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皇后娘娘說的做法卻比她原來的計劃好上許多倍。
紅霞倏地輕鬆地笑了。
她原本不叫紅霞，她叫葛大妮。在村子裡，所有的女孩兒都叫大妮二妮, 再不然就叫招娣來娣。
家裡窮得揭不開鍋, 恰巧聽聞縣上有官牙人過來招收宮女, 她娘送她去碰碰運氣, 她模樣長得周正, 結果真被選上了。
那個時候，讓女兒去當宮女，可是有一筆錢拿的, 跟賣女兒沒什麼區別。而且。宮裡的貴人一怒，極有可能連性命都沒有, 說是買命錢也不爲過。
她娘拿着一筆錢高高興興回家去, 留下她一個面對未知的一切。
紅霞這個名字, 是她侍候的第一個主子起的。當她知道紅霞是什麼意思後，她最喜歡做的事, 就是在夕陽西下時，仰頭看那漫天紅霞。
她喜歡這個名字，連帶着伺候那個主子也很盡心。可惜，那個主子被先貴妃罰跪，後來不知怎地就沒了。
她後來一直都叫這個名字。
“紅霞！”旁邊的人輕輕推了她一下, “紅霞, 娘娘已經回宮了, 咱們去問問嬤嬤們吧。”
紅霞點點頭, “也好。”
她們剛纔耽誤了一會兒, 尚事局和嬤嬤們的身邊圍了很多人，她們趕緊排隊。
反正一時半會兒輪不到她們, 紅玉就和紅霞聊了起來。
“紅玉，其實我已經決定好了。”紅霞堅定地說，“我要留下來。”
紅玉咬脣，聲音低低的，“可是，家裡人怎麼辦？”
紅霞“嗤”地冷笑一聲，“他們能把我賣了，我爲什麼管他們。”
紅霞和紅玉是鄰村人，打過照面，所以在官牙人那裡看到對方時，就自動站在一起，好有個照應。
紅霞的第一個主子沒了後，她被分到一個宮殿做雜活兒，正好碰到紅玉也在那裡，而且她們都被主子賜了一個紅字，聽起來就同氣連枝，旁人都覺得她們肯定很要好，兩人也因此親近不少。
但紅霞也對紅玉留了一個心眼兒，就連家裡同一血脈的親人都能賣了自己，背叛自己，那還能指望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嗎？
說到當年的事，紅玉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來，“可……他們終究是親人。”
紅霞不再答話，兩人之間的沉默直到輪到她們找嬤嬤詢問纔打破。
“嬤嬤安好。”兩人異口同聲向嬤嬤道。
嬤嬤長得慈眉善目，樂呵呵應了聲，才說：“你們有什麼要問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紅玉細聲細氣問：“請問嬤嬤，娘娘說的可都是真的？”
嬤嬤對這個問題，已經回答過不少於十遍，她仍沒有半分不耐煩，“都是真的，你們看那邊的布告欄，都在上面寫着呢。要是日後有什麼忘記了，也可以去那邊看。”
兩人順着嬤嬤指向的方向一瞧，果然張貼了幾張紙，已經有不少人在布告欄那裡站着了。
紅霞回過頭來，繼續問道，“嬤嬤，房子租金可有眉目？”說話時，她忍不住摸了摸腰間的一處地方，那裡縫着她的錢，就在貼身的衣服裡。
她現在攢了一些銀子，她得算算這些銀子可以支撐她怎樣的生活。
想來也挺諷刺的，她在宮裡呆了將近十年，前面九年，月銀一大半都要孝敬頭上的各位嬤嬤公公，剩下的那一丁點兒，得攢着應急，萬一有個頭疼腦熱，都沒錢疏通關係拿藥，所以那些年下來，連一兩銀子都沒攢夠。
反而是這位皇后娘娘來後，才一年，她就攢了十兩多銀子。嬤嬤們都不敢收她們的孝敬，萬一被誰捅到宮會，嬤嬤們的養老可就沒指望了。
紅霞對這位娘娘，是真心感謝的，她恨不得每天都對坤寧宮拜上幾拜，只求這位娘娘長命百歲，宮中的女子都可以多攢些錢。
嬤嬤搖了搖頭，“目前還沒有定下，但肯定不會貴。聽尚事局那邊的口風，是可以和人合租，有單人間，雙人間，三人間，四人間，單人間租金最貴，四人間租金最便宜。若是你們一起，倒是可以合租個兩人間，既不逼仄，也能省些錢。”
紅霞鬆了口氣，她倒不在乎紅玉留不留下來，只要可以合租，她也可以找別人。
聽了這話，紅玉的神色更是糾結。
“你們還有問題嗎？若是沒有，就輪到後面的了。”嬤嬤看了看後面的人頭，朝她們問道。
鬼使神差般，紅霞突然蹦出了句：“若是不嫁人……那怎麼辦？”
嬤嬤聽到這話，頗有些意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身邊的紅玉更是瞪大雙眼。紅霞略顯侷促地低下頭去。
