想了我的處境,想了你的處境。我知道自己不能拖累你,我不能把你從那金碧輝煌的巴黎生活中帶出來。就算你願意犧牲你那豪華的生活,願意放棄歌劇院中的豪華包廂,我也沒辦法籌到夠我們倆生活的錢。更何況,我是不會那麼對你的,我決不會拖累你。
所以我們只能暫時分手了。
“他和她分開了,聖母瑪麗亞,真好。”歐也妮快活得恨不得跳起來。夏爾身子動了動,嚇得她趕緊把信放回去。過了一會兒,歐也妮看見夏爾並沒有醒來,又繼續拿起信讀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回到法國,據說歐洲人去到印度那邊都會老得很快,由於氣候的原因,還有就是過度操勞。或許十年之後我能回來,那時候你應該都有自己的兒女了吧,你的女兒說不定還是你貼心的小棉襖呢。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所以我不會要求你對我忠貞,我只希望你能夠記得我們這幾年在一起的幸福日子。
我目前的處境就是,我要學着精打細算地過日子了,再也不能像原來那樣揮霍無度了。我現在需要做的,或許就是找個賢惠的妻子結婚。是的,我想我的新生活需要一位精打細算的妻子。我坦白地告訴你,我現在在索漠,住在我伯父家。我在這裡遇到了我堂姐,她是一位天真、純潔的女孩
,我相信你會喜歡她的。我覺得她似乎已經……
信寫到這裡就沒有寫下去了,歐也妮想或許是因爲堂弟太累了,已經沒力氣再往下寫。
歐也妮是一個純潔又天真的女孩,她覺得什麼東西都是美好的。她的生活,被天國的光明所包圍,這光明,是從她的心靈中放射出來的,而且照到了她心愛的人的身上。她絲毫沒有看出這封信中所透出的那股寒氣逼人的冷酷。這可憐的姑娘,她就像沒看到信中堂弟所表述的對那姑娘的濃濃愛意一樣,她用她的天真和純潔,自動昇華了夏爾的愛情。在她看來,“親愛的安奈特,我的心上人”這類字眼兒就是對愛情的最美好的表述,好像這些表述都是寫給她的一樣。女人總是天真地把事情想象成自己希望的那種樣子,以至於總是被現實矇住雙眼。
女人的錯誤,往往在於她們太輕信,對歐也妮來說,掛在夏爾眼角的淚水,讓她辨不清方向了。她怎麼都不會明白,夏爾之所以愛他的父親,並真誠地爲他落淚,並不是因爲他的心地善良,而是他的父親對他太過寬厚。紀堯姆·葛朗臺夫婦總是滿足孩子的任何需求,他們對待夏爾用了最真誠的愛心和最奢侈的錢財,以至於換來了兒子對他們的真心愛戴。
雖然如此,夏爾畢竟是在巴黎長大的孩子,在巴黎的不良風氣和安奈特的親自調教下,夏爾雖然長得還像個孩子,卻已經精於算計。那位貴族太太,美麗的安奈特,認真地強迫夏爾去思索過他今後的地位,教導他要學着算計地生活,也正是她使得夏爾越發女性化。
就是這樣的教導把夏爾母親埋在他心裡的那金子般的純真善良一點點地消耗,現在幾乎只剩下一絲絲了。只不過這點沒有任何人知道,因爲夏爾之前的生活都是一帆風順的,父母的寵愛和巴黎社交界對他的追捧使得他根本沒有機會把那些骯髒的算計使用出來。迄今爲止,他一直都是一個善良的孩子,畢竟一個二十一歲,又受盡寵愛的孩子,你怎麼能看到他眼中出現精於算計的目光呢?他還根本沒有得到機會去利用巴黎教給他的那些自私自利的小伎倆呢。
不過,在歐也妮眼中,她是看不到這些的,此時她正滿懷愛意地望着夏爾。這封信使她得到了最後一個機會,最後一個看到夏爾的真情和善良的機會,因爲在不久的將來,這個曾經生活在鮮花中的夏爾就要開始進入現實的生活中了。歐也妮同情地端詳着堂弟那熟睡的臉,在心裡暗自下定決心,要好好地對待堂弟,疼愛他。或許,沒有人知道,此時歐也妮的心中對夏爾的愛有多深。
歐也妮放下了那封她認爲充滿愛意的信,暗暗發誓要始終疼愛堂弟。然後,她將目光轉移到另一封信上。此時的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已經毫不顧忌地打開了信。因爲在她看來這些信件都是夏爾那高尚人格的代表,每封信都可以讓她證實自己的眼光不錯。
親愛的阿爾豐斯,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相信你已經瞭解到我現在的境況了。對現在的我來說,我已經沒有朋友了――除了你。雖然我曾經有那麼多的朋友,但是我知道他們都只是些酒肉朋友,只有你,只有你的友誼,在我心中是真摯的友誼。因此我把自己的事情託付給你,我希望你能把我還剩下的財物賣個好價錢。你知道如今的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所以我只想湊到夠我去印度的錢。我已經給每位我的債主寄上了一封信,我所收藏的那些書籍、傢俱、車輛和馬匹應該足夠抵押我平時欠下的小錢了。如果在這之餘能給我剩下一些我自己非常喜愛的小玩意,那是最好不過了。
