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觀星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積寒成冰。
他在調令文書上雖然劣跡斑斑,有非同尋常之惡名,但是兵部的官員他見得多了,像夏震這樣的人失了方寸,不只是因爲他的原因,更多的在於先前那名年輕的鐵策軍將領讓他亂了心神。
他的盈盈笑意落在此時夏震的眼中,便顯得更加詭異。
“什麼事情?”
夏震定了定心神,問道。
“按我朝軍法,兵部主事處有面議環節,若是獲罪者有心悔過,可戴罪立功者,當值官員可以酌情處理。”魏觀星乾笑兩聲,“想向大人求個情。”
“好說。”
夏震頓時鬆了口氣。
魏觀星此時的樣貌,在他眼中和那些邊軍老痞沒有什麼區別。
“按照軍法,除非你主動申述戴罪立功,只是當地鎮戊軍卻不在此列,需調至前線邊軍。”
“方纔在外面,我不是見了兩個鐵策軍的?”
“鐵策軍?”
夏震愣了愣。
原來此人來時在外和林意、薛九客套,便是想討好...藉此多保一級俸祿?
“鐵策軍倒是和邊軍類同,你要是主動申請調入鐵策軍,倒是在我職權範圍之內。”
夏震心中驚喜難言,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在他看來,如此狠人,無論加入那一支軍隊,統帥恐怕都會頭疼。
先前想殺一下林意的威風不成,這樣一個人要是踢去林意的鐵策軍,豈不是美事一樁。
“只是不要怪我沒提醒你,鐵策軍可是...”
“多謝大人成全!”
魏觀星根本未聽他說完,馬上就躬身行了一禮,大聲說道。
“那我便靜候魏將軍佳音,以期在我主事處早日見到魏將軍的提遷文書。”夏震心情大好,笑容可掬,他哪裡還會猶豫,當下就官印一敲,接着硃筆點圈,改簽了文書,將魏觀星降一階,調入鐵策軍林意麾下,戴罪立功。
“多謝大人。”
魏觀星也笑眯眯的接了文書。
明明是和先前一樣笑着,但是當魏觀星接過文書時,不知爲何,夏震陡然覺得這人似乎和先前有了很大分別。
似乎總有些地方不對。
“來人。”
當魏觀星走出這間廳堂,他呆坐了數個呼吸的時間,兀自有些心神不寧,忍不住喚來了一名小吏。“方纔這魏觀星來自明威北固軍,我記得此地孫將軍曾在明威一帶率軍,你去問問他,可認得此人?””
這烏衣小吏不敢怠慢,將他交待的字句都記在心中,馬上出門。
夏震所說的孫將軍便是此處的戶部稅官孫書文,這孫書文之前在邊軍也是一員猛將,後來並沒有犯什麼事情,也和新朝舊朝更替無關,但官階卻是降了一級,調任到了寧州管鹽務,後來不知是否和寧州那些官員相處不佳,又調來此處,掛了個相對清閒卻又有足夠油水的肥差。
這種路數,其實反倒是朝中有人,許多邊軍武將解甲之後求之不得的歸宿。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馬蹄聲疾如擂鼓般在門外響起。
一名五十餘歲的矮胖官員早就看不出當年邊軍的模樣,只是騎馬狂奔的姿態依舊有些尋常軍士無法相比的身姿。
這名矮胖官員正是孫書文。
他急急的將馬勒停,將繮繩直接往一名重鎧軍士手中一丟,便一個箭步掠進了內裡,看着夏震的第一眼,便臉色有些發白的出聲,“魏煞星竟然到了這裡?”
夏震和這孫書文的關係平時便親近,此時在孫書文面前他卻不惺惺作態,看着孫書文這火燒眉毛的樣子,他便覺得有些不對,倒吸了一口冷氣,“魏煞星...你怎生如此着急。”
“你真沒聽過此人名號?”
孫書文大皺眉頭,道:“那你總該聽說過濟陰郡駱馬湖一役?”
