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經躺下,我忽然想起還有一雙球鞋晾在樓頂天台。夜深風大,這個懶是偷不得了。
推開天台的門,迎面而來的冷風令我打了個寒顫:“好涼。”
我往晾球鞋的方向走去——卻突然停下腳步——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憑欄處有人影在輕輕晃盪。這麼晚了,這是誰?
我的腳步聲也驚動了對方,人影轉過身來。
“譁。”天台上曖昧燈光照得眼前人臉上明滅不定。即便如此,我也看清了她眼中哀慼與絕望神色。
“你是人是鬼?”因我發出的語意不明的音調,她這麼問。聲音淒厲。
“與爾同類。”我慢吞吞地回答,四下尋覓我的球鞋。
“你來……也是爲了等人?”
“不是。”我終於發現了目標,走過去拎起球鞋。
“哦。”她也看清了我找到的物事。似乎鬆了一口氣,“那你快走吧,別妨礙我。”
“嗯。請自便。”
我往出口走去。
“呃……等等。”身後人似乎躊躇了一秒,忽然叫住我。
“嗯?”我停住了。但並未轉身。
“……你……不問我……在這裡幹嗎?”
“你自己說了,你在等人。”
“哦……不過我想他不會來了。”
“讓你在這種地方等待的一定不是個值得你等待的人。”
“也許吧。”她似乎在笑,冷笑。
我繼續往外走去。
“你知道嗎?”她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如果他不來,我就死!”最末一字淒厲至極。然後是一片靜寂,似乎在等待我的反應。
“哦。”我回頭看了她一眼,“這裡是17樓,我保證你能達成所願。”
她一怔,嘴角彎成譏誚形狀:“你真冷血。還是你不信我真敢跳下去?”身體微微前傾,貼住了僅僅齊腰高的憑欄。
“我不冷血。如果我現在出去叫上一大羣人看你跳樓,那纔是冷血。到時候不怕你不肯跳。”我淡淡地說。目光對上她的。
她呆住了,半晌道:“沒錯,沒錯……我跳下去,對誰也沒有損失……”
“不但沒有,反而值得大衆津津樂道。”
“他可能根本不會……爲我哀悼……”
“你將成爲他炫耀的資本,除此別無其它。”
女孩纖細的身軀慢慢蜷縮,終於崩潰。
她慟哭:“他不知道……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他……”
“他未必不知道。他只是不稀罕。”
這時我已走到她身邊,輕輕一拉,她的身體倒向我懷中。
她擡起淚眼看我,一雙大眼純白無辜:“我心已死。”
“瞧你,說得像真的一樣。”我嗤笑。“下去把臉洗一洗,我買了一塊蛋糕當明天早飯,這下便宜你了。”
把她帶到空蕩的水房,洗好臉,看她捧着蛋糕狼吞虎嚥,我笑了:“活過來了?”
她擡頭看我:“剛纔你真不怕我跳下去?”
“不怕。我掉頭走掉,誰也不知我在場。”
她仔細端詳我的神情:“你真有你說的那麼冷血?”
我笑:“說了我不冷血啊。”
她吃完蛋糕,兩手一攤:“我叫紀真鴻,你呢?”
“幸會,我是沈涼玉。”
“啊……我聽過這個名字……”她有小小吃驚,擡起眼在我臉上又掃視一遍,“你就是那個……”
“剋死未婚夫的不是?”我淡淡地道。先前我曾捲入一場謀殺之中,還險些成爲疑犯……但天知道,那完全與我無關。
我只是無動於衷的旁觀者而已。
“呵呵。”她乾笑了兩聲,“希望沒有冒犯你。”
“不會。”
她看看錶:“現在已經凌晨一點半了,你困嗎?”
“我明天早上沒課。”
“那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
老實說我已經有點疲倦。但她眼中懇切神色打動了我——她需要一雙聆聽的耳朵……好吧,送佛送到西。
“我告訴他,如果他不來,我就死。他答應我會來的。結果,卻沒有來。”紀真鴻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她看着我,“他沒有來。他想我死。”
“他並不想你死。只不過你活着,對他沒有什麼好處而已。你的生死,對他來說,不是難題。”我哀嘆。能令女子斷腸,無非一個“情”字。而我卻不知到底是什麼讓人們確定自己是愛上了一個人。是依靠那些狂喜,還是倚仗那些慟悲?
在我看來,世間的情愛都是庸人自擾。時空如此遼闊,我們憑什麼認定,那人也在此處?
不,我不相信愛情。因我並不相信,這一世,有能與我勢均力敵的人存在。因不存在,便無謂錯失。
紀真鴻,她不過是在錯誤的時間地點,愛上了錯誤的人。
何必令自己不堪至此?
她可能也看出了我的想法,別過頭去。
“涼玉,我該怎麼辦?”
“現在是凌晨,按正常人的作息,我們該在快樂地呼呼。”
“那天亮之後呢?又當如何?”
我看着她。風月慘淡,她並不是不知,居然仍然沉迷其中,不肯就醒。
癡兒癡兒。
“有的時候,真想把他現在愛着的人親手殺掉。這樣,他纔會愛我。”她笑着對我說。她的眼有異樣神采,我知道,那也許並不僅僅是玩笑。
“原來他已名草有主。”
“嗯。”
“他們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了吧。”
“那你再耐心等等吧。不久就輪到你了。”
“嗯?”
“愛情這玩意兒,全靠激素分泌,一年過去,該到頭了。”
“涼玉,你沒愛過人吧?”
“嗯。”
“愛一個人是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愛另一個人的。”
“哦。”
“我想把他搶回來。”
“想知道我的建議嗎?”
“你說。”
“不要爭搶。男人得到了一個就會後悔失去了另一個。耐心等待,等他們無疾而終。這樣,他纔會在抱着你的時候不想別人。當然,時效也只一年左右。”
“……”
“別擔心,到時候你也會覺得他如同雞肋。你會轉移到別人身上。”
“……”
“友好相愛,平和分手。如果做得好,人生可以有幾十段真愛。”
“……涼玉,我真受不了你的奇談怪論。”
“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真鴻終於笑了:“涼玉,認識你真好。”
“嗯。因爲你吃掉了我的早飯。”
“那我明天請你吃更好的。”
“不用了。我困了,放我回去睡覺吧。”
“……好吧。”
離開之前,她握住我的手:“我一定不會忘記這個晚上。你救過我。”
“不,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並未忽略掉那一刻她眼中的哀傷。女孩略爲憔悴的容顏,微微仰起臉來,視線不知投注在什麼地方,嘴角卻彎起:
“我恐怕,已經無藥可救。”
我不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所以,第二天睡到中午起來時,儘管感覺到學校沸騰得有些異樣,也無知無覺地自顧刷牙洗臉。
“聽說……屍體還是光着的……”
“是先奸後殺麼?”
“不知道啊……”
“好可怕,竟然有這種事……”
在食堂里居然聽到了如上對話,我皺了皺眉,看着周圍竊竊私語的人羣。
好吵。
“你們懂什麼?”一個男聲如橫空出世,“這是明顯的僞裝,哪有什麼色魔!兇手,應該是女子!”
“不會吧……”
“怎麼可能……”
“我可是發現屍體的人哦,我親眼看到了,屍體雖然被脫掉了衣服,身上卻沒有掙扎的瘀痕,是死後才脫掉的吧,太明顯了……”
我擠在買飯的隊伍裡,沒有回頭。我討厭公衆場合大放厥詞的人。
“是你發現的屍體?”
