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殘燭,在杯盤狼藉中面對一個不起眼的文士盤問,唐玄的心情理所當然的說不上好,他覺着岑明像是拿耗子的狗,淩氏的人都沒什麼疑問,你一個遠在邊關的軍師卻來操這份心,等着主子多賞幾根骨頭麼?
“你好像還沒有回答我,是以什麼身份來和我說這些話?”唐玄轉動着茶杯,語氣中已經不含敬意。
所謂尊敬給面子之類,都是相對而言的,熱臉貼冷屁股的時候會有,但那也要看是爲了什麼好處或者是爲了避免什麼災禍。
岑明慢悠悠的喝茶,這叫品,不像唐玄那樣牛嚼牡丹一樣一飲而盡的粗鄙。
“我不是朝中的那些大員,掛着個軍師的名號,說話也只限於這邊關纔有點效力,要是論品級也不過四品,入不得貴人的眼。”
說這話的時候岑明淡然極了,既不覺得丟臉,也不覺得高人一頭,唐玄認真聽着,想着這死老頭子到底能說出什麼花來。
“就像旁人不知道國師府和皇族之間有什麼淵源協議,你也不會懂得堂堂的軍方二號人物,爲何只能常年困守邊關做一隻看門狗。”岑明咂摸着嘴,不知道是不是在爲劉飛虎感到可惜。
唐玄忽然有些明白了。
雖然表面上說,凌越說的話,劉飛虎會百分百的相信,畢竟這是他自家的江山,只要不是沒腦子的敗家子,斷沒有不放在心上的理由。
只不過這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劉飛虎即便是相信凌越的話,但對於一個來歷不明沒有過去的人也還是不會放心,岑明坐在這裡,其實是在替劉飛虎問話。
唐玄想了想,終究是沒有和盤托出的打算,而就算一言不合拂袖而去,看岑明的身板也留不下他,不過畢竟人家背後的人是劉飛虎,說句讓人放心的話總是應該。
“你應該已經知道,在來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屍王。”唐玄斟酌着語言,“那時,我準備死在凌越的前面。”
他說的簡單,並且很沒有規矩的直呼凌越的名字,可算不敬。
不過岑明卻沒有挑這毛病,他一揮衣袖,“唐統領可以去休息了,這幾日還有大事要去做,我這老頭子就不打擾了。”
唐玄一笑,這老傢伙看起來咄咄逼人的樣子,其實心裡的懷疑恐怕本就沒有幾分,有風道人做保,若是還不能讓人相信,那這世上就沒有幾個靠得住的人了,說起來也是劉飛虎想多一份心安而已,岑明自然要出馬來說上幾句。
徑直回到了後院的小樓,路上巡邏的軍士肅穆的行禮,一路上遇到好幾撥這樣的小隊,還不算那些暗哨,以這樣的防護手段,就算是一隻鳥,也沒辦法偷進府來。
小樓有三層,最上面的當然是凌越獨佔一層,周圍的屋子是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的親衛們,即使是在元帥府中,這些忠誠度可以媲美死士的護衛也不會掉以輕心,樓下更是有幾人持刀夜守,見唐玄回來紛紛行禮。
唐玄的房間在二樓,緊
挨着黑箭,他推開黑箭房門的時候,看見這傢伙這趴在桌子上對着小白嘟囔着什麼,閉目蜷身的小白沒有反應,所以這對話只能算是自言自語。
“這麼快就回來,看來那老頭也沒真心盤問。”頭也不擡的黑箭聽到門響,說了一句。
看來他已經猜到岑明會對唐玄說些什麼,唐玄坐下,沒有說話。
“你覺得,以修行者的身份,參與到這塵世的糾葛中來,是不是沒什麼意思?”唐玄沒頭沒腦的問道。
黑箭懶懶的趴在桌子上,“要做世外高人倒也容易,像你那厲害老師一樣心無旁騖的修行者也不少,只不過都想着得道成仙,卻也沒見到老天開恩拉誰上去。”
這是實話,修行之路上人頭涌動,誰有福氣飛昇了?這也可以解釋爲什麼很多修行者乾脆專心享受紅塵種種,看不到希望,總會讓人沒有動力。
“況且,你也不是那種清心的人。”黑箭咧開嘴角,“酒色財氣你一樣也放不下,就算是沒有俗事牽絆,你也定不下那修仙的心來,怎的,難不成忽然轉了性子大徹大悟想要專心求道不成。”
唐玄哈哈一笑,“還是你瞭解我,只不過冒險的事做多了總沒有好處,說不定哪天就折了,雖然現在的日子還算風光,總覺得不夠自由差了那麼點意思。”
“高高在上有什麼不好,不要得便宜賣乖。”黑箭打了個呵欠,“當一個紈絝享盡人間繁華不正是你想要的麼,等有一天你真的覺得人間無趣,想去求道成仙,我自然不會放心讓你一個人去走那不歸路。”
