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地不睡,他似乎也是陪着她整日整夜地不睡。而此刻他黯然地望着夏沫和洛熙的目光,忽然讓珍恩心驚了起來,彷彿他已經有了某種決定。
“小澄,吃飯了。”
尹夏沫將碗筷和紅燒雞翅擺好在餐桌上,溫柔地對小澄的臥室喊着,然後她坐在那裡靜靜等,等小澄走出
來,坐在那把拉開的空蕩蕩的椅子上。
等了許久。
臥室的門依舊靜靜地關閉着。
沒有人出來。
也沒有人坐到她的面前。
怔怔地,她沒有如往常般對着空椅子喃喃自語,而是無聲地將一塊雞翅、又一塊雞翅夾到小澄的那隻碗裡
。碗裡再也放不下,最後一塊雞翅險些從最上面滑下來,一雙筷子及時夾住了它。
“也許是小澄累了,想在房間裡面吃,我把飯菜端進去給他,好嗎?”洛熙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雞翅重新擺好,輕聲對她說。
尹夏沫緩慢地擡起頭,似乎努力想要聽懂他在說什麼。
良久——
她呆呆地點了下頭。
珍恩吃驚地捂住嘴巴!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見到夏沫對外界有了一點點的反應,雖然這反應的基礎是建立在哄騙之上。
此後,尹夏沫彷彿結束了她一天的工作。她又開始坐在客廳的窗戶前發怔,眼珠動也不動地望着窗外,默
默出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偶爾脣角還會微微露出一抹笑容。
洛熙安靜地坐在她的身邊。
沒有去打擾她。
也沒有試圖和她說話。
他知道小澄是她的生命,在她的世界裡,小澄是她唯一的重心。或許小澄是病弱的,或許看起來是她一直
在支撐着小澄,然而在支撐着小澄的同時,小澄也成了她生命的支柱。
他了解那種感覺。
那種全世界轟然倒塌的絕望和空洞,會將人的靈魂整個抽空,會讓人麻木得再無知覺。
正午的陽光慢慢變成午後的光線,從窗戶吹進的風將她頰邊的長髮輕柔地吹揚。當傍晚的彩霞灑照進客廳
是,洛熙將一條棉毯輕輕蓋在她的身上,然後深深凝視了她一眼,站起身來。
“以後,我可以來看她嗎?”
在走向大門的途中,洛熙的腳步頓了頓,停在歐辰面前。歐辰望着靜坐窗前的夏沫,看看她異常寧靜安詳
的面容,低啞地回答他說:
“如果你能夠讓她好起來,應該離開的人是我。”
於是從那天起,洛熙時常來到這裡。
有時他會從集市買來最新鮮的雞翅,有時他會帶來一缸金魚,有時他會坐在夏沫面前唱一下午的歌,唱≤黑貓與牛奶≥,唱≤鑽石≥,唱≤泡沫美人魚≥,她癡癡地坐者,他溫柔地唱着。
而她的情況卻不再有任何進展。
彷彿靈魂消散了般,她對外界沒有絲毫反應,不吃不喝,幾乎日夜不睡,持續地一天比一天消瘦。
心急如焚的珍恩卻接到一通意外的電話,採尼告訴她,吳導演盛意邀請夏沫參加一部電影的試鏡。珍恩原來準備立刻拒絕,夏沫目前的情況怎麼可能拍電影呢。採尼去對她說,他認爲這件事可以考慮一下。
雖然珍恩在演藝圈待的時間並不長,然而即使對圈外人而言,吳導演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令人尊敬的。吳導演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導演,素來講求影片的品質,更難得的是,他將影片的藝術性與商業性結合得非常完美,曾經得到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大獎並獲得多次提名。
能夠出演吳導演的影片是國內演藝圈每個明星的夢想,那不僅僅意味着有了進軍國際影壇的機會,更是對自身演技的一種承認。吳導演今年籌拍的電影是準備參加金鹿電影節的大製作影片,由夏老闆名下的夏氏集團出資,但是演員的挑選卻並不僅限於星點經濟公司旗下的明星,而是從全亞洲的範圍進行選擇。該影片將會有誰參演是娛樂圈的熱門的話題,韓國,日本的許多著名影星也曾專程趕來與吳導演見面。
採尼說,吳導演最初並沒有考慮尹夏沫,只是前段日子關於尹夏沫喪弟導致精神異常的新聞引起了他的注意,吳導演認爲以尹夏沫日前的狀態或許是出演影片女主角的最佳人選之一。因爲這部影片講述的正是相依爲命的姐弟兩人,弟弟去世後發生的故事。
“也許這部電影可以對她有所觸動,刺激她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走出來呢?”電話裡,採尼的這句話使得珍恩怔住,然後望着呆呆坐在客廳窗前的夏沫猶豫了起來。
現在的尹夏沫瘦的可怕。
原本就清瘦的身體足足瘦了有十幾斤,手腕和腳踝可以清晰地看見骨頭,她的眼睛顯得出奇的大,茫然而空洞,肌膚也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當她坐在窗紗飄揚的落地窗前,風似乎能將她輕飄飄地捲走。
她無知無覺。
除了做紅燒雞翅的時間,她每天只是呆坐着,望着窗外,彷彿只是等着耗盡她體內的最後一點生命。
“必須想辦法喚醒她。”
下午,醫生將注射器具收起來,又看了一眼徑自發呆的尹夏沫,神色凝重地對歐辰說:
“她的意志太過消極,如果只是每天靠注射營養液維持,長期下來,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嚴重的傷害。”
喚醒她……
傍晚,歐辰用一隻小勺舀着他親手榨好的蘋果汁,輕輕湊近她的脣邊,沙啞地說:“吃一點東西,好嗎?”