“真的是赤裸的麼?”
“那你不是什麼都看到了……”
“怎麼死的,聽說是刺死的?”
“具體的細節無可奉告,這是警方的要求!”
“切……怎麼這樣……”
“耍什麼酷啊……不就發現了屍體嘛,有什麼了不起……”
我買好了午飯,想找一個相對清靜的地方坐下吃飯。掃了幾眼發現完全不可能,到處是……一開一闔的嘴巴。我的頭開始痛。只得隨便找個位子坐下。
“如果我的推理沒錯的話,最大的嫌疑人是死者的情敵——那個女孩叫什麼來着……紀……對,紀真鴻!”
我伸向飯菜的手停滯了。什麼?我慢吞吞地回過頭去。
這下終於看到了虐待我耳朵的罪魁禍首——一個高瘦的男生,小眼睛,大嘴巴,一看就是外強中乾的模樣。
我走過去。
“同學,你剛纔說嫌疑人是誰?”
“……你……你是誰……”我的身高還不到他的肩膀,他卻縮起了脖子——我的嘴臉有這麼駭人嗎?
“啊……啊……啊……你是……你是那個……沈……沈……”
原來我比自己料想的還要出名,我點點頭,提醒他:“沈涼玉。”
“你想幹嗎?我對你沒興趣。我可不想被剋死……”
周圍起了一陣高高低低的笑聲。
我的眼眯了起來。
“同學,你剛纔說嫌疑人是誰?”別讓我再問第三遍。
“紀、紀真鴻啊……”他大約也感受到了我的怒氣,結結巴巴地答道。
“你胡說八道的吧。”
“什麼?!”他一伸脖子,“我胡說八道……警察都把她叫到校辦去了,那裡是臨時審訊室,我親眼看見的。”
“哦,原來不是你的推理。”
“……怎麼不是,是我向警方提議她的嫌疑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聞。
我回頭看我放在餐桌上的午飯。原來真鴻不止霸佔了我的早飯,連午飯也不讓我吃得安生。
我低頭思索了一陣,終於邁步往外走去。
“喂,紀真鴻有嫌疑管你什麼事啊……喂喂,別走啊……我在問你呢……”身後傳來令人厭惡的噪聲。接着是一聲哀嚎,“完啦,先是看到屍體,現在又和災星說了話,我要倒黴三年了……”
我並沒有去校辦,而是直接回了宿舍。
“涼玉,你回來了?有人找。”舍友正從裡面出來,看見我,叫了一聲,她看我的眼神除了一貫的忌憚之外,現在又多了一點畏懼。我“哦”了一聲。
進門一看,一個警察坐在那裡。還有點眼熟。
“沈同學,好久不見。”
“咦,是你?”原來是上次殺人事件中所遇到的刑警隊長,好像姓楚來着。
“沒多久吧,才兩個月而已。”
“呵呵。你好像看到我並不意外。”
“嗯。我在食堂裡聽到了議論,知道如果我幫得上忙,警察會主動來找我。”
對方審視着我:“什麼樣的議論?”
“有屍體發現者說,紀真鴻有嫌疑。”
“他真多嘴。”楚隊長笑了。
“確有其事嗎?”
“嗯。死者是本校三年級學生,名叫邱心悅,據同學說,她個性直率可愛,沒什麼仇家,除了一個覬覦她男朋友的女孩。”
“紀真鴻?”
“嗯。”
“不是發現時是赤裸的嗎?排除了強姦殺人?”
“嗯。並沒有強姦的跡象。衣服是死後被脫去的,沒有抵抗痕跡。”
“看來只是爲了羞辱死者。”
“有可能。”
“死因和死亡時間可以告訴我嗎?”
“死因是刀刺中了脾臟。死亡時間大約是昨晚11點到1點。”
我看着他:“大約?”
“屍體被丟棄在校園的操場草坪,那裡的氣溫、溼度都會影響對死亡時間的判斷,我們回去還會進一步檢驗……”
“是第一現場嗎?”
“不,從屍斑的形成來看,死者是2點前後丟棄在那裡的。”
我擺擺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紀真鴻不可能是兇手。”
“爲什麼?”
“這不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麼?”我討厭警察的明知故問,“因爲差不多的那個時候,我和她在一起。”
“你確定?”
“嗯。”
“你和她早就認識?”
“昨晚才認識的。”
“哦?請把具體情況說一下好麼?”
和警察打交道就是麻煩。我相信紀真鴻一定已經和他們說過,偏要再聽一遍,看看有什麼破綻可尋。
當下我把昨晚的事件敘述一遍。
他仔細聽完,問了幾個問題。
“去收球鞋,是你突然想起來的麼?”
“嗯。”
“想要自殺,是她自己這麼說的吧。”
“不,我看她的第一眼,已經知道她想幹什麼了。”
“哦?”對方吃驚。“可是據你所說,是她叫住你的,然後說她要死。”
“沒錯。”
“你說你看到她就已知道,那你不攔着她?”
“我攔着她幹嗎?她也說了,別妨礙她。”
“……那你後來爲什麼又救她?”
“是她自己的覺悟。”
“……就是說,你救她,並不是見義勇爲?”
看來我過高地估計了對方的智商,我不耐煩地換了個坐姿,回答:“非親非故,我救她幹嗎?不要也被她拖着跳下去,我還沒活夠呢。”
對方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了。
“所以,”我下了結論,“她想死是真的,絕不是做給我看看的。我只是突然出現在那個時間,絕對沒有預謀。信不信由你。”
“慢着,你是如何知道你和她在一起的確切時間呢?你說到其中一次是她看了表,告訴你當時是凌晨1點半,你確定那是真實的時間?”
“我們宿舍是11點3刻熄燈的。我躺下了一陣,想起球鞋沒收,就起來上天台了,那時大約是12點,她已經在上面了。”我邊回憶邊說。沒錯,我並沒帶表,和真鴻分手後回來就馬上睡着了,並不知道確切時間。但我和她在一起是清醒的,我能大概估計時間的流逝。“在天台我和她糾纏了有半個多小時吧,你知道,人覺悟是有個過程的,而且她也不甘心就這麼死掉……”我突然有些心驚,沒錯,真鴻並不甘心就那麼死掉,沒有等到那個“他”的到來而去死,只不過是一時衝動,所以我出現時她會叫住我,是因爲她想能有個人挽留她。那時我看見她眼裡的悲哀真的只是因爲她要決心赴死?而沒有別的原因?“然後我陪她下來到水房洗臉,拿吃的東西給她……吃完東西后她看了表,說1點半了,問我困嗎,因爲她還想向我傾訴,我沒有拒絕。我們聊了有一陣子,直說到她終於不再那麼沮喪,我還陪着她回到她住的4樓,看着她進了宿舍門。那時肯定過了2點了,甚至有2點半了。”我肯定地說。雖然被害人死亡時間可能在12點之前,但之後一直到2點多,真鴻一直和我在一起,是不可能出去拋屍的。
“雖然時間上有點打擦邊球,但她的嫌疑幾乎是可以排除的……”對方摸着下巴說。
“那最好了。”我滿意地點點頭,站起身來。
“事實上嫌疑人並不是單一的,還有……”
“停——停——這些話就不用和我說了,這是你們警方的事。”我指指門,“我要出去吃中飯了,你也請便吧。”
對方愕然地看着我:“我還以爲你會對這案子感興趣。”
“我感興趣幹嗎?我又不是偵探。”
“可是上次的案件……”
“停——停——往事休提。”
“哦。”刑警隊長終於也露出了不悅的神色,“那我先告辭了。謝謝你提供的信息。”
他前腳走,真鴻後腳來了。
“涼玉,她死了!”
