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bookmark

其他人都離開後,葛朗臺對侄兒說:“已經很晚了,該睡覺了,有事我們明天再聊。我們這裡是八點吃早飯,五點吃晚飯,中午吃點水果和麪包,跟巴黎的生活一樣。如果你想去城裡或者周圍逛逛,就儘管自己去吧。我的事情很多,可能沒法陪你,所以不要怪罪。你估計也聽到很多人說我是多麼有錢,其實並非如此。儘管讓他們說去吧,我懶得去阻止那些閒言閒語。但是,我其實什麼錢也沒有,這把年紀了,還像小夥計一樣地苦幹。你不久就會親身體會到的,掙一個銅板得流多少汗。”說完,他讓娜農去拿蠟燭。

“侄兒,你需要的東西,房間裡面都儘量備齊了,”葛朗臺太太說道,“你看看房間裡還缺什麼,如果需要就吩咐娜農去拿。”

“謝謝伯母,我的東西帶得很全,應該沒什麼需要麻煩的。”

夏爾從娜農手中接過一支點着的白蠟燭,那是昂熱城裡的產品,在店裡放久了,顏色有些發黃,初看跟普通蠟燭差不多。所以,根本沒有想到家裡會有白蠟燭的葛朗臺,並沒有發現這是根如假包換的白蠟燭。

“我來給你帶路吧。”葛朗臺說完便領着夏爾過去了。

娜農關上大門,放出看家的狼狗。那狗的吠聲像得了咽喉炎一樣沙啞,但兇猛至極。夏爾環顧四周,樓梯間的牆壁發黃,到處都是煙燻的痕跡;樓梯還被他的伯父踩得晃晃悠悠。夏爾感到驚訝極了,心裡涌起了一絲不滿和埋怨。他不明白爲什麼父親讓他來到這個破地方,和他想象中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簡直就是一個雞棚。

到了樓上,夏爾看到三扇土紅色的門,沒有門框,直接嵌在牆裡,門上釘着鐵條。正對樓梯的那扇門,是堵死的,那是葛朗臺的工作室,只能從他的臥室進去。他的工作室非常隱蔽,除了他自己,任何其他人都不能進去。裡面是他所有傢俬的藏匿地,老頭就像煉丹師守護丹爐似的獨自在裡面守着,在那兒,他巧妙地安排了許多隱密的地方,來藏他的田契、房契之類的東西。每天晚上,他都要趁全家人熟睡後來到這裡,撫摸把玩他的那些錢財,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入睡。當然,他還會在這裡清算他的債務,並做着種種的計算,他的數學非常好,不會有絲毫的差錯。

歐也妮的房門在這扇堵死的門的對面,樓道的盡頭是老兩口的套間。葛朗臺太太的房間與歐也妮的房間相通,中間隔一扇玻璃門。葛朗臺與太太的房間,由一塊板壁相隔,而他的神秘的工作室和臥室之間,則隔着一道厚牆。葛朗臺把侄兒安排在三樓的一間房頂很高的閣樓裡,恰好在他的臥室上面。這樣,如果侄兒在房內走動,他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歐也妮和母親互道了晚安,她們又跟夏爾說了幾句告別的話,就都回房睡了。

“你就睡這一間,侄兒。”葛朗臺一邊開門一邊對夏爾說,“你如果想要出門的話,一定要叫娜農陪你。否則,那狗會不聲不響地把你吃掉的。睡個好覺吧,晚安。啊!她們已經給你生上火了。”葛朗臺看着房間裡面的暖牀爐說道。

這時,娜農又拿着一個暖牀爐走過來。

葛朗臺先生大聲地對娜農說:“你把我侄兒當產婦嗎?快把這個暖牀爐帶走,房間裡面不是已經有一個了嗎?”

