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很早就到了彩虹廣場,把車停在你無法發現的地方,等了很久,纔等到你唱這首歌。”他擡頭看她,微笑,“再唱一次給我聽好嗎?”
她望着他。
他的眼底柔亮如星:
“只有我這一個觀衆,就唱給我一個人聽,好嗎?”
空曠的舞臺上。
雪白的光芒裡。
面對空無一人的觀衆席。
尹夏沫開始歌唱。
“……
如果哭泣着請求
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
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能不能爲我而留下
……
你爲她買鑽石
你爲她傷心爲她憂愁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人人都愛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鑽石
她高貴她美麗
她純潔她無暇
我是卑微的隨風而走的砂
我低賤我漂泊
我世故我複雜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她明白洛熙的用意。他帶她到這裡來是想讓她熟悉舞臺,熟悉在舞臺上唱歌的感覺,消除無法面對觀衆唱歌的心結。
這也是她自己希望做到的。
想要當歌手,必須學會在無數觀衆面前歌唱。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她歌唱,剋制住面對觀衆席想閉起眼睛的念頭,她強迫自己將眼睛睜開看着臺下。
不用怕,尹夏沫,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毫無能力的小女孩了。她的指甲刺痛地掐進掌心,默唸着在心裡告訴自己。必須要忘記過去,才能得到想要得到的東西。尹夏沫,你不能夠再是過去那個站到舞臺上就渾身顫抖的小女孩了!
“……
我知道你愛她
就像鑽石般愛着她
哪怕她不愛你
你還是傻傻地愛她
就像我愛你一樣
傻傻地愛着她
……
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愛她
我可以哭着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讓你心軟
還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會留下
……”
手指優雅地彈動黑白琴鍵,洛熙望着舞臺中央那光柱中的尹夏沫。她倔強地站着,背脊筆直,雙手在身側僵硬地握成拳,眼睛裡有些慌亂和恐懼,卻似乎在強迫她自己眼也不眨地定定地盯着臺下的觀衆席。
他可以聽出來她的喉嚨漸漸發緊。
她的歌聲也在發緊。
“看着我。”
洛熙在鋼琴聲中輕聲說。
尹夏沫呼吸有些紊亂急促。黑暗中,臺下的觀衆席彷彿是吃人的猛獸,低啞地咆哮着,悄無聲息地變幻着形狀,放緩了龐大的身軀,向她一步一步逼近。
似乎有人在說話。
她聽不清楚。
耳膜轟轟作響。
洛熙將手指的力道放得重些,鋼琴聲驟然變得大起來,他的聲音在琴聲裡格外清晰:
“夏沫,看着我。”
她驚怔地轉頭看他。
鋼琴聲在空曠的音樂廳流淌。
“臺下不過是一排排空的座椅,只有我,是你的觀衆。”洛熙寧靜地看着她,“歌是爲你自己而唱,爲你的觀衆而唱,並不是爲空的座椅和恐懼而唱。所以,如果你需要看着什麼,那就看着我。”
他的笑容寧靜而悠遠,眼珠烏黑閃亮,脣色美如櫻花。就像五年前那個喝醉啤酒的夜晚,淡淡的星光,微醺的夜霧,美麗的櫻花樹。沒有分離,沒有憂愁,沒有怨恨,一切美好如夢。
“……
如果哭泣着請求
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
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能不能爲我而留下
……
你爲她買鑽石
你爲她傷心爲她憂愁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深紅色的天鵝絨窗幔讓音樂廳暗如深夜,洛熙彈着鋼琴,手指沒有停歇地在黑白琴鍵上,一遍一遍彈着同樣的旋律。舞臺上雪白的光束,光束裡尹夏沫一遍一遍唱着同樣的歌。她望着他,他對她微笑,那笑容就如淡淡的霧氣,溫暖、氤氳,瀰漫在空氣裡,讓一切都變得寧靜而舒緩。
她的歌聲漸漸不再那麼緊張。
她眼中的慌亂一絲一絲地遠去,重新變得澄靜透明。
她的神情也漸漸恢復平日的淡定。
“……
人人都愛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鑽石
她高貴她美麗
她純潔她無暇
我是卑微的隨風而走的砂
我低賤我漂泊
我世故我複雜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黑暗中,音樂廳的側門輕輕被拉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那人影從後面一直走到觀衆席的第一排,在座椅的正中央坐下。
尹夏沫看向那人影。
潘楠在觀衆席的座椅中笑着對她揮手,比出“真棒”的手勢,然後靜靜地拖腮聽她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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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之夏Chapter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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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熙邊彈琴邊凝望尹夏沫,直到她的視線從潘楠那裡又轉移回來。他微笑着,彷彿毫不疲倦地,不理會她是否在唱,一遍一遍地彈出《鑽石》的旋律。
看着洛熙的眼睛。
尹夏沫的心再次沉靜了下來。
“……
我知道你愛她
就像鑽石般愛着她
哪怕她不愛你
你還是傻傻地愛她
就像我愛你一樣
傻傻地愛着她
……
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愛她
我可以哭着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讓你心軟
還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會留下