我沒好氣地說:“不用這麼喜形於色吧,警察可剛走。”
“警察來幹什麼,是因爲我嗎?”
“你說呢?”
“她死了!”真鴻的雙眼閃動着異樣的神采,“她死了!”
我看着她激動不可名狀的模樣:“你不會在警察面前也這副德性吧?”
“當然不會,我可沒那麼傻。”
“我看你就是傻子。你以爲她死了就是好事嗎?死者最大,他永遠也忘不掉這個人了。也許他不久就不再愛她。可是她現在死了,他們的愛情成爲了永恆。”
真鴻的臉沉了下來:“永恆又怎樣?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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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是幻覺。愛情也一樣。”
“你就潑我冷水吧。”
“好,我不潑。真鴻,說實話,真不是你乾的?”
紀真鴻慢慢轉過頭來:“你懷疑我?”
“不是。隨便問問。”
“當時我和你在一起。”
“是呀,還真巧。”
“我們的相遇,純屬偶然。”
“沒錯,就因爲是這樣,我才相信你。”我冷靜地說。
如果不是我的出現,我想不出如果是真鴻殺人的話,她用什麼來證實自己的清白。時值凌晨,她可以對警方說她在等待一個根本沒出現的人麼?鬼才會相信她的話。
“那下一步你準備怎麼辦?”我問。
“不知道,什麼怎麼辦?”
“現在情敵死了,你的阻礙沒有了……”我想了想,“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她死掉的?”
“是警察找到我時我才知道的。”
“哦。那之前你沒想到要找他問問昨晚沒來的原因麼?”
“我是從牀上被警察叫醒的,還沒來得及問。”
“哦。那你現在不想知道麼?”
“現在他一定沉痛於女友的死,我這時問,不是往槍口上撞麼?”她淡淡回答,似乎並不介意我的追問。
我偏要把臉湊過去,小聲說:“你看,有沒有這個可能……那女孩,是他殺掉的?”
“你說什麼?!”她轉眼瞪着我,“怎麼可能?”
我兩手一攤:“據說女性被害,70%是身邊親近人所爲。”
“那也不會是他!”
“別忘記,他原本是答應和你見面的,最終卻沒有出現。難道是殺人拋屍去了?”
真鴻的臉上出現了疏離的冷漠:“涼玉,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只是想象麼?”我冷笑,“如果他真愛她,爲什麼又和你糾纏?負心薄情的故事,我看的太多。”
對方臉上冷漠的面具剝離了,換上了一種惶然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眼珠瞅着我,裡面,有種揪心的東西。半晌,瘋狂搖頭:“不要問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女孩頭髮有些散亂,眼圈發黑,嘴脣蒼白。我憐惜地看着她。她此刻處於一種半癲狂的狀態中,我知道。
也許竊喜於情敵的慘死,也許心傷於情人的違約。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她無所適從。她不是不想去找那個男人,可是這樣的處境下她意識到那並非上策。她來找我,因爲她信賴我。畢竟,昨夜我見證了她的生死徘徊。
然而這信賴,何嘗不是因爲絕望?她無枝可依,才向我這個幾乎全然陌生的人伸出手去。
我微微閉了眼,有點懊惱方纔爲何不聽那警察講講其他嫌疑人的情況呢?那男人一定也在其列。我要聽聽他的不在場證明,也許也就知道了他未赴約的原因。
探究這一切的原因並非是對我真鴻心生憐憫(好吧,也許有那麼一點),我從這件事上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味,我有預感,事態將朝着醜惡的一面發展……
“喂!那個那個……喂!叫你呢……”
我仍然無動於衷地往前。儘管我已經聽出了那個聲音。
有人從後面追上來,攔住我:“喂,叫你呢。”
“我不叫喂。”
來人面孔罩上一層懊惱的神氣:“沈涼玉!”正是中午食堂裡那個男生。
“怎麼,敢和災星說話了。”我譏嘲他。
“哼!”他看着我,有些忌憚又逞強的樣子,“你以爲我想和你說話啊,我只不過有正事罷了。”
“哦,那麼有何貴幹?”
“我叫祁佐人。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偵探!”他咧開嘴巴,洋洋得意的模樣。
我看着他,沒有任何反應。
“喂!”他看到我漠然的臉色,受挫地大叫,“你這是什麼態度!”
“不是。我只是沒聽懂你的話。偵探……那是什麼玩意兒?”
“……就是……想挖掘真相的人。”
“哦。”我擺擺手,“大白天的,我就不陪你做夢了。”說着又要走。
“沈——涼——玉——”他從齒縫裡蹦出這三個字來,“你敢再往前走一步看看……”
我走了兩步。
“偵探”從後面衝上來:“站住!”
我不耐煩地猛然轉身,倒嚇了他一跳:“我問你貴幹,你說你想當偵探。雞同鴨講,你覺得有意思嗎?”
“我……我……我只不過想找到殺心悅的兇手……”
“那種事情,交給警察就可以了。再說,又管我什麼事,你找我幹嗎?”
“聽說,紀真鴻是因爲和你在一起,纔有了不在場證明?”
我警惕地看他:“你知道的真多,不是簡單的發現人啊。”
“哈哈!”他似乎頗爲自得地笑了兩聲,“我可是有內部情報……”
我沉下臉來:“我看你也是有嫌疑的人才是吧。”
“不,不!”他果然是個沉不住氣的人,經不起我的詐唬,“我表哥是參與這次案件調查的警察,我義務幫他蒐集情報,他向我透露這一點也不要緊的,你可別到處亂講啊。”
“哦。那你說說看,除了紀真鴻,還有別的什麼嫌疑人沒有?”
“嘿嘿,”他神秘一笑,“原來你也對這個案子感興趣啊?那你猜猜看呢?”
“我猜?”我瞥了他一眼,“要我猜至少有三類人:死者的男友,死者的情敵如紀真鴻,還有死者的其他追求者。對不?”
“啊?你怎麼知道?”
“猜的。”
他呆呆地看我,半晌臉上忽然露出激動神色:“沈涼玉,我們聯手破案吧。”
“憑什麼?”
“難道你不想知道真相?”
“哼。”我冷笑。愚蠢的人們總對所謂的真相懷有探究和好奇,卻不知真相永非人們所喜聞樂見……若在平時,我定毫不猶豫地推辭,可是這事卻和真鴻有關……不不,我並不是在爲她着想,只不過,我既是她未行兇的見證,我就得爲我的證明負責到底。可是,正如刑警隊長所說,在我和她相遇之前之後的時間,她到底又做了些什麼?那個男人爲何失約,她又爲何倔強絕望到死?在我心裡有解不開的謎團,而我直覺,這些都和那個女孩的死亡有關。
擡起頭來,男人祈求般地看着我,等待我的答覆。他的眼神晶亮,帶有異常執着的神氣……
“好吧。”我淡淡地說。
“你先把你和紀真鴻相遇相處的情景說一遍。”他居然還煞有其事地拿出個本子準備記錄。
“你先說說都有哪些嫌疑人和你所知曉的線索……不,你先說說你發現屍體的情況。”
“你……”他看看我毫無妥協的眼,有些惱怒,抓了抓頭,將本子往前翻了幾頁,“我是清晨起來跑步時發現屍體的——我可以說是我們學校鍛鍊最早的人了,每天至少要跑5圈……”他的廢話在我一個凌厲的眼神下止住,頓了一下,繼續道:“我無意中發現一個死角的草叢裡有白花花的東西,跑去一看,嚇了我一跳,這還是我首次看到真正的屍體……”
我開始不耐煩地東張西望。
“當看清那是心悅的臉時,我幾乎要驚叫起來,她的表情很怪,似乎是憤怒而不甘心的樣子,又似乎是極悲傷絕望,皮膚慘白的嚇人,大大的眼睛似乎要掙脫了眼眶,長髮亂七八糟地遮住了一半的臉……”祈某人的聲調裡出現了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教我不禁把眼光注目在他臉上。
“你……不會也曾是邱心悅的愛慕者之一吧?”