夏震呆了呆,旋即臉色煞白,“那個溺死了三千降軍的邊軍將領,該不會就是此人?”
孫書文哭笑不得,“不是他還有誰。”
“......”夏震一時失語。
他無法將傳說中的那名殺星和方纔死皮賴臉像他求情保一級官階的老軍聯繫在一起。
天監初年,有一羣在北魏邊境歸來的南朝老軍不知爲何做了馬賊,後來輾轉於淮州、豫州一帶劫掠,聚了不少流民,聲勢越來越大。
後來這批馬賊在濟陰郡被邊軍擊潰,有三千餘人選擇投降。
按照慣例,這些投降的大多會被罰去做苦力,甚至有些也會被邊軍挑選收編。
但不知爲何,當年那名統軍的邊軍將領直接將這三千餘人全部捆綁了重石,全部投進了湖裡溺斃。
天監初年的南朝原本便以維穩爲主,而且當年那名邊軍將領也是未請示上階將領便直接做了這樣的決定,這樣的殺戮在當年的朝野看來當然有些過於殘忍。
那名統軍的將領,自然也被奪了平寇的首功,遭受了嚴厲的責罰。
只是那名將領,便是今日的魏觀星?
“這....這魏觀星,到底是一個何等樣的人?”夏震深吸了一口氣,他看着孫書文,越來越覺得不對。
“這人是一個很特別的將領。”
孫書文苦笑了一聲,道:“他在當年的北方邊軍之中,是公認的修爲又高,又很會用些出其不意的手段來打仗的厲害將領,但他最出名的一點卻是護犢和六情不認,還有不太聽從兵部調令。”
夏震瞠目結舌的看着他,如聽天書。
一名將領不太聽兵部調令,這是什麼意思?
“聽說魏煞星將自己的部下都看成親生兒子一般,根本不讓別軍欺負,他的六情不認也是說在他的眼裡,只要不是和他協同作戰的,哪怕是同是我朝軍隊,在他眼裡也和敵人差不多,平時相處根本不會留情。”孫書文也是依舊苦笑,他也想不到這樣的一個邊軍名將,居然會一路流落到此,而且從當年領軍十萬的大將,變成了今日連四班都保不住的老軍。
他頓了頓,看着夏震接着說道,“他時常刻意對軍令置若罔聞,只是因爲他戰功的確顯赫,被邊軍那些大將看重,而且大多數時候功大於過,否則他有十個腦袋,恐怕也被砍光了。”
“爲什麼要對軍令置若罔聞?”夏震無法理解,在他的想象之中,越是那些對部下約束有方的將領,便自然是軍令如山。
“傳聞有好幾個原因,有時據說他是認爲兵部出軍令的人太過昏庸,有些軍令簡直令人去送死,還有時據說是他太過護犢,不想平白讓自己部下填上去送死,他轉而會採取別的戰法。”
“按自己的想法打仗...這豈不是擁兵自重?”夏震愕然。
“但他領兵的確折損極少,而且戰功顯赫。”孫書文忍不住搖了搖頭,“而且這人除了打仗之外,也從不營私結黨,所以他還活着。”
夏震聽了這些話,心中卻更加惘然。
這到底算是個什麼人?
“他修爲如何?”
“現在不知,但當年溺死那批馬賊時,應該已經入了承天境。”孫書文嘆息了一聲,“將才難得,只是未想到淪落至此。”
夏震看着顯然是有些敬佩和同情魏觀星的孫書文,莫名的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他原本被調至兵部管些車馬,但方纔向我求情,說想戴罪立功,去了鐵策軍。你覺得他是什麼用意?”
他看着孫書文,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某件重要的事情,聲音有些發顫。
(今天週日,照例看看電視早點睡覺,所以今天只有這一更,明天三更。這應該不算請假吧。昨天的章節字數多不算加更,前面欠着的章節依舊記着數,一定會補完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