……”
就像是事先彩排過的,在潘楠進來之後,每隔幾分鐘便會有人從音樂廳的側門走進來,在觀衆席中坐下聽她唱歌。
先是可欣。
然後是Jam。
然後是雅倫。
然後是採尼。
然後是音樂廳的經理。
然後是燈光師。
然後是陌生的人。
又一個陌生的人。
再一個陌生的人。
……
寶萊音樂廳的觀衆席上,從三三兩兩的人,漸漸變成七八個人,然後十幾個人,接着幾十個人。觀衆們都很安靜,在黑暗裡凝神聽尹夏沫將《鑽石》一遍又一遍重複地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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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泡沫酒吧。
鬧市區最著名的酒吧就是泡沫酒吧,此時正是它最熱鬧的時段。森林般深綠色的霓虹燈招牌在夜色裡閃爍瑩瑩的光彩,酒吧裡燈光昏暗,每個角落都坐滿了客人,來往穿梭的服務生,酒杯相碰的聲音,輕語聲,大笑聲,調酒師們令人目不暇接地玩出許多花式調出各種雞尾酒,樂隊在前面的舞臺上瘋狂投入地唱着搖滾,使酒吧裡的熱鬧high到最高點。
酒吧的吧檯邊有一個僻靜的位置,盆栽的深綠色樹木將它和其他喧鬧的區域巧妙地分開,既保持它的清淨,又不會阻礙視線。初次來到泡沫酒吧的很多客人都試圖坐在這個地方,然而服務生總會抱歉地請他們到別處就座。曾經也有喝醉酒的客人硬要坐過去,甚至跟酒吧的保安發生衝突,最終的下場卻是被“送”出門去。
久而久之。
沒有人再去接近那個座位。
那裡變成泡沫酒吧最神秘的一個角落。
今晚,那裡竟然有了一位客人。
因爲植物的掩映,酒吧裡的人們只能隱約看到他的側影。俊美英挺的身材,漆黑的頭髮,手腕上纏繫着一條綠蕾絲,他沉默地喝酒,五官輪廓優美而稍顯倨傲,渾身透出一股歐洲貴族的古典高貴之氣。細心的話,可以發現他喝白蘭地的酒杯是名貴的RIEDEL水晶酒杯,坐的也是以前從未在酒吧裡出現過的法國名家設計的吧椅,彷彿這些都是店裡爲了他而特意準備的。
一些女人和男人心醉於他的風采,試圖裝作無意地走近他、與他攀談。可是,每當她們剛走到距離他周圍三米左右時,就會有服務生禮貌地將她們阻止,解釋說那位客人不喜歡被打擾。
喧鬧的酒吧。
那少年冷漠倨傲的背影與這裡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樂隊聲嘶力竭地彈奏演唱,客人們吵鬧的說話聲談笑聲,空氣中瀰漫着醺人慾醉的濃重酒氣。水晶酒杯向前一推,吧檯後的調酒師立刻恭敬地將白蘭地倒入杯中。
歐辰皺眉凝視酒杯中輕晃的透明液體,漆黑的瞳孔裡映出些許空洞,他微仰頭,火辣的灼烈感頓時沿着喉嚨燃燒而下。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從宴會中離開,而來到鬧哄哄的酒吧。望着酒杯,他沒有表情地笑了笑,或許,是這世界太安靜了吧,安靜得彷彿有什麼剛剛死去。
酒杯又空了。
調酒師小心翼翼地低聲說:“少爺,您已經喝了十……”
歐辰漠然地看他一眼。
調酒師噤聲,連忙將白蘭地倒上。
歐辰沉默地坐着,手指撫弄着酒杯的杯邊,水晶輕輕發出清脆的聲音。尹夏沫……對她沒有一絲記憶……因爲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所以纔會一點記憶也沒有……還是……是他忘了什麼……在失去的五年前的記憶裡,他認識這個名字嗎……
自從五年前在醫院中醒來,他的生命彷彿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父親和沈管家說他一直住在法國,因爲車禍意外使腦部受創造成部分記憶的缺失。
但是,他一向有日記的習慣,日記卻找不到了,家裡的傭人們全換成了新的,失憶五年中的照片也找不到了,只剩下十三歲以前的照片。而且從那以後,他開始經常地反覆做同樣的噩夢,噩夢中痛得他無法呼吸。
究竟,五年前發生了什麼?
他逼問過沈管家,沈管家指天誓地說他丟失的那部分記憶並沒有特別的內容,讓他不用在意。雖然並不相信沈管家閃爍的言詞,他甚至嘗試去請私家偵探,可是,象他這樣家世的子弟,關於他的信息一向對外界封鎖得很好。在他提不出任何線索的情況下,私家偵探對尋回他過往五年的記憶這一任務也是束手無策。他試圖努力自己去回想,然而,只要他去回憶,腦中就會劇痛得難以承受。
慢慢地,他終於漸漸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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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之夏Chapter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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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彩虹廣場見到那個女孩子……那個叫尹夏沫的女孩子……彷彿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東西在他的腦海裡糾纏不去……
樂隊的搖滾唱完了。
酒吧裡暫時變得安靜了些。
歐辰漠然地望着舞臺上樂隊成員們七手八腳地收拾樂器,突然,即將移開的眼光突然地就那樣凝在那裡!
從昏暗的角落裡。
有個女孩子走上了舞臺。
她的笑容淡靜美麗,溫婉地跟樂隊成員們講着些什麼,她似乎立刻就征服了那個樂隊裡所有的成員。樂隊成員們紛紛重新拿起各自的樂器開始演奏,音樂響起,是一首流行的歌曲,名字叫做《記得要忘記》。
女孩子走到舞臺的麥克風架前。
她輕輕吸了口氣,目光安靜透明得就像深夜的精靈,她對着酒吧裡喧鬧的人羣,開始唱歌——
“……
在就要轉身前突然又想起你
相遇的那天漾着微笑的你
那個微笑
還是很美麗
可惜那個人常常要讓人哭泣
……”
昏暗的光線。
泡沫酒吧裡被茂密的綠色植物掩映的角落,歐辰的胸口一陣悶痛。他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嘴角扯出抹自嘲的苦笑。沉默地將白蘭地再次仰頭飲盡,他深呼吸,睜開眼睛。
可是——
她並沒有如同海水泡沫般消失……
她真的站在舞臺上,又一次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
太耀眼的城市不適合看星星
就如同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