“啊!”他似乎是嚇了一大跳,眼神從有些迷亂變得心虛,“你……你怎麼知道……”
“傻子也聽得出來。”我聳聳肩,“你不帶姓地叫她的名字,她的頭髮遮住了臉你還認得出她,她明明是赤裸的你卻更在意她臉上的表情……行了行了,說說她身上的傷痕吧。”
“她是赤裸的啊,我哪敢多看。”
“哦。你真正人君子。”我諷刺了他一句,“至少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吧。”
“呃……那個知道,她的腹部有個窟窿,血都凝結住了。”
“沒看見兇器嗎?”
“沒。”
我低下頭想了想,屍體裸露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不是因姦殺人,那爲什麼要把衣服都脫掉呢?難道真像我前面說的,是爲了羞辱死者?不,不會這麼簡單的。
我又想到那刑警隊長,也許通過勘驗可以查出原因吧,可惜我就無從得知了。想要從屍體本身獲得線索顯然不行。
“邱心悅當天具體的行蹤你知道嗎?”
祁佐人擺出了個“你真是問對人了”的表情:“據她的舍友說她那天和平時過的沒什麼兩樣,情緒也沒看出什麼異常,晚上八點以後就出去了,好像是和男朋友約會,十點鐘回到宿舍,沒說什麼就躺下睡了,到了11點她舍友也躺下睡了,迷迷糊糊中好像聽到心悅又起身出去了,後來都不知道她再也沒回來過。”
“嗯。”我點點頭,這段陳述和邱心悅的死亡時間倒是吻合的,讓我在意的是邱心悅和男朋友(也就是真鴻的心上人)既然是在八點到十點的時間裡約會,那麼之後他爲什麼又不赴真鴻的約呢?而11點之後邱心悅是自己離開的(也不排除她接到了什麼電話或短信),那至少可以確定是熟人作案了。可惜邱心悅的屍體沒穿衣服,她的手機一定也被兇手拿走了。或許可以通過電信局調查出那時她收到了誰的信息?但我想警方是不會從那上面獲得什麼線索的,如果兇手有意要害她的話,完全可以用公用電話或隨時可以丟棄的手機和她聯繫。
“說說嫌疑人的情況吧。”現在該聽聽那個腳踏兩條船的男人的不在場證明了。
“嗯。”祈佐人清了清嗓子,“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心悅的男朋友呂望峰了。他的說法和心悅舍友的一致。他們晚上八點到十點鐘都在一起,後來心悅說她困了就送她回了宿舍。本來呂望峰有個哥們昨天過生日,在外面吃飯K歌,一直打電話叫他過去。於是他看看時間還早,就打車去了。一大幫人一直瘋到早上纔回來。所以,至少有十個人可以證明,從10點半到第二天早上,呂望峰根本未離開過大家的視線。”
我的心沉了下去。真是鐵一般的不在場證明。這傢伙不顧真鴻的死活,原來是和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快活逍遙。
真鴻真鴻,若是你得知真相,怕不會再傷心赴死?
然而這一瞬間,我腦海中彷彿閃過一絲奇怪意念。待我想細細探究,卻已無處可尋了。我覺得自己彷彿是遺漏了什麼重要線索,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能暫且放下。
“然後就是紀真鴻了。她和呂望峰走得很近,毫不掩飾和他的曖昧之情。有一次和心悅狹路相逢,大庭廣衆之下爭吵不休。紀真鴻是個個性很強的人,心悅好像完全不是她的對手,最後竟然被她罵哭了。”
“咦?”作爲橫刀奪愛者,真鴻也未免太強勢了。偏是對那男人如此軟弱。人間癡情女子,都是如此這般色厲內荏嗎?那邱心悅看來更孱弱,換了是我,屬於我的東西,哪容他人染指?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問,祈佐人訥訥地道:“其實……其實是這樣的,那個呂望峰是先追求紀真鴻的,可是開始不知怎麼紀真鴻並沒答應。偏偏那時心悅主動向呂望峰表白了,於是他們就在一起了。可是這時候紀真鴻又不願放棄呂望峰了,於是三個人就……”
我聽得目瞪口呆。昨晚真鴻完全沒有對我提及這段。從她的描述,我一直以爲她是欲求而不得的女子,怎知道其中還有這種曲折?……我想起來了,她曾說過:她想把他搶“回”來。當時我心裡還有一絲奇怪……照這麼說來,呂望峰當真是個淺薄無比的男人,若是對真鴻有幾分真心,怎會輕易改弦更張?但我也明白了真鴻不甘心的原因:因爲那本該是屬於她的愛情,她怎願輕易錯失?而邱心悅的孱弱也可以想見了:她纔是個掠奪者,故而理屈詞窮。
想清楚了,我只覺心裡的厭煩又加深了幾分。這樣一個薄倖之人,卻可以讓兩個女孩一個身死,一個心傷,這是什麼邏輯?雖說感情上的事沒有對錯,可也不是這般甘心下賤。人類愚蠢的情感,真是混亂的無以復加。
“好了,你可以說和紀真鴻在一起的情景了吧。”祈佐人見我沉默不語,開口問道。於是乎,我不得不再次敘述一遍,只是在說的時候,剛纔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出現:呂望峰讓真鴻在天台等他,自己卻不來,而又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如果我未曾出現,誰來證明真鴻的無辜?我心中一跳,呂望峰果然有些蹊蹺。如果真鴻不是爲了要等他,那種時候肯定已經休息了,於是便有舍友證明她的置身事外……真鴻,你到底遇上了如何狠心的男人,要拿你做替罪羔羊……
“這樣看的話,雖然紀真鴻在11點到12點之間有一段空白,可是她的確沒有機會處理屍體啊……看來她也不是兇手。”祈佐人喃喃自語,“這樣的話,果然只有那個人最可疑了……”
“嗯?”聽他這麼說,似乎還有一個嫌疑者,而且已成了最大的懷疑對象。“那人是誰?”
