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後來回憶說:轎車一直開到正門前的門廊下。走過過道,我們來到***的書房,這是一間中等大小的房間。
四周牆邊的書架上擺滿了文稿,桌上、地上也堆着書,這房間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學者的隱居處,而不像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的全能領導人的會客室。
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擺有一張簡易的木牀。我們第一眼看見的是一排擺成半圓形的沙發,都有棕色的布套,猶如一個儉省的中產階級家庭因爲傢俱太貴,更換不起而着意加以保護一樣。
每兩張沙發之間有一張鋪着白布的V字形茶几,正好填補兩張沙發扶手間的三角形空隙。
***身旁的茶几上總堆着書,只剩下一個放茶杯的地方。沙發的後面有兩盞落地燈,圓形的燈罩大得出奇。在***的座位的右前方是一個痰盂。
來訪者一進入房間,***就從沙發上站起來;在我最後兩次見他時,他需要兩個護理人員攙扶,但他總是要站起來歡迎客人的。***站起身來,和尼克松、基辛格握手,表示熱烈歡迎。
他目光敏銳,面帶嘲諷,毫無避忌地說:"我說話不大利索了。"
***因支氣管炎和肺氣腫,經常咳嗽、喘息。他和基辛格握手時,久久地注視着,還用下額點了點頭說:"哦,你就是那個有名的博士基辛格。"
基辛格高興地說:"我很高興見到**。"
***還調侃着說要和基辛格談論哲學問題。基辛格似乎已經領略到***的風采,感覺到他和戴高樂一樣,是世界上少有的具有典型個性的魅力型的領袖人物。
當基辛格說到尼克松訪華必然要遭到一些人的反對時,***說:"正是如此。有些人反對你。我國國內也有反動集團,反對我們與你們接觸。結果呢,他們跳上飛機逃往國外去了。"
***還告訴尼克松和基辛格,"咱們的共同朋友--蔣介石委員長不會贊成這個。"
"其實,我們跟他的友誼比你們跟他的友誼歷史還長。"在談到中美最高級會談時,***鄭重地說:"我跟早幾天去世的記者斯諾說過,我們談得成也行,談不成也行,何必那麼僵着呢?一定要談成?"
"一次沒有談成,無非是我們的路子走錯了。那我們第二次又談成了,你怎麼辦啊?"雖然中美之間已經開始最高級會談,可是,尼克松和基辛格對於中方的態度和立場,還是不甚了了,心中無底。
然而,聽罷***的一番談話後,心中的疑慮隨之消釋,他們相信,儘管中美友好關係的進程是艱難曲折的,可是,前景卻是可以開雲見日的。
基辛格把與***的會談比喻爲"瓦格納歌劇的序曲",他說:"後來,我慢慢體會到***的談話有好幾層意思,就像紫禁城內的庭院,一個比一個深地套着,除了比例略有變化以外沒有什麼區別,而他最後的那個意思只有在長時間思考以後才能從總體上把它抓住。"
例如,在談到中美20多年沒有民間往來和貿易時,***說是由於"官僚主義"所致,他甚至坦率地承認:"後來我看到還是你們的做法對,我們就打乒乓球了。"
基辛格認爲,*** "不僅是回顧歷史和作出委婉的道歉,還意味着在首腦會談中雙方的貿易和交流問題將取得進展"。
在一種融洽的氣氛中,這種蘇格拉底式的哲學對話,循循善誘,因勢利導,探詢中美友好關係的合理性、長遠性和戰略性的前景。
尼克松說:"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是贊成我這次訪問的,蘇聯不贊成;日本是懷疑的,它已經表示了這種懷疑;印度不贊成。所以,我們要研究爲什麼會這樣,並決定我們的政策,看就全世界來說,我們應如何發展,而不是看眼前的問題。當然,朝鮮、越南、臺灣這些問題也要討論。"
尼克松以哲學思維的邏輯性,把中美關係放在國際格局的戰略位置來討論,***對此極表贊成。
尼克松:……究竟怎樣好,是要日本處於中立和不能自衛的狀態,還是在一個時期內讓日本同美國具有某些關係,這都是屬於哲學範圍的問題。……總理指出,他感到美國在伸手,蘇聯在伸手,那麼問題是,人民共和國面臨的危險,是來自美國的侵略,還是來自蘇聯的侵略?這是一個困難的問題,但是我們要討論這個問題。
*** :來自美國方面的侵略,或者來自中國方面的侵略,這個問題比較小,也可以說不是大問題,因爲日前不存在我們兩個國家互相打仗的問題。你們想撤一部分兵回國,我們的兵也不出國。
基辛格認爲,***雖然沒有公開承諾,但卻有着明顯的暗示,而正是這個暗示,"消除了美國兩屆政 府的噩夢,害怕中國會武裝干涉印度支那。"
他說,對***這句話的前半段,"通過排除法,顯然說明蘇聯是***在安全方面主要擔心的對象。"
基辛格可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當尼克松提出中國的危險,是來自美國或者來自蘇聯時,***並沒回答這個問題,而告以:"現在不存在我們兩個國家互相打仗的問題。"
如果按照基辛格的"排除法",***是在暗示尼克松和基辛格,中美兩國既然不會"互相打仗",那麼,在"中、美、蘇三角關係"中,蘇聯便是中美兩國共同的威脅。
基辛格之所以將***與尼克松的對話,稱之爲蘇格拉底式的對話,就是因爲***不是從眼前利益來觀察中美關係,而是從"哲學"的角度討論中美關係,尋找中美雙方共同關心的切入點,以及中美友好關係的共同利益,***還在談話中暗示出美國所關心的問題。
基辛格說:尼克松雄辯地介紹了他從反 共立場到今天來北京這一段漫長的路程,所根據的論點是,我們兩國外交政策的利益是一致的,兩國誰也不威脅對方。
***趁這個機會對於美國的盟國作了一個重要保證:……他說,我們"也不威脅日本和南朝鮮"。
在保證中國不會到國外進行軍事幹涉以及談到日本和南朝鮮時,***是在告訴我們,北京不會對美國的主要利益提出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