她木偶般地坐着。
“乖,吃一點。”
他屏息將小勺送入她的口中,看着她茫然地將蘋果汁喝下,窗外是柔和的晚霞,他的聲音微微緊張。
“吃下去,不要吐出來,夏沫……”
“譁——”
她大口大口地嘔吐,清水般的穢物吐了她自己滿滿一身
喚醒她……
歐辰幫她脫下被弄髒的外衣,用溫熱的毛巾擦乾淨她的臉和雙手。浴室裡,他默默地清洗着她的衣服,用肥皂一遍一遍地洗着,輕盈的肥皂泡沫擠滿了洗衣盆。
浴室的鏡子裡。
他的面容憔悴黯然。
喚醒她……
深夜,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身體仍舊保持着那個不變的姿勢,黑貓在她的腳邊叫着繞圈,她的眼睛呆呆地沒有焦距地望着漆黑的夜色。
歐辰黯痛地望着她。
突然,他伸手將她從椅子里拉起來,她的身體如此之輕,以至於他只是輕輕一拉,她就向外跌了出去。他扶住她,雙臂橫抱起她如紙般薄的身子,向尹澄的臥室走去!
臥室的門打開。
尹澄的臥室依然像昔日一樣乾淨整潔,屋裡似乎還有他的氣息,彷彿他正倚在牀頭畫畫,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就會擡起頭來,會露出開心的笑容,會對她喊:
“姐——”
尹夏沫呆呆地看着那張空蕩蕩的牀,他彷彿在發怔,彷彿她想不明白爲什麼這麼晚了,小澄會不在家裡。
歐辰感覺到她的身子在慢慢變冷,慢慢變得僵硬起來,他心中疼痛,下意識地用雙臂將她抱的更緊些。然而只是幾秒鐘,他逼自己狠下心來,將她放在小澄的牀上。
房間裡放滿了尹澄以前的畫。
有油畫、水彩畫、素描畫,有的畫是尹澄很久以前畫的,有的是尹澄住院的時候在病房裡面畫的,大部分的畫都裝在精緻的畫框裡,也有的畫只是簡單的一張畫紙,有各種尺寸的畫,大幅的小幅的,整齊地堆在房間的各處角落。所有這些畫都是歐辰整理出來的,原本打算在尹澄的個人畫展時展出。
尹澄過世後,她的記憶似乎留在了過去,沒有回到結婚後的歐宅,於是這些畫也隨她回到了尹澄以前的房間裡。
“還記得這張畫嗎?”
一幅小小的畫,畫面稚氣而簡單,一個長頭髮的小女孩手拉着一個小男孩,仰頭對着一個男孩微笑,畫的似乎是夏天,有又紅又大的太陽和空氣中漂浮的七彩泡沫。
鑲嵌着這幅畫的鏡框微微有些舊色,歐辰用手指輕輕撫摸着它,回憶着說:
“這是小澄七歲的時候畫的,我以爲他有點怕我,不喜歡我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生日那天,他送了這幅畫給我。”
尹夏沫呆呆地望着那幅畫。
“這些也都是小澄畫的。”
歐辰慢慢地拿起一幅一幅的畫放在她的面前,每張畫裡都有她,就像一張張照片,記錄着她從小到大的變化,有的她在看書,有的她走在林陰路上,有的她在麪包坊裡招待客人,有的她在廚房裡做飯。
“你有沒有發現......”
歐辰凝視着畫中的每一個她,低低地說:
“......無論在哪幅畫中,小澄畫的你都是笑着的,笑容是那麼燦爛,好象沒有煩惱,單純快樂地生活着。”
一張一張的畫。
金色的陽光從醉紅的樹葉間灑落,是她在楓樹下喊他和小澄吃飯的情景,她一邊挽着小澄,一邊轉頭向歐辰笑着說些什麼。
病房中,窗臺上的杜鵑花燦爛盛開,她手拿灑水壺回眸而笑,輕輕幾筆的炭筆勾勒中,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出來。
坐在海邊的她......
花叢裡的她......
蕩在鞦韆上的她......
在小澄的每幅畫裡——
她都美麗得讓人目眩神迷。
因爲所有的那些她都是笑着的,微笑,嗔笑,開心地大笑,那笑容從脣角一直笑到眼底,就像陽光下盛開的花。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歐辰輕輕將她抱入懷中,“如果他在天國能夠看見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樂地生活着,想要看到笑容在你脣邊綻放的模樣。”
她的身體呆呆地僵硬着。
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畫,好象被定住了,她久久地僵硬着,身體越來越冰冷。
“夏沫,醒一醒......”
他用自己溫暖的身體緊緊抱着她,努力驅散她的寒冷。
“小澄已經死了......”
“小澄已經死了......”
漆黑的夜色,歐辰將她抱得緊緊的,一句一句地對她說着。喚醒她,該怎麼去喚醒她,如果將那個殘酷的現實再一次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揭開就可以喚醒她,哪怕太過殘忍,他也會選擇那樣去做。
可是......
她是真的不知道嗎?
或者她的潛意識中一直都是知道的,她無法忍受自己軟弱,也無法承受失去小澄的痛苦,所以纔將自己深深封閉了起來。如果將她喚醒,她是會重生,還是會徹底地毀滅呢?只是如果任由她這樣自閉下去,結果卻只有一個。
“小澄已經死了......”
她呆呆地望着滿牀地的那些畫,畫中那些繽紛的色彩,畫中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