“呃……”不知爲什麼,祈佐人的臉上再次出現了懊惱的神氣,“那就是心悅最死心塌地的追求者,直到她和呂望峰在一起了也不肯放棄的狄斌啊……”
這次案件,在我以後所遇上的故事之中,也許還算不上是最令人髮指的一件。這個故事,究其本身,並不能逃脫其俗爛的事實。固然在這個故事裡,大部分的角色都是真心,然而在那少數的虛情假意麪前,那些執着、那些企盼、那些無望的守候和毫無保留的付出,都像雲煙一樣輕易地消散了,根本經不起任何推敲。人物最後可悲的命運,難道不正是源於他們那可笑的真心嗎?放下全部身段,誠心誠意地將自己的真心奉上,去任由別人利用、踐踏。如果付出就可以有對等的回報的話,那這世上怎還會有人埋怨命運的不公呢?而在這個故事裡面,不要說回報罷了,就是想讓那被愛的人的心少狠毒一分,也是妄想哩。
這次案件的確算不上最令人髮指,卻奇怪地讓我久久難忘。而我最後之所以作那樣的決定,讀者到最後也應該明白並且體諒的吧。儘管在此刻,你們還和我一樣懵懂未知,冷漠涼薄如我,凡事不啻用最壞的角度來臆測的我,在這個故事的尾聲裡,其實也和你們一樣,儘管懷着一絲不平和憤恨,卻也是無能爲力的了。
因着祈佐人口中的這個“最大的嫌疑者”,也因着他也未掌握到其的具體信息,我們去找那個狄斌了。
我也恍然有些明白祈某人要屈尊降貴和我聯手的原因了。他和狄斌同爲邱心悅的裙下之臣,是少不得有些芥蒂的。而對一個男人來說,知難而退比不得美人青睞顯然要羞恥多了。因此到了狄斌的宿舍,人高馬大的祈佐人居然憑空矮去了一截。從後面推搡着我,示意我來開口。
狄斌是個身材並不偉岸的男生,膚色偏暗,但眉目之間卻展現着大氣。此時,他冷靜地打量着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對邱心悅的死,單從他的臉上,倒看不出什麼悲傷痕跡。
我思量着如何開口詢問,同時也暗恨躲在身後的男人,還偵探呢,這點小事都不能搞定。還好,也許是被我審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狄斌先發話了,質問對象自然是我身後的縮頭烏龜。
“祈佐人,你來幹嗎?”
“我……我們是爲心悅的死而來……”
我看得分明,隨着“心悅”這兩個字從祈佐人口中發出,狄斌的眼神瞬息就黯淡了下去。原來,看一個人愛不愛另一個人,只要看提到那人名字時的眼神就可以知曉。
雖然他極力掩飾,但哀痛,不可抑制地從他眼角眉梢泄露流淌。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吃驚地看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深切情意。
哪怕那個人,根本不要他。不在乎他。
然而狄斌又是隱忍的,大大咧咧如祈佐人一定不曾看出來。因爲,這傢伙居然開始毫無顧忌地問話了……
“昨天晚上11點以後,你在幹嗎?”
……我毫無任何驚訝地閃身,讓狄斌如惡虎撲羊般將某人按倒在地,拳打腳踢。他赤紅着眼,嘴裡惡狠狠地罵:“你這個混蛋,居然懷疑我會傷害心悅!”
有的人用眼淚發泄絕望,有的人則是用拳頭。狄斌無疑是後者。
某人何其不幸,連起碼的察言觀色也不會,這樣也可以做偵探麼?
我無意看人暴力相向,於是百無聊賴地走了開去,自尋了一張椅子坐下。將宿舍掃視了一圈。
學校的宿舍條件是優厚的,二人一間。狄斌的宿舍在男生裡面應該算是整潔的了,原因嘛……我微微皺了皺眉,明白狄斌有嫌疑的原因了。
他舍友的牀鋪被褥疊放得整整齊齊。書桌上的東西也寥寥無幾,我用手指在那桌上抹了抹,竟沾了一層的灰。看來狄斌的舍友是本地人,不常住校的,瞧這架勢,分明好幾天沒待過宿舍了。
也就是說,狄斌晚上11點之後的行蹤,無人證明。
我冷眼旁看狄斌的情態,一時的確看不出破綻。他對邱心悅的感情好像是真的,對她死亡的悲痛好像也是真的,但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一定就不是兇手。我知道有人殺完人後最難過的人就是他了。倒也是一種你所不得不承認的真心實意。
我琢磨的這會兒功夫,那邊的兩個人打的也差不多了,各自都在喘着粗氣,祈佐人摸着臉上的烏青,氣急敗壞:“狄斌,有話好好說不行麼,你打人幹嗎?”
“打的就是你!你有什麼資格來問我心悅的事!”
“怎麼,你做賊心虛?”
“不管你事,你休想用心悅的死來成就你偵探的白日夢!”
“我這是要探查真相!”
……
我無聊地挖挖耳朵。多說無益,這種廢話就不能少講幾句麼?
“狄斌,你和邱心悅走得很近對吧?那你有沒有察覺,最近她有什麼心事呢?”先前祈佐人簡單地告訴了我一些情況:由於狄斌的執著,邱心悅也默許了他在她身邊的存在(這恐怕也是因爲邱心悅從呂望峰那裡得不到完全的感情吧),在呂望峰不在的時候,也可以經常看到她和狄斌出雙入對(恐怕她也希望呂望峰能夠出來阻止吧,可是,多情到以至於無情的傢伙根本就是視若無睹)。名義上,邱心悅和呂望峰是情侶關係,可是,他們卻分別可以毫無顧忌地和別人在一起,這種情感的誤區難道不是導致慘案發生的原因嗎?邱心悅如果真愛呂望峰,她就不可能不爲呂紀的交往而苦惱,而能細緻地察覺到這種矛盾的,恐怕只有真正關心她的狄斌吧。
“呃?”也許是因爲我是女生,也許是因爲我問出的問題並不是那麼尖銳,狄斌在面對我的時候,臉色明顯地緩和了。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你到底是誰?”
“我?”我倒不意外他會這樣問,於是給了一個他最合適知道的答案,“我是紀真鴻的不在場證明人。”
“心悅一直懊惱自己來遲了一步,她覺得,如果自己能早點向呂望峰表白,就不會有紀真鴻的介入。她從來沒有想過,我又比呂望峰出現的多早,她的一顆心維繫在我身上了麼?”狄斌這麼說,滿臉苦澀。
“她發現最近呂望峰對她越來越冷淡,大半時間他不願陪在她身邊,號稱是希望給彼此一些空間,卻和那個紀真鴻打得火熱。她衝他發火過,哀求過,甚至以分手相威脅,而呂望峰呢?他很平靜地說,如果你想分手的話,隨便你。”
呂某此人,未見其人,已聞其聲。這樣的人,也會讓人如癡如醉,真是用腳趾頭都想不通。
“心悅還能說什麼呢?她離不開他,只能絕望地忍耐。”
“那這幾天,你有察覺她有什麼異樣麼?”我又回到了老問題上。
“異樣?”狄斌低下頭沉思。“她情緒低落已經很久了,有一次,甚至產生了輕生的念頭,還好我寸步不離,才又哄得她開顏……”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就幾天前吧……”
又是一個不知進退的女子。
我低頭沉思,忽然又想起什麼:“你剛纔說呂望峰現在大半時間都和紀真鴻在一起?”
“嗯。心悅經常找不到他。只好來找我。”
看來呂望峰絕對不會被需要他的人找到。
紀真鴻、呂望峰、邱心悅、狄斌,這四個人連成了一個環,而其中之一的邱心悅死去了,所以,兇手必在剩下的三個人當中,不是嗎?
雖然狄斌沒有不在場證明,我反而不首先懷疑他。明知自己會有嫌疑卻不加掩飾,這太奇怪了。我懷疑的,反而是滴水不漏的呂望峰。
可是,如果他是在宿舍裡面睡覺的話,還可以懷疑他是趁舍友不備鑽了什麼空子,可是如此湊巧的,他居然去參加了朋友的聚會!而且祈佐人還提到,他是“打車”去的,可見那地方離學校還有不遠的距離,如果是他,他是如何做到的?