娜農委屈地說:“先生,被單很潮,再說少爺的身體比小姐還嬌嫩呢,我怕他吃不消。”

“好吧,”葛朗臺老爹走到娜農跟前,不滿地說,“既然你這麼心疼他,那就給他吧。不過,小心別失火。”說完,守財奴嘟嘟囔囔地下了樓。

夏爾放下行李,打量着破舊髒亂的房間,牆上的黃壁紙,有着一簇簇小花,就像是鄉村小吃店裡用的那種;石灰石壁爐架,僅從外表上看,就讓人發冷;那條粗布條編織的腳毯,放在一張有帳頂的牀前;牀上的帳幔已經搖搖欲墜了,還有着不少的蛀洞。夏爾簡直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他心裡沮喪極了。他疑惑地問娜農:“這真的是葛朗臺的家嗎?他曾當過索漠城的市長,是我在巴黎的爸爸的親哥哥嗎?”

“是的,沒錯先生,這就是他家。您的伯父爲人善良、儒雅。需要我幫您打開行李嗎?”

“噢,真的嗎?太好了,多謝了!”說完,夏爾拿出鑰匙,讓娜農將他的睡衣從箱子裡面找出來。

娜農打開箱子,看到一件用金線繡花的綠綢睡衣時,驚嚇得大叫起來:“您穿這個睡覺嗎?這隻適合在教堂穿,少爺,您還是把他捐出去吧,這樣您的靈魂就會得到寬恕。”

夏爾無法理解娜農說的話,他不耐煩地回答道:“娜農,我要睡覺了,明天再整理行李吧。要是你喜歡這件睡衣,就拿去拯救你的靈魂吧。我是個誠心誠意的基督徒,走的時候一定把這件睡衣留給你,您想幹嗎就幹嗎,你說這樣行嗎?”

娜農有點不相信夏爾的話,呆呆地站在那裡。過了片刻,她才彷彿做夢醒了一般。“把這件漂亮衣衫給我?”她邊走邊說,“這位少爺已經在說夢話了。”

“爸爸不是傻子,他爲什麼要我來這裡?一定有其他的目的,明天再說吧。”夏爾睡覺時,心裡充滿了疑慮。

歐也妮今晚沒有做完禱告,因爲她的腦海裡全是堂弟的影子,完全沒法靜下心來,她的整顆心、整個人已經完全被這個年輕人吸引了。

葛朗臺太太一點睡意都沒有,她聽見丈夫房裡來回的踱步聲,這聲音對她而言太熟悉不過了。葛朗臺太太對丈夫太瞭解了,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清楚,一定有什麼事情讓葛朗臺內心正起着風暴。其實今晚她也看出了點什麼,但她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葛朗臺回到房間後,便不停地嘀咕着:“虧我弟弟想得出來,居然把自己的兒子交給我來撫養,我哪有錢供這個揮金如土的富家公子揮霍呀!”葛朗檯面對這筆花銷巨大的“遺產”,內心劇烈地翻滾着。一想到這份痛苦的遺囑將會造成的後果和即將發生的一切,葛朗臺就怎麼也無法入睡,彷彿看見自己的金庫大門向所有人敞開似的,這不是相當於要他的命嗎?他此時的心緒,可真是比他的弟弟寫遺囑時更亂呢!

“那件漂亮的睡衣真的會送給自己嗎?”娜農睡覺的時候心裡一直想着這個,她生平第一次夢見了花朵,夢見了綾羅綢緞。就像歐也妮一樣,她第一次夢見了愛情。

在少女們純潔而單調的生活中,必有一個美妙的時刻,陽光會鋪滿她們整個心田,花朵會向她們訴說種種想法,心的跳動會把熱烈的生機傳遞到她們的腦海。初戀對於任何女孩子來說,都是無限美好的。如果說光明是人生的初戀對象,那麼,戀愛不就是心靈的光明嗎?歐也妮總算到了能把塵世萬物看明白的時候了,她也終於在這渾濁的塵世中遇見了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

第二天,歐也妮一大早便起牀了,比平時還要早一些。做完禱告,她就開始打扮起來。要知道,從今天起,對她來說,打扮有一種特殊的意義了。歐也妮一遍遍地梳理自己的頭髮,並將其高高盤起,甚至連細碎的短髮都沒有滑落出來。這樣的打扮將她的羞澀和淳樸襯托得一覽無餘。接着,她用清水仔仔細

