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公元2520年
地點:元子市第五精神病院
人物:派
性別:女
年齡:201歲
身高:160釐米
體重:48公斤
深夜,凌晨,時針指向十二點整的時候,我又從那個電流爆炸的夢中醒來,濃烈的消毒水味兒讓我胃裡翻江倒海,以前是討厭這個味道,現在是怕。加上這次,我在這醫院住了七百五十五次院,度過個了兩千兩百六十四個無眠之夜,打過三百二十三針鎮定劑,做過七百五十五次腦流波檢測。他們都說我有病,因爲我在入學時,老師問我多少歲,我說二百零一歲。而事實是,我真的是二百零一歲。這樣回答的結果就是,我又被送來精神病醫院了。看來,我又得換學校了。整個元子市,大大小小的學校,總共有七百五十六所,而我已經換了七百五十五所,這次出去,我若再進來,就意味着我要失學了。
見過我的人都叫我“小瘋子”, 剛開始我以爲他們是開玩笑,後來才發現,他們真的把我當瘋子。無所謂了,反正他們在我眼中,也不是不正常的人,只是他們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翻了個身,動了動被壓得已經麻木的左手,卻忘了身上的十幾個連着機器的磁片,機器發出警鳴聲,護士和醫生跑了進來。又是這個地中海的男人,年紀不大,卻已經禿了頂,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再配上那一副大�齙牙,簡直就是個滑稽的土撥鼠。身後跟着一個滿臉膿胞青春痘的女護士,瘦得跟個猴似的,我就很奇怪,現在的醫學這麼發達,她那一臉的痘爲什麼不去治。土撥鼠看了看機器,又看了看我,扶了扶眼鏡,眨巴着眼,“一切指數正常,你有哪不舒服的嗎?”
每次我都會被送來這個醫院,因爲這個土撥鼠是我的主治醫生。我見他的次數,比見我媽還要多。我盯着他,翻了個白眼,躺平身體,別過臉去。磁片被扯動,機器又發出刺耳的警鳴聲。瘦猴一個箭步衝上來,扶住了快要掉下去的機器,尖聲叫着”不要亂動!機器摔了你賠啊!“土撥鼠將脫落的磁片又重新貼回我的手臂上,”再觀察一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我轉過臉,“我今天可以走嗎?一切不是顯示正常嗎?今天應該可以出院了。”
土撥鼠“不行,我們得按醫院的流程走。你的觀察期是三天,必須得到明天才能出院。”
我心中生起一股無名之火,捏緊了拳頭,但還是忍住沒有爆發,我可不想再在這裡多呆幾天,也不想再打那可怕的鎮定劑了。我必須聽話,好好表現,這樣,纔會順利地出院,這是我住院住出的經驗。看,我多厲害。
土撥鼠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了幾劃,扶了扶眼鏡,“好了,休息吧。”隨後揣上筆,轉身出去了。瘦猴弄好機器,擡起滿是疙瘩的臉看着我,“別再亂動了啊!這機器可不便宜!”我不應她,轉過臉去,直到聽到關門聲,我才如釋重負,深吐口氣,這日子,我服了。
開門聲將我驚醒,在這醫院,我一直不敢像在家裡一樣放心大膽地死睡過去。一有動靜,我就會醒,這已經是我的習慣了。一看對面牆上的時鐘,顯示七點十五分。老媽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有節奏地發出“咯,咯,咯”的聲音,人還未見,聲音先到,“醒啦?”我轉過臉,看見了一張精心打扮的臉,妝容精緻,塗着大紅脣,我最討厭的。還有她的緊身連衣裙,勒得腰上的肉上下三四層,真的很難看,她的喜好,我一向是摸不透的。她一進來,濃烈的香水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讓我更加犯惡心。老媽將買來的早餐放在桌上打開,“買了你喜歡吃的包子,韭菜餡的,快吃吧!”我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悲傷,還有點氣憤,“我對韭菜過敏啊!喜歡吃韭菜的是我爸,不是我。”老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着我,尷尬地笑了一下,“哦。。。。。。你看我,都記岔了。。。。。。要不,我再去給你買。。。。。。。”我什麼心情也沒有了,很不耐煩“不用了!我不餓!”忍着心中的不爽盯着天花板,老媽知道我生氣了,默默地將早餐重新裝好。過了片刻,她嘆了口氣,坐到我牀邊,拉起我的手,“派,你這次出去,別再像之前那樣了。”我負氣地將手從她冰涼的手中抽離,“我說的是事實。”
老媽“醫生說過了,那是你產生的幻覺,我剛纔去問了醫生了,他說你這是創傷後遺症,是因爲那次的意外,讓你一直受這幻覺的影響。我已經聯繫好了心理醫生,等你出院了就去接受心理治療。”
我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我不去。”
老媽“派!你別再任性了!你知道嗎?爲了你的事,我都快累死了!你爸不在了,現在就我一個人爲你跑前跑後的,你體諒我一下可以嗎?“
