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鶴,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不好嗎?”男人的語氣充滿悵然。
章青鶴盯着明黃色的帳子,燭光透過不厚重的布料,投出淺淺的影子。
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輕地說出一句話,一句在內心排演過十次以上、充滿小言畫風的話:
“但我已經不是從前的章青鶴了。”
很輕的一句話,卻重重地擊在李修啓的心中。
原來,在他心裡覺得不怎麼重要的一件事,會對她造成這麼深的影響。
所以夢中的她,纔會鬱鬱而終嗎?
李修啓突然想起一段蒙塵的往事。
小時候,母妃並不受寵,偌大的宮殿裡,母妃常常坐在殿前的臺階上,望着大門。
他問母妃在幹什麼,母妃笑着和他說,在等他父皇。她說,父皇親口跟她講,他會對她好,他會來看她。
可是,父皇從沒來過。
母妃一日日消瘦,後來,她躺在牀上,叮囑他,要好好對未來的妻子,兩口子好好過日子。
那時,他才五歲,懵懂得很,不知道什麼是妻子,不知道怎麼樣纔是好好地待人,好好過日子,但還是聽話點頭答應。
好奇怪,他以前從沒想起過這件事,夢中的他也沒有。
現在,同樣是采女進宮,同樣是他和皇后鬧彆扭。夢中的他,並沒有在今晚對皇后說過這樣的話。
李修啓不想如夢中那般了,不想體會那冷得侵入骨髓的孤獨。
到底怎麼做纔算好好地對青鶴,怎麼做才能和她好好過日子。母妃沒有告訴他答案,他得自己想。
他想對她好。
他的父母不在了,兄弟不在了,從小照顧他的那個老嬤嬤也不在了。
母親跟他說,好好對待未來共度一生的妻子,老嬤嬤跟他說,殿下日後娶了妻,有夫人陪您,您就不傷心了。
他想,如果世界上有一個人,可以讓他不再孤獨,那一定是他的妻子,如今的枕邊人,青鶴。
想到這兒,李修啓的眼眶莫名有點酸。
他今年二十歲,以前有父皇有兄長在前面,他只要做個閒散王爺就行。可突然間,他不僅要面對一羣老謀深算的老狐狸,還要擔起作爲一個帝王的責任,沐澤萬民,讓百姓過得好。
大孝期間,他在養心殿獨自就寢,在深夜時常驚醒,他也會害怕,害怕自己做不好一個皇帝。每到這時,他就愈發想念青鶴,如果青鶴在他身邊,該有多好。
可是,因爲自己的魯莽和自以爲是,讓妻子傷心難過,他有何顏面要求妻子像以前那般無怨陪在他身邊。
李修啓的嘴巴開了又合,最後才小聲說:
“沒關係,我也不是從前的李修啓了。”
章青鶴:“……”他這是什麼意思?
算了,不管了,章青鶴打了個哈欠,躺在舒服的牀上也是一種催眠,她不知不覺間就睡了過去。
等到她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章青鶴摸了摸身邊空蕩蕩的牀鋪,毫無溫度,估計李修啓已經離開很久了。
章青鶴有起牀氣,一般醒來後,都不會馬上起牀,而是先自己靜靜呆一會兒。
此時,她呆呆地望向帳頂,腦子亂哄哄的。
前半夜,“暴斃身亡”四個字如魔音繞耳,一直在夢中回想。後半夜,則是被原主的記憶纏繞。
夢如同快進的電影一般,她經歷了一遍原身前十八年的人生。現在,她似乎就是原來的章青鶴。
“系統,我真的回不去了嗎?”章青鶴在腦海裡問道。
系統冰冷的聲音回答道:
【宿主意識已脫離原世界,無法返回,請宿主完成系統任務,在本世界繼續您的生活。】
“那原來的章青鶴呢?”
【涉及系統機密,無可奉告。】
章青鶴皺眉:“她……活着嗎?”
系統沉默了一會,還是回答了她。
【活着。】
系統雖然無情,但也不會騙她,得到這個答案,章青鶴的心裡着實鬆了口氣。既然事實無法改變,那她會在這個世界好好生活。
章青鶴的心異常堅定。
起牀、梳妝,章青鶴坐在梳妝鏡前,任柳枝擺弄。
“娘娘,您覺得這樣如何?”柳枝清脆道。
兩個小宮女在左右兩側捧着兩面鏡子,章青鶴360度全方位欣賞了一遍柳枝的梳妝成果。
說實話,不賴,但是,太隆重了。
章青鶴拉着柳枝的手,真誠道:“柳枝,你莫不是不喜歡你家娘娘的纖細脖頸吧?”
柳枝眨巴兩下圓圓的眼睛,不明就裡,“沒有啊,娘娘身上哪裡都很美,我都喜歡。”
“那你還給我戴那麼多珠釵,娘娘我老了,脖子容易累。”這滿頭華麗麗的簪環叮噹翠響,貴氣是貴氣,但着實累人。 wωω✿ T Tκan✿ ¢ ○
怪不得昨天明明都沒做什麼,脖子肩頸就是累得慌。
“娘娘哪裡老了,是娘娘這段日子忙於宮務,身子虛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幹練女聲乍然出現。
繼而,簾子被掀起。
章青鶴看到來人,驚喜出聲:“平嬤嬤!”