親愛的阿爾豐斯,過兩天我就會親自給你下委託書,以便你在處理我的財物時有足夠的權利。我的槍支,請您記得切勿出售,並把它們全部寄送給我,我相信我會需要那些東西的。我的駿馬布裡東,如果沒人出足夠的價錢,那我寧願你自己留着用,畢竟這麼好的馬兒不值得賤賣。法裡-佈雷曼車行爲我定做了一輛非常舒適的馬車,我還沒有收貨,我希望你同他們談一談,最好能讓他們自己把馬車留下,因爲我確實沒有錢去支付那輛奢華的馬車了。希望您在處理我的這些瑣事的時候注意不要損害到我的信譽,雖然我父親不體面地去世了,但是我希望自己還能做個有信譽的人。對了,我還欠那個島民六路易,請務必幫我把錢還給他……
歐也妮看完這封信,輕輕地把它放下,心中充滿了對堂弟的讚美。她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間,此時的她正深深地同情自己“親愛的堂弟”。歐也妮爲夏爾那高尚的“愛情”感動,爲他爲人的“正直”感嘆,在她心裡,堂弟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了。
歐也妮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想要爲自己的堂弟做點事情,並且她能感覺到那種心情已經噴薄而出。歐也妮打開一個橡木櫃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隻用帶墜子的金線收口的紅絲絨錢袋,這是她外祖母的一件遺物。要不是夏爾需要錢,這錢袋幾乎早就被她遺忘了。她很得意地掂了掂錢袋,又興致勃勃地翻看了一遍,因爲她早不記得這裡面究竟有多少錢。
歐也妮首先從錢袋裡面拿出了二十枚簇新的葡萄牙金洋,這是1725年約翰五世時鑄造的。每枚約值葡幣五元,用她父親的話說,等於一百六十八法郎六十四生丁。不過,因爲這種金幣在市場上很少見,而且製造精美,現在市場價可以達到一百八十法郎。接着,她從錢袋裡面拿出了五枚面值一百元的熱那亞金幣。這也是非常稀有的金幣,是她母親的外祖父拉貝特里耶先生傳給她的遺物,每枚能值八十七法郎。而這種稀有性對一些熱衷錢幣的愛好者來說,換取一百法郎也是可能的。
這個錢袋就像一個神奇的百寶箱,歐也妮每次從裡面翻出來的都是一些讓她驚奇的錢幣。這裡還有三枚1729年菲力普五世時鑄造的西班牙金幣,這是讓蒂葉夫人送給歐也妮的,當時她說道:“這小玩意兒每個都值九十八法郎呢,乖乖,把它們收好,以後這就是你小金庫裡面的頭號寶貝。”看完這個,歐也妮又找到了1756年鑄造的荷蘭金幣,二十三 K 金,每枚值十三法郎。還有凡是守財奴都喜歡的金像章,三枚刻有天平圖案,五枚刻有聖母像,全都是二十四 K 的純金製品,每枚值三十七法郎四十生丁。最後,歐也妮從錢袋中拿出的,是一枚四十法郎的拿破崙金幣,這是她前天才拿到手的,那時候她看都沒看就把它扔到了紅色錢袋裡面。
葛朗臺時常會過問這些金幣,讓歐也妮拿出來看看,給他講講它們的美點,比如圖案中的飄帶如何柔美,底子如何光潔,字體又如何豐滿等等。甚至,有時候還讓歐也妮拿給他觀賞一番,想必守財奴們都愛這些華麗的金幣。
現在,歐也妮根本就沒有時間考慮到父親的這一癖好,更沒有去想把父親這些珍愛的寶貝脫手會有怎樣的後果。在這一刻,她想到的只是堂弟。這些東西製造得再如何精美也沒有用,對她來說這只是解救她親愛的堂弟的一件物品。
經過一番仔細地計算之後,歐也妮高興地發現自己竟然有價值五千八百多法郎的財產,根據當時的市價,估計還可以賣得更高一些。這讓歐也妮欣喜若狂,她像小孩子一樣拍起手來。隨後,她把這些金幣都收進錢袋,毫不遲疑地提着它上了樓。
就在這同一天的晚上,葛朗臺父女倆巧合地清算了自己的財產,不過葛朗臺先生是爲了把黃金出售,換取更多的利益。而歐也妮是爲了把這些黃金全部貢獻到她那飄渺的愛情裡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