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灰色的元氣涌入魔宗身體的剎那,一種令人心悸和憎惡的死亡氣息從魔宗的身上散發開來。
在這支船隊其餘所有人的感知裡,這名中州軍將領死亡後流散出體內的元氣,成了沁入魔宗血肉之中的新鮮養分,滋養着魔宗的身體。
然而所有人並不知道的是,這些灰色的元氣在涌入魔宗的身體之後,魔宗的氣海深處一片浪花翻卷,一條黑色的魚排開濁浪跳了起來,這條黑色的魚一口吞下了所有的這些灰色元氣,然後迅速的沉沒在魔宗的氣海深處。
隨着它的沉沒,幾顆氣團在氣海深處漂浮上來,炸開。
那種令人心悸和憎惡的死亡氣息,便來自於這幾顆氣團。
數聲厲叱聲響起,一道飛劍和三道身影同時從別舟飛來,攻向魔宗。
這些人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對魔宗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威脅,然而面對手足的死亡,他們並不畏懼死亡。
魔宗微嘲的笑了笑。
他伸出了手。
一道灰色的元氣從他的掌指間流淌而出,落在那道飛劍上。
那道飛劍的光芒瞬間更加明亮了些,然而卻不再屬於原先的主人。
魔宗在伸手之間就奪了這柄飛劍,成爲了這柄飛劍的主人。
或者更加準確而言,他成了這柄飛劍短暫的主人。
因爲這柄飛劍配不上他,他根本不需要這柄飛劍。
劍光無情的掠過了那三道身影的身體,然後倒飛回去,刺穿了原先主人的身體。
噗噗噗噗…..
大團大團溫熱的血霧在河面上爆開,血霧之中,帶着死亡氣息的新鮮元氣在空氣裡迅速的凝成灰色的氣流,呼嘯着飛向魔宗的身體。
“不要再送死!”
“夠了!”
兩聲厲喝幾乎同時響起。
一名修行者花了數個呼吸的時間,才控制住自己身體的顫抖,他對着魔宗微躬身行禮,道:“我等對您不會再欠缺禮數,不會再有所怠慢。但請您也明白,並非我們怕死。”
“這難道是所謂的顧全大局?”
魔宗笑了起來,他看着這名站出來的修行者,看着那些在其餘船上倍感屈辱的其餘人,道:“所以你們更該明白,我從北魏回到這裡,我已毫無顧忌,但你們所有人卻顧忌太多。你們自己不怕死,卻要顧忌家人的生死,你們不怕死,但要顧忌皇帝和皇太后的關係。你們若是對我無禮,我就算殺光你們,皇太后也能在皇帝面前給出充足的理由。若是你們對我有禮,我還是殺了你們,皇帝無法忍耐,他和皇太后無法相處,你們南朝便又陷入風雨飄搖之中。所以你們…其實我想殺就殺,怎麼殺都可以。所以你們在我面前,難道只是需要有禮?”
河上驟然多了些水聲。
因爲所有的船都在顫抖,都在激起水聲。
除了魔宗自己,其餘船上所有人都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然而依舊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顫抖。
“我要吃魚,吃秀遷的那種用油炸了之後醬燒的大魚。”
魔宗的臉色恢復絕對的平靜,他淡淡的說了這一句,然後閉目養神。
他知道這些人從現在開始,絕對不敢再違揹他的命令。
……
寂靜的阡陌之中響起了疾如驟雨的馬蹄聲。
那些堅硬的石板路都似乎要在馬蹄聲下蹦碎。
小鎮裡的所有已經入睡的人都在馬蹄聲中醒來。
很快有人發現小鎮的所有出路都已經被封鎖。
這裡距離建康並不遠,不可能是馬賊,而且那些軍士身上穿戴的,很明顯都是中州軍的鎧甲。
只是這些中州軍並非是來抓捕什麼賊人。
在封堵住所有出路之後,這支中州軍開始衝向敵陣一般,朝着鎮中突進,開始殺人。
不管婦孺,這支中州軍的軍士不放過任何活口,只是沉默的殺死城鎮之中一切的活人。
無數哭喊聲響起。
“爲什麼?”
“我們做了什麼?”
“你們爲什麼要殺人!”
小鎮外的南端,三名將領沉默的看着沐浴在血色之中的小鎮,他們如同被鐵汁澆過又凍結了一般,一動不動。
他們是今夜這場屠殺的執行者,只是他們也無法回答這些人臨死之前的問題。
他們也根本不知道,爲什麼要屠殺這個城鎮的平民百姓。
小鎮之中,有一個瞎了一隻眼睛的老裁縫。
在這支中州軍到來之前,他就已經醒了。
他用了數個呼吸的時間判斷出了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情,然後他打開窗戶,靜靜的看了片刻北方。
那是他故鄉所在。
有很多像他一樣的北魏潛隱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來到了南朝,他們在南朝生活了很多年,漸漸融入南朝的生活,融入這邊的街巷,然而他們始終牢記着自己的使命,始終想要有朝一日回到自己的故鄉。
他們一直都在等待着北魏戰勝南朝的那一天到來,他們知道自己的名字根本不會出現在北魏的很多故事和史書裡,但他們依舊會感到光榮,因爲他們知道北魏的勝利有他們忠誠的付出。
哪怕鍾離之戰失敗,他們這些潛隱心中依舊有些希望。
然而他們曾經敬愛的魔宗大人來了。
他們曾經敬愛的魔宗大人離開了北魏,來到了南朝。
魔宗大人並不知道北魏這張錯綜複雜的暗網具體如何運轉,不可能知道像他這樣普通的人物是如何將一些可靠的軍情收集到手,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北魏。
像他那樣的人物,恐怕不可能知道很多可怕的軍情就來自於一些街坊的閒聊之中。
只是魔宗大人知道哪些地方是軍情的傳遞和轉接之處。
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魔宗竟然會用如此的方法,徹底來撕毀北魏的這張軍情網。
所以這就是他最後的命運。
他很快就將客死他鄉,無法回到自己的故鄉。
魔宗大人這樣的手段,也讓他明白,恐怕在不久的將來,他們爲之奮鬥的北魏,也將不復存在。
他那隻完好的眼睛裡,開始流淌下淚水。
只是他依舊忠誠於自己的使命,他點燃了所有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東西,將之全部燃爲灰燼。
然後他像那些普通的南朝百姓一樣,蜷縮在牀角,等待着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