細地洗了好幾次臉,可是她總是覺得自己的皮膚太粗糙了。歐也妮將自己的雙手來回搓洗,看着自己滾圓的胳膊,她不禁心裡納悶,堂弟是怎麼把雙手保養得那麼白嫩,指甲也修剪得那麼好看呢?她換上了新襪子和最好看的鞋子,並把束胸從上到下用帶子收緊,每個釦眼都不放過。總之,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希望自己能顯得漂亮些,也是第一次懂得,穿上一件剪裁合適的衣服,能使自己更引人注目。

一切都弄妥當後,她聽到教堂的鐘聲響起,一共敲了七下,時間還很早。於是,她只好坐在窗前靜靜地看着窗外,看着院子和花園裡的一切。院子裡的石板漆黑一片,一切都被荒草所掩蓋。外牆也被青苔覆蓋了,並且顯得又黑又髒。花園裡種着各種樹木,有又矮又小的蘋果樹,防止沙塵的楊梅樹和菩提樹,還有高大粗壯的核桃樹。她忽然覺得,要是自己家的房子再漂亮些該多好啊,那樣才能配得上自己文雅的堂弟。

太陽慢慢升起來了,微風徐來,夜間沉睡的一切都開始復甦了。也許是因爲歐也妮心中充滿了愛,充滿了美好。在這素來覺得平淡無奇的景物中,她竟然體會到了一種全新的情趣,一種朦朧的、無以名狀的快樂,像一團雲似的,包圍了她的整個精神世界。她覺得陽光似乎比以前明媚了,花兒也似乎開得更豔更香了,美好的一天開始了。

歐也妮雖然已經二十三歲了,但更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她還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她這時對着鏡子想:“我太醜了,堂弟一定看不上我的。”接着,她打開對着樓梯的房門,探出頭去聽聽家裡有什麼動靜。

歐也妮慢慢地打開房門走出來,發現堂弟還沒起牀,娜農正在忙碌着。歐也妮走下樓,看見娜農正在擠牛奶,於是對她說:“娜農,給我的堂弟做些奶酪吧,這樣喝咖啡的時候可以用得上。”

“小姐,那得昨天調好奶油,今天才能用。”娜農笑眯眯地說,“小姐,你的那位堂弟真是英俊帥氣。您知道嗎?我昨天晚上看見他穿了一件金綢絲睡衣,漂亮極了。他所有的衣服都是用上好的布料做的,既貼身又好看。”

歐也妮繼續說:“娜農,要不今天早上做點薄餅吧。”

“可是沒有面粉、黃油和木柴。”娜農以葛朗臺家總管的身份說道,“總不能爲了您的堂弟去偷您父親的這些東西吧。我想您是她女兒,如果您去問他要這些東西的話,他一定會給的。這不,他來檢查食物了。”

歐也妮聽到樓梯發出的聲音,知道是父親來了,嚇得趕緊跑到花園裡去躲起來了。我們在遇到高興的事時,往往會以爲自己的心思一定都寫在臉上,讓人一眼就看透,歐也妮正是這樣的心情,她害怕自己的心思會被父親窺探到。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喜怒顯於色,相由心生嘛!

歐也妮再一次環顧自己的家,渴望可以給堂弟做點什麼。這時候,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家裡真的是一無所有,跟瀟灑的堂弟一點也不般配。她現在有種強烈的感覺,覺得非要爲堂弟做些什麼不可。她在想,如何才能讓父親拿出麪粉和黃油來做薄餅呢?”

娜農看見葛朗臺走過來,打開堆放食物的房間,稱出一天所需要的食物。

“昨天的麪包還有剩的嗎?”葛朗臺下樓後,這樣問娜農。

“一點都沒有,先生。”

葛朗臺從一隻裝麪包的平底籃裡,拿出一個撒滿乾麪的大圓麪包,正要動手去切。娜農趕緊說道:“先生,今天有五個人吃飯呢?”