嬤嬤倒還是那個樂呵的語氣：“你看我有嫁人嗎？現在不也是在這裡坐着。咱們娘娘仁義，說是以後不嫁人的宮女，老了都可以住進養老所，宮裡會給我們養老。只要好好幹活兒，這些都不用愁。”
紅霞聽了，屈膝行禮，“多謝嬤嬤指點，我們沒問題了。”
“職責所在，你們好好商量吧。”嬤嬤擺擺手，朝後面喊，“下一個。”
紅玉被紅霞拖着走出人羣來到角落處，“你瘋啦？怎麼不嫁人？”
紅霞神色平靜，“只是問問而已。”
紅玉嘴裡動了動，但還是沒說話。
紅霞淡然說道：“嫁不嫁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過得好不好。以後就算我嫁了人，我還是會出來賺錢，倒是你，如果想要回去，那還不如先自己找個人嫁了再回去。”
紅玉皺眉：“爲何？”
“若是回去，你爹孃見你這麼大年紀，家裡又要添一張嘴，肯定會把你嫁出去，這樣你又替他們賺了一份嫁妝錢。況且我們那兒，能有什麼好男人，個個都是泥腿子，打罵家裡的婆娘都是常事。”
紅霞依舊有家裡的那些回憶，現在說起來，好像還歷歷在目，不是因爲懷念，而是厭惡。
小時候不懂事，還覺得家家如此，對女人打打罵罵都很正常。直到認了字，上了宮裡開的補習班之後，她才知道，什麼是家和萬事興，什麼是以禮待人，什麼是相互尊重。
紅霞不止一次覺得，認了字之後，自己纔算是個人。
紅玉沉默了，她知道紅霞說的都是事實。
紅霞也不多勸，她不喜歡多管閒事，今天多說的這幾句，全是看在這些年的情份上。如果人家偏要跳火坑，她也不會攔。
她就是這麼自私，沒有什麼比自己活得舒服更重要。
回到尚食局，她發現，事情好像又跳出了她的想象。
尚食局內。
紅霞站在一羣人當中，聽着於公公講話。
她這才知道，原來豆腐坊裡的出宮宮女早有安排。
“你們可是知道豆腐方子的，娘娘對你們不薄，如今命令已經下了，如若你們在豆腐坊再幹一年，一年後，就可以自己出來單幹，選擇一個小縣城開小豆腐坊。“
於公公這席話，讓底下的人炸開鍋。豆腐坊的利潤有多少，別人不知道，她們在豆腐坊做活兒的還不清楚嗎？
京城這些大城池，有皇家把控，可是小縣城還有很多百姓啊，如果說，在京城這些地方開豆腐坊是吃肉，那麼小縣城開豆腐坊就是喝湯了。
這樣的條件，不少宮女都心動了。
“當然，如果覺得自己沒有生意頭腦的，也可以繼續留在如今的豆腐坊，月銀一樣不會差。”
“如何選擇，端看你們自己。”
章青鶴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等待同學們填報志願的校長。
左等右等，竹枝終於拿着一疊紙走進來。
“娘娘，這是結果，大概有一半人會留下來。”她的神情充滿遺憾，臉上的表情就是“怎麼不全部留下”的意思。
章青鶴接過統計結果，一邊看一邊說：“有一半已經很好了。”
竹枝撅着嘴，“留在宮裡做活兒多好啊，有錢拿，有屋住，有衣穿，我就不信她們回家能過得比這兒好。“
竹枝自小被人牙子賣到府裡，她的記憶，就是從在章青鶴身邊開始的。
在她心裡，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人，小姐身邊，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章青鶴搖頭，解釋道：“人各有志，活法不同。咱們不能攔着。就像有的人視錢財如糞土，有的人恨不得鑽進錢眼兒裡，有的人喜歡和家裡人在一起，有的人喜歡自己生活。我們現在做的一切，不是爲了綁住她們，而是讓她們更好，有更多選擇的機會。”
竹枝這纔不再多說，皺着眉頭若有所思。
有了這些基本意向，章青鶴也不忘讓竹枝跑去尚食局看看情況。
尚食局的官女知道知道怎麼點豆腐，在外人眼裡，她們是知道秘方的人，出宮的條例自然不一樣。
章青鶴打算採取加盟店的方式，劃出一些小縣城，屆時宮中會統一安排，讓想要自己開店的宮人們選擇自己想去的地方，既不會讓大家一窩蜂地涌去某個地方，又能保證她們的權益。
當然，她們也需要遵守宮中的加盟原則，例如接受二八分成，宮中二她們八，接受宮中的監督這些條例。
總之，章青鶴是想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