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浩雖不明白陸如畫在此刻來找自己做什麼,但陸如畫畢竟是自己的師姐,楚浩沉吟了一下,便是翻身而下,跟着陸如畫的方向走去。
離開了洞天福地,陸如畫不知要去哪裡,朝着四脈那邊的一潭清湖走去。那裡翠竹叢蔭,細細碎碎的月光透過葉子與葉子之間的縫隙,如同夜光泛亮地鵝卵石,鋪滿了整個道路。
楚浩心中寧靜了下來,走了一會兒,便看到陸如畫在那潭湖的旁邊站定。
如白色純潔的銀河璀璨,那湖面倒影着半邊的星河,將整個空間照得格外的華麗。竹林之間偶爾傳來葉子的摩挲聲,將楚浩的紫色衣袍也掀起。
他盯着站在湖邊的那個女子,眼中異彩連連。
風鬟霧鬢,綽約如仙。
或許這四個字用在此刻的陸如畫身上,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他搖了搖頭,心中那份決定有些動搖起來。這個高高在上的女子,不知會不會想起十年前的某個夜晚,她曾毫不留情地踐踏了一個男人的自尊?!那個靈符製造的白色帷幕,彷彿猩紅雙脣上點綴出嘲弄的笑,眼神純白中鑲嵌着揶揄的味道,——一道動氣訣,讓當時的楚浩明確了自己的方向。
會想起嗎?
或許不會吧。她是修真世家之首陸家的長女,是紫雲門的後期之輩,是楚東流的師姐,金丹期雲飛揚的弟子。
這麼多的身份,她當初又如何會把一個凡人看在眼裡。
楚浩眼中的驚豔之色逐漸褪去,雙拳握得死死的,緩緩地走到了陸如畫的旁邊。他盯着五光十色,華美得不似人間的湖面,四周,彷彿有晶瑩的螢火蟲在兀自盤旋飛舞。
楚浩深吸了一口氣,道:“師姐,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吧。”
似是感覺到了楚浩前後的語氣有些不同,陸如畫轉過身子來。她的眸子很亮,好似將此刻漫天星辰都比了下去,帶着幾分疑惑和審視的味道。
在這麼美的女子注視下,想必沒有哪個男人會承受得了,楚浩自是不例外。不是因爲她的美,而是因爲那份判若無人的高貴,還有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居高臨下貴氣逼人,讓他對這種目光極爲的反感。
“我們是不是見過面?”
陸如畫的第一句話,便讓楚浩心中一驚。但他並非是初出茅廬的懵懂小輩,轉念一想,對視着陸如畫的眸子,似從她的目光中看不到篤定和確認。以掩息術的神通,陸如畫就算還記得世子楚浩,也不可能認出自己!
楚浩對六重天純陰宮的法術,有着極強的信心。
“是見過啊。”楚浩微微一笑,身上透着開朗的氣息,俊朗的外表在星夜明月下,彷彿深潭開出一朵幽蓮,不知爲何陸如畫竟有些轉不開視線。而聽到楚浩話,她瞳孔一縮,卻又聽到了楚浩的下文:“一年前在五脈脈系決鬥的時候,我也見到過師姐,不過那個時候我還太弱小了,沒有想到師姐還記得我。”
陸如畫的眸子閃亮,蔥鬱蒼翠的竹林,被一團淡淡的紫氣圍繞,一陣風嵐吹過,竹濤婆娑,沙沙的輕響。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陸如畫此刻說話的語速慢了一些,停停頓頓地才說完了一句話:“我們肯定見過面,而且不止一次,在你身上,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卻又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
這個地方距離洞天福地有着不短的距離,來了四脈這麼久,楚浩還不知道居然有這樣的地方存在。這潭水倒影着漫天星辰,空曠且寂寥,空氣中傳來陸如畫清冷的聲音,兩個人佇立在這裡,風中柔柔略含溼氣:“這個地方叫做歸鶴湖,很多時候我在四脈,都喜歡一個人在這裡看星星。”
須臾間,有撲騰之聲劃空而來,天空飛來兩隻仙鶴,湖面碧波之上悠然棲息。它們見到陸如畫和楚浩站在岸邊,也不驚慌,互相啄了啄了水,支足而立。
楚浩覺得這幅畫面異常美麗,白衣,白鶴,星河。
他轉過了頭,咧嘴道:“如果要看星星,隨時都可以看,又何必跑到這裡來看?至於師姐的問題,可能是師弟能夠給人安全感,會讓人情不自禁的覺得師弟很親近。”頓了頓,他笑道:“師姐可是大名鼎鼎的陸家小姐,我聶雲雖然出生不是凡人,但三流修真家族,如何也與陸家扯不上聯繫。”
陸如畫定定地看着那戲水的一對仙鶴,湖面上的星辰好似會動一般,水起皺褶,就像螢火蟲一樣飄散了。
陸如畫看了很久,楚浩也在旁邊站了很久。
終於,陸如畫轉過了頭,一縷青絲斜斜的滑落下來,搭在了右眉上,捋了捋,陸如畫的動作依然優雅別緻。她原來像是仙鶴來臨之前的湖面,平靜而無漣漪,如今卻被劃開了波紋,在她的眼中,飄蕩着不知名的色彩,光點傾灑在楚浩的臉龐上。
朱脣輕啓,緩緩開口,“我很早就想和你出來談談了。不過你進四脈後,是月家的人,又一直在閉關,如果不是今日大殿授課看到你,恐怕還要一段時間了。”
她嘆了口氣,面向歸鶴湖,神情很堅定,道:“不管我們這次是否是第一次談話,但在整個紫雲門裡如今能帶給我這份感覺的人,只有你一個。”
楚浩一怔,萬萬沒有想到陸如畫會說出如此曖昧綺麗,惹人遐想的話來。但看她的神色,卻又不像是開玩笑。對於這個寒冷如冰的女子來說,要她說出幾句溫暖貼心的話,恐怕比扒了她的衣服還要困難。
可不知爲何,在此刻就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而且對象還是自己。
陸如畫沒有在意楚浩的表情,似是沉思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緩緩纔開口道:“你還記得你一年前在五脈比鬥時,所說的那句話嗎?”
楚浩搖了搖頭,道:“我這個人天生話多,師姐擡舉,我卻實在記不住。”
“你記不住,可是我卻記住了。”陸如畫蹲下身子,此刻白衣緊緊貼着她玲瓏有致的嬌軀,將那勾人的弧度再次暴露出來,她伸出素雅白淨的手指,輕輕地在湖面上畫了一個圈。瑩瑩閃光的波紋就此盪漾開去,此刻的陸如畫充滿了一種聖潔的味道。
那種高高在上的氣息,似就在這一蹲之下,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有件事,我苦惱,我憤怒,我不甘了許久。”陸如畫的手指溼潤,好像青蔥般纖細,她逗弄着水面,恬靜淡泊的氣質在水面上沉浮着,“可是,就因爲你那句話,讓我想開了。”
楚浩愣愣地盯着陸如畫,很難想象在自己心中早已根深蒂固不可一世的自大女子,竟能露出這般純淨無暇的妝容,好似一塊剔透的瓷玉,未經雕琢。他忍不住追問了一句:“我說了什麼話?”
“辱人者,人恆辱之。”
轉過頭,陸如畫第一次笑了。
那抹笑容,好似翩翩七彩的蝴蝶一般,剎那間飛上了星空佈滿月升半空的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