我聽到她的話,翻身從牀上坐起來,機器又發出刺耳的警鳴聲,護士跑了進來。瘦猴一把將我按在牀上,”都說了叫你別動!你是不是又想打鎮定劑啦!“老媽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瘦猴皺着眉,一臉不耐煩地整理好機器,瞪着我,以警告的口氣說道,”再動就給你打針!“轉身扭着屁股出去了。眼淚不爭氣地涌出來,流進了耳朵裡,很不舒服。我哭不是因爲瘦猴,而是因爲我爸。他走了,這個家,真的就是一盤散沙。妹妹整天逃課在外面鬼混,男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關鍵是她才十七歲,其實她已經一百多歲了,只比我小兩歲而已,不過這事,只有我知道。我的奶奶,家裡的老祖宗,我爸死後就一紙告書將我們一家人告上了法庭,理由是我們霸佔了我爸的房子,而她要要回自己兒子的房子,還有他名下的財產,因爲我們是外人。而我的爸的死,若不是眼前這個女人,他也許現在就在我跟前陪着我。我恨她是因爲她間接害死了我爸,還理她是因爲她是我媽。老媽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沒接,想翻身又不敢動,我知道那瘦猴可不是嚇唬我的。任由眼淚流着,老媽給我擦了擦。我沒看她,但聽到了她的抽泣聲,剛纔氣得像快要爆炸的氣球一樣的心,瞬時泄氣了。偷瞄一眼,她捂着臉,哭得傷心,由剛開始的抽泣變成有節奏的哭聲。我看着她,不知該說什麼,算了,乾脆不說了,她哭了,我反而沒有眼淚流了。多麼沒有默契的母女,連情緒都不會在一個頻道上,歸根結底,還是因爲我們之間的距離太遠了,不是身體,是心。一年三百多天,我跟她見面不到一百次,說話不超過三百句,基本一天一句話都說不上,更別提感情上的溝通了,根本沒有。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也離開了我,我現在,就只剩這具身體,我的靈魂,已經隨着我爸,埋入了那冰冷的黃土了。我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直到她停止了哭泣,我趕緊又將目光移到天花板上,因爲這樣,我纔會舒服些,不至於尷尬。老媽擦着眼淚,“靠!眼線又白畫了!”趕緊翻包拿出鏡子補着妝,我實在忍不住了,心裡又開始不爽了,轉過臉瞪着她,沒好氣地責令道,”你回去畫吧!這是醫院,不是美容院!“她只顧着補妝,沒空回答我。我氣不過,故意搖了一下牀,她的眼線畫歪了。
老媽“別動!你幹嘛?沒看到我在補妝啊!“
我別過臉,不理她。
過了一會兒,她收拾好包,起身提起桌上的包子,”算了,你現在也聽不進去我的話,等你回去我們再商量該怎麼辦吧!我約了客戶,馬上來不及了,下午我會來給你辦出院手續的。”
聽着高跟鞋的聲音“咯,咯,咯”,越來越遠,隨着關門聲消失了。我心裡一陣委屈,又哭了,現在就我一個人了,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就讓眼淚肆無忌憚地淌着。
上午十一點,我餓得實在不行了,按了鈴,讓瘦猴幫我打了份醫院的營養餐,米飯加一碟分子菜。實在沒胃口,但爲了不死,也只好硬着頭皮將這些東西塞進嘴裡。吃完飯,醫生終於來拔了我身上的磁片,土撥鼠照例問了些問題,我照例回答着,就如同復讀機一樣,這些問題,我都答了五百多次了,每次都一樣,不用思考我都能脫口而出。一切都進行完了,就等着老媽來接我了,我一個人在病房坐着,翻着手上的雜誌,又有新的能源研發成功了,復生水,上面寫着喝了可以延長青春,防止衰老。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我們還用防止衰老嗎?我們甚至都不用死的,當然,除了意外死亡。
我一直在病房等到下午五點,太陽都落了,老媽也沒來。我一點都不意外,因爲這在我的預料之中。來接我的是家裡的活祖宗,這倒讓我有些意外。門還沒開,就聽到她的叫罵聲了。我換好衣服,收拾好東西出來,她正在前臺和護士爭執着,因爲醫藥費。她一米七的個子,都七十多歲了,腰桿還筆直的,這讓我很佩服。還有就是她的精神,格外的好,任何時候說話都鏗鏘有力。我提着包走過去,她和護士爭得面紅脖子粗,”你們這是醫院還是土匪窩啊!啊?就住了三天,怎麼這麼貴!“
護士“這是按醫院標準收費的,我們也不清楚。“
活祖宗“那別家醫院怎麼沒這麼貴?你們收費就是有問題!黑心醫院!你信不信我告你們去!”
護士被她逼得一臉無奈,“你要告,先交費,再去法院,行嗎?”
活祖宗“你真以爲我不敢啊!我連我媳婦兒都敢告!我還怕你們!“
我實在聽不下去,走上前,“結了吧!回頭我讓媽還給你!”
活祖宗轉頭看了我一眼,又轉回去,嘴裡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麼,手在包裡翻找着,拿出一張卡,遞過去,“快點!我還有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