“我知道,”葛朗臺老爹不耐煩地說,“你看看這個麪包,足足有六磅重呢,怎麼可能吃得完。況且,巴黎人都不怎麼吃麪包的。”

“那他們吃醬好了。”娜農接過話說道。所謂的醬,就是指塗麪包的東西,無論是普通的黃油還是昂貴的桃醬,統統稱爲醬。只有那些富貴人家的人,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含義。

可是葛朗臺卻嘟囔道:“你錯了,麪包和醬,他們都不喜歡吃。”

葛朗臺在和娜農反反覆覆爭論過後,總算定好了今天的幾道便宜的家常菜。他準備關上食品房的大門時,娜農開口道:“老爺,您能給一點麪粉和黃油嗎?我想給兩個孩子做張薄餅。”

葛朗臺生氣地說:“爲了我的侄兒,你是想讓我傾家蕩產嗎?”

“噢,不,先生,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讓您多省省心,不僅是爲了您的侄兒,也是爲了所有人。您說說看,我要八塊糖,您只給我六塊,這怎麼夠呢?”

“娜農,你今天怎麼這麼反常啊,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呢。是想故意跟我對着來嗎?你是主人還是我是主人?”

“噢,先生,當然您是主人。”

“既然我是主人,那麼一切都是我說了算,我給六塊就是六塊,不要再多說話了。”

“那麼,也就是說,您侄兒的咖啡裡,不放糖?”

“我的咖啡可以不要糖,把我的糖給他,”

“不會吧,”娜農張大嘴巴驚訝地說,“您喝咖啡不放糖?以您的歲數看,您怎麼能吃得消呢?要不,我掏錢給您買幾塊糖吧。”

“你今天腦子出什麼問題了,”葛朗臺生氣地說,“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兒,也用不着你管。”

儘管現在的糖價早已沒有那麼昂貴了,但由於葛朗臺經歷過六法郎一磅糖的時代,所以節約用糖早已變成他根深蒂固的習慣了,多少年都不曾改變。

爲了達到目的,女人們總是能想出各種各樣的辦法。爲了能夠做成薄餅,娜農放棄了與葛朗臺繼續爭論糖的問題。她故意大聲地朝窗外喊道:“小姐,您是說今天早上吃薄餅,對吧?”

“不,不……沒有。”歐也妮因爲懼怕父親責備她,連忙否認道。

“得了,娜農,給你。”聽到女兒的聲音,葛朗臺只好重新打開食品櫃,給她盛了一勺麪粉,又補上幾塊黃油。

“還需要木柴呢!先生。”娜農補充道。

“行,都給你,需要什麼拿什麼。”葛朗臺心疼地說,“但是你今天還要做一個果子餡餅,晚飯也要在烤爐上做,免得生兩個爐子。”

“好了,我知道了,這個還用您說嗎?”娜農說完,又開心地向歐也妮嚷道:“小姐,我們今天有薄餅吃了。”

不一會兒,葛朗臺從水果房捧出了水果,在廚房桌子上放了一盆。

“老爺,”娜農拿起夏爾的靴子說道,“您看,少爺的靴子真漂亮,摸起來真光滑,聞着也香香的。我用什麼給他擦乾淨呢?還是用您自制的鞋油嗎?”

“不,娜農,我想那會弄壞這雙靴子的。你就跟他說,你不知道怎麼擦,更不知道用什麼擦。這樣他就會自己去街上買鞋油,或者請別人幫他擦。”

娜農把靴子拿得更近一點,湊近鼻尖聞了聞,驚訝地說道:“太香了,和太太的科隆香水一樣呢,這可真是少見。”

葛朗臺不屑地說:“哼!人還不如靴子值錢,你覺得這事好玩嗎?”說完,他鎖上水果房,回到廚房裡。

娜農接着問:“先生,您就不打算做一點燜肉,款待您的侄兒……”

“可以。”葛朗臺老爹回答說。

“那我立刻去肉鋪買肉。”說完,娜農準備動身。

“不用,你就給我們做燜雞吧。待會我就要高諾瓦葉去打幾隻烏鴉過來,我想這種野味湯比燜肉更好吃吧!”