唐玄也學着黑箭的樣子趴在桌上,“其實你不一定要和我綁在一起,都是自在慣了的人,這樣被人使喚我不覺得你會習慣。”
由於玄長空的關係,風道人或許會把唐玄牢牢的控制在自己身邊,倒沒什麼惡意,關照也好看着也罷。不過如果黑箭想要自在的離開,應該不會太難。
“當然不習慣。”黑箭用下巴支着腦袋擡高,“只不過現在只剩下你我二人,如果一個人四海飄零,我怕自己會更不習慣。”
唐玄沉默,莽山小隊真的是已經不存在了,雖然大家相處的日子不長,但是唐玄已經很習慣在一起的狀態,更何況是和衆人相處了十幾年的黑箭。
兄弟這兩個字很重,寂寞卻很輕,卻輕到讓人無所適從。
兩個男人沉默的趴在桌子上,桌上有一隻白貓睡着了一般不動。
“既然如此,我們就一起在這世上走一遭,享樂也好修仙也罷,只圖一個隨心所欲。”唐玄很認真的說道,像是承諾也像契約。
黑箭沒有回答,兩個人就這樣趴了一會,然後唐玄抓起小白回房去了,過了一會,黑箭房中的油燈也滅掉了。
大人物到了邊城,自然要看一下和百戰那幫狠人對戰的場面,何況來的那些皇族子弟本就是要上戰場見血磨練一下心性的,這不過這事兒也不是劉飛虎一人說了算的,歇馬坡要想
看到兩軍交戰,除了明月城下戰書,也要天狼堡配合才行。
百戰那邊很快回應,三天後遊戲開始,老規矩的小玩一下,雙方各出三千人馬,兵種要是騎兵,這是慣例,下戰書的一方挑戰,然後由對方指定時間和兵種,不過通常都是按照老規矩,三人人馬爲限。
雖然說是玩一下的演練,但畢竟是真刀真槍,誰也不想動不動就弄個幾萬人上去來個血流成河,太傷筋動骨的誰都玩不起。
同時凌越得到密保,這次的目標,那個被稱爲前途無量的百戰將星戰虎已經到了天狼堡,年輕人有血性衝勁,估計這次的騎兵對戰就是爲了戰虎準備的,多經上幾場廝殺,無疑會讓心智勇力都不弱的小將軍更添光彩。
元帥府中凌越笑容陰森,讓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隕落也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而劉飛虎一如既往的淡然,別說戰虎只是初露頭角,即便是百戰名將,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他劉飛虎多看上一眼。
包括凌若嶺凌千鶴在內皇族子弟們各自領到盔甲兵器,一律的制式裝備,每人臨時多了一個校尉的官銜,手下也都有了一百騎兵,這兩天正好操練熟悉一番,免得上了戰場指揮不利,那可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唐玄和黑箭倒是沒什麼任務,凌越只讓他們每日亂逛,劉飛虎當然更不會約束他們,只是張書文這兩天忙得很,於是唐玄和黑箭只能兩個人百無聊賴的喝酒吃肉,以及和不同樓裡的姑娘探討實踐同樣的問題。
這天,兩人出了元帥府晃着膀子漫無目的的閒逛,無意中就到了城北的市場,這裡不但是魚龍混雜,更是各色人等都有,甚至包括百戰的商人,軍人們怎麼玩兒是他們的事,商人們總還是要混口飯吃的。
幾個國家的商路從未斷過,除了涅國那些被和尚佛法薰陶得清心寡慾的百姓,其他幾個國家中都可以看到各自的商人,唐玄二人反正閒來無事,正好來逛逛。
跟着凌越混,腰包自然不會太癟,何況這二位在國師府也是有銀子拿的人,雖然不是太多,但是兩人身上的銀子湊在一起也夠普通的四口之家辛苦上幾年的了。
集市這種地方,嘈雜叫嚷是免不了的,賣的東西倒是五花八門,善水的絲綢百戰的刀劍,當然也少不了寒荒雪原獸類的皮毛。
唐玄和黑箭看得新奇,卻沒有買東西的打算,走得乏了,隨便找了間茶館坐下,要了幾分點心一壺茶,體會這市井之樂。
結果他們發現,整個茶館的人的眼睛都不時的瞟向一個角落,二人看去,果然有點看頭。
在人多的地方,吸引目光的不一定都是美女,有時候扎眼的男人更容易引起關注,比如唐玄和黑箭現在看到的那人。
一張獸皮縫製的袍子,身後揹着一個皮囊,這倒也沒什麼奇怪,獵戶們很多都這個打扮,但是關鍵在於這個人的體型,能有這種身板的獵戶,大概只能出自一個國家。
寒荒雪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