然後剩下的,就是真鴻了。
我當然不願相信是她,而且我也傾向,呂望峰是要嫁禍給她,否則,如何解釋他的違約呢?我篤定的,是我昨晚和真鴻的確是偶遇的事實,換而言之,我相信的並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我是絕對絕對不會錯的。)
然而我又隱隱感到了我似乎遺漏了至關重要的一環。而且我也很生氣真鴻對我的隱瞞(也許不是隱瞞,只是她省略了一部分事情),而這一部分,如果我沒估計錯誤的話,就是真相關鍵之所在。
默默告別了狄斌,出來後祈佐人問我:“怎麼樣,有什麼進展沒有?”
“沒有。”此刻他對我已無任何利用價值,我不耐煩地揮揮手,“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
“對了,你那警官表哥有沒有再向你提供什麼線索?”
“沒了,他說只能讓我知道這些,餘下的看我自己。”
“好,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祈佐人似乎還想張嘴說些什麼,然我已經撒丫子跑遠了。此刻我想找的是,是真鴻,真相就在她口中,我強烈地預感到。
我打她的手機,她沒有接。
心念電轉,我決定去一個地方碰碰運氣。
我上了天台。
並不意外的,我看見了她。不,是他們。真鴻和一個穿白外套的男生,兩人正壓低着聲音爭執些什麼,我推開門的聲音驚動了他們,馬上轉身看我。
一個悽婉的表情還停留在真鴻臉上,帶着稍稍惶恐的神色。那男生倒是若無其事的模樣,拉拉真鴻:“我先走了,有事電話聯繫。”說完飄然而去。
我斜眼看他與我擦肩。男人果然有做大衆情人的身段。清俊樣貌,倨傲神色,怕是在心思情調上都要高出那狄斌一截。
他恐怕並不知我認識真鴻,只是一見有人來便果斷抽身,這種決絕,真鴻哪比得上?
再看真鴻,兩隻眼睛呆呆望着,失魂落魄的樣子,換了我是男人,我也不要她。
不過她倒未曾怪我,半晌終於想起來問我:“你找我?怎麼知道我會在這裡?”
“猜的。”
“哦。”她垂下頭,長髮掩去眉目。
“怎麼,問清他失約的原因爲何?”我涼颼颼地問。
“……他說……他……忘記了……”
聽到這種回答,怕不是我也要惡向膽邊生:“你就接受了?”
“……嗯……不然還能怎樣?”
“爲什麼不告訴我他先追求的人是你?”
“還有意義麼?都過去了……重要的是,他現在不在我身邊。”她幽幽地說。
“眼中釘都拔除了,舍你其誰?”我諷刺她。
她不答,半天忽然說道:“涼玉,昨晚你真不該救我。”
“沒錯,那樣的話,邱心悅的死就是你畏罪自殺的理由。”我氣極反笑,拍起手來,“呂某人真打的好算盤。”
她吃驚地擡起頭來:“你怎會那麼想?”
“不然我怎麼想?”
“我若自殺,不是望峰能遙控的。”
“可是他確實很左右你的生死。”
她看着我,哀哀地嘆口氣:“涼玉,你不明白的。”
“你們的爛情帳,我也不想明白。”我擺擺手,“我只是想知道,我作證的那個人,她真的是無辜的麼?”
真鴻對着我,慢慢地張大了眼:“原來你還是在懷疑我?”
“在你我相遇以前,你有時間殺人,你我告別之後,你有時間移屍。你曾說過你想殺掉他現在愛着的人,可是真諷刺啊,他分明並不愛邱心悅!”
就在我向她吼出這段話的同時,一個極其可怕荒謬的念頭浮上了我的腦海,令我張大嘴巴。
如果是那樣!如果是那樣!
我真愚蠢啊,這分明是再也簡單不過的案件!我卻一直被那麼淺顯的謊言所矇蔽着,在狹隘的圈子裡尋覓着真相,真是浪費時間!
真鴻看着我,似乎也被我的樣子嚇呆了。我拍了拍她的肩:“真鴻,沒問題了,你是清白無辜的。”不待她追問,我飛快地跑開,一邊“噔噔噔”地下樓一邊撥通祈佐人給我留下的電話號碼。
“喂……”
“祈佐人,你在宿舍樓下等我!帶上你的手機!”
待我從17樓氣喘吁吁地跑下來,某人果然乖乖地站在樓下等我,我手一伸:“你的手機!”
“幹什麼?”他問。
“打電話給你的警察表哥,我有事情要問!”
“哦。”他找到那個號碼,撥通後遞給我。
“喂……佐人啊……”
我一愣,這不就是那個楚隊長的聲音麼?我瞪了祈佐人一眼,怎麼不早說,我就知道,不然這小子怎麼這麼快就擺脫了嫌疑,原來是有刑警隊長罩着。
“喂,我是沈涼玉。”
“呵呵,是沈同學啊。怎麼,和佐人合作的很愉快吧,有什麼好消息要帶給我?”
我聽到這種腔調,陡然有種受騙上當的感覺,不過此刻也顧不得了,我冷笑了一聲,問:“告訴我,經過法醫嚴格的勘驗之後,邱心悅的死亡時間有變動麼?”
對方明顯愣怔了一下:“對不起,暫時還無可奉告。”
我咬牙:“那我再問,邱心悅的頭臉,和其他穿着衣服也會裸露在外的部分,有沒有被包裹過的痕跡?”
這回對方的聲音裡帶了佩服:“沈同學,看來你也已經想到了。不過,我們還沒有進一步的證據……”
“那你們一定查過了邱心悅的手機記錄了對吧?11點那個時候,根本沒有什麼陌生的來電對吧?”
“不錯。沈同學,你很聰明,我想,你已經又一次看破真相了。只是,我們目前還沒有那麼確定,一切都要講證據……”
我“啪”地掛掉電話,不理會對面祈佐人驚訝的眼神,把手機塞回他手裡。轉頭就走。
“哎,等等呀,我還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和我無關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的表哥吧。”我冷冷地說,“遊戲結束了。”
然而我並未料到,我所以爲的結束,要以更爲慘烈的方式謝幕。後來想想,如果我當時不是那麼置身事外,也許,悲劇的色彩就會清淡很多……
當我發消息約真鴻出來見面的時候,是在三天之後的晚上,此時,校園內血淋淋的第二起學生死亡事件已經告一段落。而作爲殺害邱心悅的兇手的自栽,這場死亡事件與之前的相比,反而安撫了校園內惶惶的情緒。兇手名叫白嵐,雖然警方還沒找到確切的證據,但也許是承受不了殺人的壓力,她在邱心悅死後的第二天晚上,就從宿舍的天台上跳樓身亡。而警方在搜查她宿舍的時候發現了電腦桌面上留下了可以看成是遺書的一篇文檔,其中詳細了說明了她作案的動機和經過。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仍然冷冷地笑着。而跑來找我的祈佐人可能因爲我臉上深寒的笑意而久久說不出話。
“聽我表哥說,你其實已經知道了兇手的真面目和如何作案的了?”他訥訥地問。
“兇手到底是誰,我其實也沒有唯一的確定,只是,這個人,是無論如何都參與其中的。”
我說的這個人,當然就是指已經自栽的兇手白嵐。
白嵐,不錯,看似遊離於紀真鴻—呂望峰—邱心悅—狄斌這四個人的圈子以外的人,這是我一開始忽略了其存在的原因。但其實,她從一開始就存在於祈佐人的“偵探手冊”上,只是那時候祈佐人甚至沒有告訴我她的名字,而是用了一個類似於路人甲的稱謂——邱心悅的舍友。
我仍然在天台上等候真鴻的到來。時值秋初,風吹在身上卻有了一絲入骨的涼意,難怪人說“高處不勝寒”。
我背後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我趴在憑欄上沒有回頭,只擡起頭來看着天空。
“涼玉……”真鴻的聲音帶着猶豫和困惑。
“其實你早知道了吧……兇手是誰。”
“……”
“你也早知道呂望峰愛的並不是邱心悅吧。”
我悠然轉身,直直看她的眼。
“因爲我給你做了證,我自己也去做了一番調查。其實在發現狄斌(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頓了一下,見對方顯然知道是誰後才繼續)因爲唯一的舍友不住宿而無人證明其不在場時我就該想到的,所有的推測都是建立在邱心悅確實是11點到1點之間被殺害之上的,可是,如果她的死亡時間並沒有那麼晚呢?