“可是,”娜農聽了,驚恐的問,“先生,聽說烏鴉是吃死人長大,是真的嗎?”

“娜農,你可真是笨蛋,”葛朗臺老爹罵了起來,“烏鴉和我們人是一樣的,有什麼吃什麼。難道我們人類就不吃死人嗎?如果不吃就不會有遺產這一說法了。現在你明白了吧?”

娜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就進去廚房忙活早餐了。

葛朗臺覺得一切都交代清楚了,便拿出懷錶看看時間,發現離早飯還有一段時間,於是拿起帽子對女兒說:“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盧瓦河附近散步嗎?我正好過去處理一些事。”

歐也妮聽父親這麼說,便戴上她那頂繫有粉紅色綢帶的草帽,和父親一起沿着曲曲折折的街道向下城走去,一直走到廣場。

在路上,葛朗臺父女倆碰到了公證人。

“這麼早,二位去哪兒?”克呂旭公證人遇見葛朗臺就問。

公證人向葛朗臺打招呼:“早啊,葛朗臺先生,這麼早就出門?”

葛朗臺心知肚明,公證人從來都沒有清早散步的習慣,於是漫不經心地答了句:“隨便逛逛。”

克呂旭公證人憑他的經驗知道,跟着葛朗臺,一定能撈到什麼好處,於是跟了上來。

葛朗臺見公證人跟着自己,便轉身說道:“你也一起嗎?那正好,我要讓你看看在草場上種白楊樹是多麼的不划算。”

“聽您這麼說,您覺得盧瓦河邊的那幾片草地不能給您帶來可觀的利潤?您還不夠幸運,啊?您說我那些樹可是賣到了三十法郎一棵啊,誰賣過這麼高的價格?”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葛朗臺位於盧瓦河畔的草場。當他們到來時,三十名工人正在填平白楊樹留下的樹坑。

“克呂旭先生,您看,一棵白楊樹需要佔多大的地方?還是我來給您算算吧。”說完,他讓工人拿來尺子將四個邊都量一量。

工人量完後彙報說:“每邊八尺。”

葛朗臺精明的頭腦開始飛速運轉:“四八三十二,一棵白楊樹佔地三十二尺,我以前在這一帶種了300棵白楊樹,那麼……300……乘……32……它們佔了我500堆乾草;再加上兩邊的,總共1500就算是1000堆乾草吧。”

“像這種乾草,價值……”克呂旭先生也加入了計算的行列,“一千堆乾草大約價值六百法郎。”

“不,您仔細算算,應該是一千二百法郎,因爲這些乾草還可以再割一次,又能賣三四百法郎呢。那麼,您……算算……一年1200法郎……40年下來……再加……加上利……利息……總共……多少……”

“按四十年算的話,那就差不多六萬法郎。”公證人說。

“嗯,那就算只有六萬法郎,”葛朗臺不結巴了,立刻補充道,“可是,您看,四十年的白楊樹,還賣不到五萬法郎,這不是損失嗎?如果我繼續留着他們,就會繼續吃虧。所以我決定了,一定不能再繼續虧本了。除了河邊需要政府施肥灑水的樹木,其餘的全部填平。”

葛朗臺說到這,有種自命不凡的感覺。想到這個妙計,葛朗臺得意極了。

被葛朗臺的策略嚇傻了的公證人附和道:“白楊樹本來就只適合種在荒蕪的地方。”

“對啊,就是這個道理!”葛朗臺意味深長地說道。

歐也妮不想參與父親的討論,自顧自的欣賞河邊的風景。但是,克呂旭接下來說的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現在索漠城的人都在議論您的侄兒呢,” 克呂旭說道,“想必他就是您從巴黎找來的女婿吧,我是不是需要重新擬定一個遺囑呢?”