得益於昨晚的夢,章青鶴現在已經能完全知道原主的一切。
平嬤嬤和安嬤嬤是章青鶴身邊的兩位嬤嬤。安嬤嬤是乳母,從小陪伴在章青鶴身邊,平嬤嬤則是章青鶴十歲時,章府花重金從當年那批出宮宮人中請來的。
平嬤嬤熟悉宮闈之事熟悉,本來肯定要伴隨章青鶴一同入主中宮。
但在李修啓登基前幾日,平嬤嬤的兒媳婦要生了,是雙胞胎,胎相還不好,她便和章青鶴要了假回家照顧。
那時,所有人都不知道李修啓將來要做皇帝,章青鶴自然準了。
沒過幾天,章青鶴就糊里糊塗進宮當皇后去了,進宮前特地留下話,囑咐平嬤嬤幫忙料理一下王府後事,過了大孝再進宮,實則是擔心平嬤嬤顧念家裡剛出生的孫兒,給平嬤嬤多留幾天時間。
平嬤嬤快步走近,欲向章青鶴福身行禮。
章青鶴忙扶住她,“嬤嬤怎地與我生分了?”
“禮不可廢。”平嬤嬤堅持行完禮又握住了章青鶴的手。
柳枝也端正向平嬤嬤行禮,她是平嬤嬤一手教出來的,自然敬重平嬤嬤。
章青鶴覺得好笑,平嬤嬤素來嚴厲,柳枝平時都嘻嘻哈哈,在平嬤嬤面前,倒像老鼠見了貓,眼神都不敢亂動。
“嬤嬤來得好,總算有人制住這丫頭了。”章青鶴開玩笑打趣柳枝。
柳枝心虛地吐了吐舌頭,忙低下頭去。
平嬤嬤輕輕敲了敲柳枝額頭,“老實點,隨我看看娘娘的頭飾。”
而後,平嬤嬤前後端詳了一番章青鶴的髮飾,“的確重了些,不過是見采女,輕省些就行,不然倒顯得多看重她們似的。”
章青鶴疑惑,“見采女?”
平嬤嬤嘴上回話,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變慢,“是啊,剛纔竹枝本想進來稟告的,剛好我要進來見娘娘,就順帶幫她傳話了。”
章青鶴點頭,“怎麼來得這般早,我還沒用膳呢,柳枝,遣個小丫頭讓她們先進來,待會兒和我一起用膳。”
“娘娘怎麼對她們那麼客氣。”平嬤嬤語氣平直,話裡卻透着一絲不甘。
她是從宮裡出來的,自是知道宮裡的女人最是多心思。
“都是離家的姑娘,可憐見的,”章青鶴笑道,“我瞧着,都很聽話。”
平嬤嬤不贊同道:“娘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心爲好。”
“嗯,我知道,嬤嬤說得我都懂,”見平嬤嬤停下手,章青鶴拉着平嬤嬤的手道,“那等下嬤嬤用你的火眼金睛,來幫我把把關,好不好?”
平嬤嬤嚴肅點頭,“那當然。”
她看着章青鶴一副全然依賴的樣子,心裡不禁涌上一陣酸澀。
從前的小女孩,也曾用這副神情看着自己。這麼多年,看着她長大,心裡早就把她當成女兒來疼愛。
以前當個普通的官小姐,事事順遂,現在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反倒有許多無可奈何。
這一思忖,連帶着說話也哽咽起來,“小-姐,您不知道,當我聽到采女進宮時,就急得不行,生怕您受委屈,想不開。”
平嬤嬤最是清楚章青鶴的性子。
尚書大人爲了不讓小-姐受委屈,連續絃都沒娶。是以,她清楚,小-姐斷是接受不了其他女人出現在皇上身邊。
“嬤嬤說笑了,我是皇后,誰能委屈得了我,”章青鶴說得真心實意,“不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沒有我現在的生活,我不委屈。”
章青鶴很清楚,她的委屈,跟很多在溫飽線上掙扎的百姓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她在夢中,看到了京城大街小巷的場景。她父親,常常回府喟嘆,民生多艱。
所以,她這種委屈,跟百姓的委屈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退一萬步講,就算李修啓將來真的寵愛三千佳麗,她估計也不在了。畢竟美人們對她好感度低於對李修啓的好感度,她是要暴斃身亡的。
“好了,嬤嬤,我們不說這些事了。時辰不早了,我都餓了,”章青鶴不欲平嬤嬤傷感,故作小女兒態,仰起頭撒嬌道,“咱們去吃早膳吧。”
平嬤嬤摸了摸眼角的淚花,軟下語氣,“好,不說了。”
一旁的柳枝忙趁着話頭讓氣氛活躍起來,“松枝今日特地起了個大早,做了許多娘娘愛吃的。”
“那可好,咱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