“‘據她的舍友說她那天和平時過的沒什麼兩樣,情緒也沒看出什麼異常,晚上八點以後就出去了,好像是和男朋友約會,十點鐘回到宿舍,沒說什麼就躺下睡了,到了11點她舍友也躺下睡了,迷迷糊糊中好像聽到心悅又起身出去了,後來都不知道她再也沒回來過。’這是和我一起調查的男生給我提供的信息,沒錯,邱心悅當晚的行蹤是這位舍友證明的,因爲和警方開始估計的被害時間不謀而合,所以誰也沒有懷疑。可是,這位舍友的行蹤又有誰來證明呢,事實上當時已經遇害的邱心悅嗎?”
“我可以很肯定地說,呂望峰知道是誰殺了邱心悅。我更敢大膽地揣測,他自己也牽涉其中。否則,爲什麼要大動干戈地掩飾真正的死亡時間,他又爲什麼這麼巧,有那麼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呢?這隻能說明他就算不是兇手,至少也是同謀之一。可惜,白嵐死了。他已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那天我自己無心叫出來的話,讓我窺破了天機:我說你想殺了呂望峰最愛的人,可是,他其實並不愛邱心悅,狄斌說了,她常常找不到他,只能來找他訴苦。他們都以爲呂望峰是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從你這裡得到的信息,呂望峰的心分明也不在你身上,那麼,他到底是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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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聯合前面的推測,我又大膽假設,這個做僞證的人,這個口口聲聲說邱心悅是11點之後出門被害的女人,纔是呂望峰的新歡。”
“只有這樣,一切才合乎情理。邱心悅可能是終於發現了真相:她同宿舍的姐妹,原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享用着她的戀人。她怎能不惱羞成怒?也許和白嵐當場起了爭執,一個失手,白嵐就殺掉了她……”
我斜着眼看着真鴻,在我敘述的整個過程中,她自始至終不發一語。好半天沒聽到我再說話,才擡起頭來。
“你好厲害,涼玉……”她強笑,“什麼都瞞不過你……”
“我很厲害嗎?我自己倒不覺得。我的推理乍一聽覺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是如果就是如此簡單的話,有好幾個問題根本說不通哩。
“可是,白嵐的參與是無庸置疑的,別忘了,呂望峰身在別處聚會,你和我在一起,只有她,有可能處理那具屍體。”
“先不說她爲何要將死亡時間拖後吧,讓我先來猜猜她到底是怎麼完成的。”
“據我推測,她可能也知道一點微末的法醫學知識,知道如果給屍體降溫,就可以將死亡時間掩飾成延遲。可是,在學校宿舍裡既沒有冰箱也沒有空調的情況下,她如何來冷凍屍體呢?白嵐是化學系的學生,在她死後,聽說警方去搜查了她所在的化學實驗室。我雖然沒有白嵐那麼專業,但也明白很多化學試劑可以通過其易揮發的特點起到大量散熱的效果——酒精,於是我最先想到的是酒精。如果將酒精和水兌勻,酒精蒸發的時候同時也帶動水的蒸發,就可以帶走大量熱量——這,也就是爲什麼屍體是赤裸的原因了,白嵐不想在衣服上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跡,於是脫掉屍體的衣服——很可能還仔細擦拭過屍體,以確保不留下任何酒精的氣味。我問過警察,在屍體頭臉部有沒有發現被包裹的痕跡。因爲如果這樣做的話,當時白嵐一定也用了衣服之類的包好了邱心悅的頭臉再用酒精降溫,這樣,在邱心悅的臉上、口鼻邊一定會留下衣服的纖維之類的物質,我相信,如果警方和我一樣想到這個方法的話就一定會特意勘驗出來。”
說到這裡,我想到了那個刑警隊長。這人不過三十出頭年紀,卻已像狐狸一般狡詐了。上一次也是得助於他,我纔沒有成爲嫌疑犯。這一次,我能分析到的東西,作爲能獲得更多客觀信息的一方,他應該更早就洞悉了吧。那麼,他是否也會知道我今晚到底幹了什麼呢?這樣一想,心裡微驚。
“好了,我說完了。該你說了。”我靜靜地看着真鴻。
“……呃?我說什麼?”
“說出白嵐僞造死亡時間的真相吧。”
“我怎麼會知道?與我何干?”
“我剛纔說過,我的推理乍聽很有道理,細細分析卻滿是破綻。試想,如果是邱心悅發現了白嵐和呂望峰的交往的話,沒有準備的應該是白嵐纔是,她怎麼會恰好帶了一把刀來殺害她呢?難道是在宿舍裡?不對,如果宿舍是第一現場的話,警察完全可以從血跡什麼的勘驗得出。那麼,難道是白嵐有心要殺害心悅?更不可能,她自己纔是和呂望峰打得火熱的一方,她不用妒忌邱心悅。”
“再有,那天晚上,你爲什麼告訴我如果呂望峰不來你就死呢?如果他是想拿你當替罪羔羊,你原本不知道此事,那應該是他約你不是你約他啊。你有什麼緊急事件非要在那天晚上見到他不可?”
我的聲音漸漸尖銳起來。而真鴻臉上的血色也在一點點流失。
“涼玉,你到底想說什麼呢?”她似乎奇異地鎮定了下來。我再次看見,一副冷漠的面具套在了她的臉上。她微微仰起了臉,雪白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呈現詭異的妖嬈之色。
“我僅僅是再大膽設想一下,那天晚上他不來而你絕望得要自殺的原因。”我淡淡地說。“是不是這樣呢?是不是因爲他承諾弄走屍體處理後會再來找你,他會給你做不在場證明?可是,他沒有來。來的人,是我。”
紀真鴻的眼珠轉動着,長髮在風中飄舞。她慢慢張大了眼睛對準了我。我再度看到,她眼中那抹哀慼與絕望的神色。
這種神情,和我那天晚上看到的她,簡直是一模一樣。
“我並沒有想到邱心悅會來找我。我並不知道她和望峰的關係已經有那麼糟糕,其實,我和她一樣,都是得不到他感情的可憐蟲。”
“涼玉,你知道嗎?其實他追求我的時候我是喜歡他的。可是我想好好享受一下被喜歡的人追求的感覺。我怎麼會想到,他對我的感情,只有那麼淺。”真鴻臉上冷漠的神色未減,卻又籠罩上一絲淒涼之氣。
“由始至終,我們的感情只存活於我的想象之中。一旦進入現實,它便如肥皂泡一樣輕易破滅了。而肥皂泡至少有五光十色。我們的感情,卻只帶灰白。有時我甚至疑心,我的不肯放手,只因爲我惱恨他未曾成全,我幻想中的情深意篤。這一場演出,尚未高潮,就因他的退出,嘎然而止。令我茫然四顧,不知何以善終。”
我兀自冷笑。所謂感情,不過是你方唱罷我登場,但求彼時能夠入戲。粉墨人間,即使清平盛世,又有什麼矢志不渝的情意。有多少人捨得放下身段?有多少人最愛惜的,不是自己?