“您……您一大……大早出門,就爲了跟我說這個?”葛朗臺老爹氣憤地又結巴起來,“好吧,老夥計,實話告訴你,我……我是絕不會把女……女兒嫁給夏爾的,我寧可把女……女兒……扔……扔進盧瓦河,也不……不會把她……嫁……嫁給她的堂弟,明白嗎?您可以……把……把這話……傳出去。先不說吧,讓他們……嚼……嚼舌頭去。”

葛朗臺的這番話簡直就像一個晴天霹靂,徹底擊倒了歐也妮。在她心中剛剛升起的希望的萌芽,已經像鮮花般怒放,可現在,這團鮮花又被剪成一片片的,散落在了地上。斷絕了她一切美好的幻想,美夢破碎的痛苦讓她心如滴血。她不明白父親爲什麼會這麼說,從昨晚起,她就割捨不下夏爾了。此時此刻,她多麼想跑回夏爾身邊,緊緊地擁抱他,向他傾吐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情感。可是,她只能想想。女人的命運,似乎永遠只能被男人無情地支配。

可憐的歐也妮,剛剛冒出的愛情之火,這麼快就被撲滅了。剛剛在她眼中還是無比迷人的風景,頃刻間變得陰鬱沉悶起來。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家,彷彿這段路變長了。走進家門時,歐也妮加快腳步趕在父親前打開門,站在門後等父親。

葛朗臺看見公證人手上拿着一封還沒拆開的報紙,於是問道:“今天的公債情形怎麼樣?”

“您抓緊時間買點吧,”公證人自信地說道,“相信我,趕緊買點吧,沒錯的,肯定還會上漲的。”

葛朗臺摸着下巴,猶猶豫豫地說:“再看看吧。”

“噢,我的天啊。”突然,公證人大聲叫了起來。

“怎麼啦?出什麼事了?”葛朗臺連忙問道。

公證人將報紙遞給葛朗臺說:“這篇文章,您自己瞧瞧吧,看完後,你就會知道了。”

“作爲巴黎商界的巨頭,葛朗臺氏幾乎每天都會前往交易所。而昨天這位備受尊敬的人物在從交易所返回寓所後,以手槍擊中頭部,自殺身亡。”

“此前,這位巴黎商界鉅子已致函衆議院議長,表示辭去議員職務,並同時辭去商務裁判法院裁判長之職。據悉,葛氏破產,系受其經紀人及公證人所累。他的經紀人洛甘及公證人蘇歇的破產使得他雪上加霜,一時間債務重重。其實,以葛朗臺氏平素在巴黎的威望及信用,他應該不難獲得資助的。不想,他竟會出此下策,令人扼腕……”

“我已經知道了。”葛朗臺冷靜地對公證人克呂旭說。

克呂旭聽到這話後,因爲葛朗臺冷淡的語氣備感震驚。

這句語氣冷淡的話讓克呂旭微微震驚,雖說當公證人的,都有不動聲色的本事,但是他想到或許巴黎的葛朗臺曾經來請求過索漠城的葛朗臺的支援卻遭到拒絕,不由得還是感到背脊隱隱發涼。

克呂旭帶着惋惜的口吻說道:“那他兒子?昨天他的兒子還那麼開心……”

葛朗臺依舊用他那淡然的語氣回答道:“那是因爲他對此一無所知。”

“原來是這樣,我該告辭了,再見,先生。”此時克呂旭已經大概明白了情況,他知道自己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趕緊給庭長通個信,讓他定定心。

(本章完)

第六章第四章第七章第六章第八章第七章第二章第一章第六章第八章第五章第九章第四章第一章第九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九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九章第五章第四章第九章第二章第八章第八章第八章第一章第四章第九章第五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九章第四章第六章第四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四章第六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九章第五章第七章第七章第六章第一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一章第七章第二章第五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三章第二章第二章第一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五章第九章第九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七章第六章第六章第一章第一章第六章第六章第五章
第六章第四章第七章第六章第八章第七章第二章第一章第六章第八章第五章第九章第四章第一章第九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九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九章第五章第四章第九章第二章第八章第八章第八章第一章第四章第九章第五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九章第四章第六章第四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四章第六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九章第五章第七章第七章第六章第一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一章第七章第二章第五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三章第二章第二章第一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五章第九章第九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七章第六章第六章第一章第一章第六章第六章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