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說着不原諒,可是看到年紀這麼大還要揹負重擔的外公,她的心裡怎麼會好受?
就算是個陌生人,都會心疼的啊!
更何況那個人還是血親的外公?
就算……就算媽媽跟他已經斷絕了關係,可是血濃於水,那是無論多少聲明都斬斷不了的親情啊?
好糾結,好矛盾。
好無奈。
宗銘皓看到秦六月複雜糾結反覆折磨的眼神,忍不住輕嘆一聲,過來拉着秦六月的手,說道:“這個事情,還是讓他老人家自己決定吧!不過,保守治療如果這麼痛苦,而且延續的生命期限又很有限的話,我也贊成終止治療,順其自然吧。”
秦六月垂下眼眸,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宗銘皓擡手將秦六月一下子拉進了懷中。
這一次的秦六月,一點都沒有掙扎,就那麼靠在宗銘皓的懷中,輕輕閉上了眼睛,讓混沌的大腦,得到片刻的安寧。
項文南也將嚴鍩抱進了懷中,小聲安慰着她:“小鍩,我們的心裡也很難受。可是生病就是這樣,治療的過程就是這麼痛苦。我們要延續她的生命,就只能用虎狼之藥,強行殺死體內的病變細胞。藥性兇猛,殺死病變細胞的同時也必然會誤傷正常的細胞。這就跟兩軍交戰的道理是一樣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可是不打仗,就意味着被蠶食,加速死亡。”
“道理我都懂。”嚴鍩這一次也沒推開項文南,吸着鼻子,紅着眼圈說道:“我只是看到她那麼痛苦,我就……項文南,我心裡好難受。”
“我知道,我知道。”項文南不停的拍着嚴鍩的後背。
“我對不起黎歌,我答應過她的,我說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父母的!然而,我還是食言了!”嚴鍩聲音裡帶着一絲哭音。
“我明白,我明白。”項文南繼續哄着她。
“看着她被折磨成這樣,還不如給她一個痛快!”嚴鍩嗚咽了起來:“至少死的還有尊嚴!”
“嗯嗯嗯!”項文南繼續拍着嚴鍩的後背。
溫知夏重新調了藥,給黎老夫人打進了體內。
一會兒功夫之後,黎老夫人終於平靜了下來,再次陷入了昏迷沉睡之中了。
另一邊,黎老先生一個人坐在了自己的房間裡,手裡不停的摩挲着桌子上的一個盒子。
盒子上的漆面都已經有點斑駁了,顯然是後期上過油漆,又掉了漆面的。
這盒子確實有年頭了。
黎老先生慢慢打開盒子,盒子裡放着的是黎老先生兩位妻子從小到大到老的一些紀念品。
他都珍藏在了這個盒子裡,從來不給任何人看過。
黎老先生拿起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那是他當年的婚紗照。
在那個年代,彩色照片是很少見的。
這一張婚紗照上,他是那麼的意氣風發,站在他身邊的結髮妻子是那麼的美豔動人。
黎老先生擡手輕輕撫摸着這張照片,滿是皺紋的手背下,遮不住那年的青蔥歲月。
“一眨眼,你都離開我怎麼久了。”黎老先生輕輕開口,對着照片上的妻子說道:“現在,你的妹妹也要離開我了。你們一個個的都要離開我了,真是報應啊!當年做錯事情的人是我,爲什麼死的人不是我?”
黎老先生放下照片,狼狽的摸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拿起了另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是黎欣出生的時候拍的照片。
粉粉嫩嫩的小糰子,小手握成拳頭,緊緊的攥着他的手指。
看着這張照片,黎老先生的眼淚刷的一下就衝出了眼眶。
他虧欠啊!
虧欠了自己的大女兒!
如果當年不是因爲他,他的女兒就不會離家出走,就不會死在了外面,至今不能回家。
如果大女兒沒有離開這個家,他的小女兒也不會死在外面。
這就是報應啊!
桌子上散落的其他的照片,有的是黎欣小時候獲獎的照片,有的是黎歌跟黎欣兩姐妹在一起的合照。
照片上的黎歌,看向黎欣的眼神,是充滿敬佩濡慕的。
黎欣喜歡的,她都喜歡,不喜歡也會慢慢讓自己喜歡。
黎欣不喜歡的,她也不喜歡,就算喜歡也會慢慢的放下,說服自己不喜歡。
多好的姐妹,多好的孩子啊……
沒了,都沒了。
統統都沒了。
黎老先生握緊了拳頭,整個人伏在了桌子上,半天沒有起身。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黎老先生才慢慢的支起了身體,顫抖着哆哆嗦嗦的將這些照片重新收好。
這個時候,一張照片從裡面飄了出來。
這張照片是他跟現在這一任妻子的合照。
照片是她剛剛成爲黎家夫人的時候拍的,那個時候的她顧盼生輝,笑容燦爛。
然而一想到病牀上那個形容枯槁的老人,他眼前一陣恍惚,幾乎不能將兩個人聯繫到一起。
他嚯的站了起來,剛要做決定,然而隨即又猶豫了,慢慢坐下。
思考片刻,再次站起坐下,如此反覆了好幾次之後,終於緩緩站了起來。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要讓自己的妻子,體體面面的走,而不是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離開。
黎老先生推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一羣人都在等他的最終決定,一起擡頭看着他。
黎老先生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纔對溫知夏開口說道:“我想讓她體體面面的走!”
溫知夏點點頭。
身爲醫生,經常遇到這樣的事情。
他能理解黎老先生的心情。
潘潘抱着手臂說道:“老爺子,我得提醒你。如果現在停止一切用藥,只是單純鎮靜止疼的話,她極有可能只有三四天的時間!”
“足夠了。”黎老先生表情沉重的說道:“能讓她的神智保持一段時間的清醒嗎?一段時間就夠了!”
溫知夏跟潘潘對視一眼。
溫知夏說道:“這個,我要問一下我的導師。好像確實有一個辦法可以做到。但是這樣做,等於竭澤而漁。她短暫的清醒之後,將是驟然衰亡,腦神經死亡,醫學上是可以判斷爲死人的。”
黎老先生重重點了點頭,說道:“好。那就這麼辦吧!三天!三天的時間,就讓我盡好最後的一份職責吧!”
嚴鍩默默的轉過了身體,她雖然也知道這樣做其實是很殘忍的。
可是,眼睜睜的看着她那麼痛苦,何嘗不是一種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