“邱心悅找到我的時候,我剛好和望峰在一起。我還記得她看到我們牽着手時臉色煞白的樣子。然後她從懷裡掏出刀子,她問望峰,是想她死,還是想和我在一起。”
我想起狄斌說過,邱心悅曾想過自殺。未料到她還有更愚蠢的招數,就是用自己的命去要挾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
“望峰沒有明顯的反應。邱心悅卻突然衝過來,要打我。她手上還拿着那把刀子,刀鋒對着我。我很害怕,不知怎麼的就把它搶了過來。這時候望峰也想拉住她,拉扯之間,那把刀子不知怎麼的就插入了她的腹部。當時望峰還拉着她的雙手呢,她睜大了雙眼,我們都眼睜睜地看着她像洋娃娃一樣倒了下去。”
“好奇怪,血流的並不是很多,可是她好像一下子就沒氣息了。我想打電話叫救護車。是望峰按住了我的手。他說,你瘋了?她已經死了。你這是謀殺!我很驚慌,我覺得我只不過是自衛,怎麼就成了謀殺,可是一片混亂中,的確是說不清。
“望峰的臉很黑。他說,搞不好連我自己也逃不脫干係。我問他怎麼辦,他沉思了一陣,說,這樣吧,你先離開,我來處理屍體。”
“我們是躲在學校的小樹林裡親熱的,爲了避人耳目,特意找了很隱秘的地方,也不知邱心悅是怎麼找到的。聽到望峰的話,當時我還很感動,覺得他真的是對我有感情的,否則怎麼會把這事攬在自己身上?我離開之前,他親了我一下,說,他會有辦法把死亡時間延遲。他讓我上宿舍天台等他。他會來陪着我,做我的不在場證明。”
我冷笑。呂望峰哪裡是在爲真鴻着想。本來邱心悅死了,就屬他倆嫌疑最大,他倆互作證人,警察會相信麼?而他果然也把這性命攸關的事交給了深愛他的另一個女子——白嵐,而他自己,跑到幾十公里以外的地方逍遙去了。
“而我等啊等啊,他卻始終沒有來。我越想越恐懼,就算他把死亡時間延遲,我不是還是沒有不在場證明麼?我也隱隱想到了,他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爲了他自己——他本沒有替我着想……他、他真狠心!讓我在天台上等他,也許他也期望着我能在絕望之中自己跳下吧。”
真鴻的聲音顫抖了。
“可是,你沒想到這麼晚還有人會上天台來。我的出現,成了你的救命稻草。”我淡淡地說。
“沒錯。我從你身上看到了一線生機,所以纏着你想盡量拖延時間。而有了你的證明,我果然也逃脫了嫌疑。這一點,怕是他也沒有想到的吧。”真鴻慘笑。
“而我第二天也知道了他的不在場證明,當時真的驚呆了。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還有一個人爲他承擔了一切。誰有這麼大的勇氣,肯做出這麼大的犧牲?想到他對邱心悅的絕情,想到他對我若即若離的態度,我恍然明白了,在這一切的背後,還有另一個女孩。”
我點點頭。我甚至懷疑邱心悅攜刀威脅都是來自她的好姐妹白嵐的慫恿。這個我未曾謀面的女性,想來也有一副玲瓏心腸。只可惜,她愛上了那樣一個人,這份心思,投注在了錯誤的地方,註定了她的人生,慘淡收場。
“那現在告訴我,”我柔聲道,“白嵐的死,又是誰幹的?”
雖然這麼問,但我已知道那不可能是呂望峰直接所爲。這個太會爲自己着想的男人,他怎麼可能冒着風險殺人呢?當然白嵐更不可能自殺。笑話,她處心積慮,甚至肯爲呂望峰僞證拋屍,不就是爲了得到他嗎?怎麼肯就這樣放棄?鬼才會相信!
真鴻無神的雙眼看着我:“涼玉,你真想知道全部麼?難道你就不怕,”她語氣裡帶上了陰惻惻的意味,“你就不怕,我再次殺人滅口?”
“哦。我寫了一封電子郵件,24小時後自動發送到那個刑警隊長的郵箱裡。這樣他就可以知道,我是見了誰之後消失的了。”我臉不變色心不跳的說。
實際上,我纔不知道那個見鬼的隊長的郵箱呢。我也不是爲了嚇唬真鴻才這麼說。她不可能殺我,是因爲她不可能殺掉我。我說的當然不是力氣和氣勢,而是別的,我有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她有麼?我有一顆完好無損的心,她有麼?
她不可能殺掉我。因爲我是佻達人間的沈涼玉。而她,是已生無可戀的紀真鴻。
“是我做的。那天你說我是清白的並突然跑掉,我就疑心你已經看破了死亡時間的設局了。我趕緊告訴瞭望峰。望峰想了很久,說,只有舍掉白嵐才能彌補一切疏漏。他去騙白嵐,說要嫁禍給我,他口授她寫下了拋屍經過,說是給我預備的——白嵐並不知道我是有不在場證明的,畢竟,我可不是望峰,和那麼一大羣人在一起,問問就知道了。然後,他騙白嵐說在天台上等他,當然,他自然是不會出現的了,在那裡等着她的,是我。我在她猝不及防之時,把她推了下去。”真鴻擡頭,嬉笑看我,“涼玉,這招絕不絕,他什麼都不用做,卻哄得三個女子爲了他團團轉,而且先後喪命。不過,我也坦然了。我沒有輸,我們三個人,他其實一個都不愛。他最愛的,只有他自己。”
我點點頭。警方不能推翻白嵐是自殺的原因就是因爲從白嵐的電腦上查不出破綻吧。因爲那的確是她自己寫的。同時我也看出了呂氏的狠絕。其心機之深,決不在我之下,只可惜這次,我委實尋不出他的破綻。就算真鴻親口說明,他也可以百般狡賴。而真鴻是不會說的,我知道。我比她本人更清楚地意識到了這點。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隱約料定了敗局。只是在真的來臨以前,還妄圖垂死掙扎一下罷了。”
“涼玉,這世上,再沒有比愛上一個本不值得愛的人更有挫敗感的事了。連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涼玉,愛上他的人,都要死。爲什麼,偏偏是如此肆意地玩弄別人人生的人,還痛快地活在這世界上。”
“涼玉,我不甘心。我真的是不甘心。那天晚上,你救了我一時,卻還是,救不了我一世。”
紀真鴻爬上了欄杆,回頭衝我嫣然一笑:“涼玉,再見。”
我看了她一眼,把頭別向了黑暗的某處。天台上夜深風大,我感到了一陣深寒,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己的肩。
待我再轉回頭去時,憑欄處空空蕩蕩。
她已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