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意思?!”武玥衝過來就要揪扯陸蓮,被陸蓮身邊的丫頭們攔住,陸藕也忙在旁邊勸,畢竟一邊是好朋友一邊是陸家人,鬧起來誰都不好看。
陸蓮強作鎮定,十分不好意思地抱歉道:“對不住,我沒想到這光正好晃着你了,我只是想照照眼睛,方纔被風迷了,是我的錯,沒注意這鏡子是能反到光的。”
這話認真計較起來當然是不成立的,她若照鏡子,鏡面衝着她臉,鏡背衝着武玥的方向,又怎麼可能把光反射到武玥的臉上,只有將鏡面向着武玥纔有可能找到反光的角度,那必然就是故意的了。
武玥正想指出陸蓮這就是故意而爲,卻被陸藕在旁悄悄拽了一把攔住,畢竟這事沒有當場抓住,她總會有巧辯之詞的,兩個大家閨秀,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吵起來,一是不雅,二是這些人裡還有好多的伎人,讓這些人在旁看笑話,那就更丟臉了。
何況她們四個本來就是一起的,誰能想到她們這是在鬧內訌?萬一人家說她們輸不起,故意使了這麼個手段好賴掉賭注,她們要怎麼解釋?說她陸家姐妹面和心不和,說武玥受了撩撥纔來比試鞦韆,說陸蓮自個兒因不想輸掉和武玥的賭注而暗中做手腳,寧可讓武玥有失手跌下鞦韆之險也不能讓她贏?
誰會信?誰會相信這麼一個表面看上去清秀文靜的小姑娘有這樣狠毒的心思,爲着個賭約就害別人有性命之虞?
燕七想的比武玥又更深一層:就算這事大家都信了,對武玥和陸藕又能有什麼好處?因着陸蓮的作爲,大家會認爲陸家孩子都心思不正,這樣的名聲傳出去,誰敢與之相與?關鍵是陸蓮這一手實在是太毒了,這是有可能弄出人命的行爲,這麼狠毒的人的姐妹,誰敢結交啊?誰將來敢娶進門啊?又因着此事出於武玥與陸蓮的打賭,陸藕她爹那麼寵陸蓮母女,爲着這事壞了陸蓮的名聲,她爹心裡能痛快?不遷怒於陸藕就要遷怒於武玥,屆時輕則父女離析,重則兩家交惡,更恐怕還會阻止陸藕與武玥來往——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陸藕,以後她不管是在家裡還是要談婚論嫁,都將過得很艱辛。
燕七看了眼地上被自己丟出去的小石子,其實還是有點後悔,剛纔應該直接打碎陸蓮的門牙纔對,但她終究還是沒有陸蓮狠,一念之差給陸蓮留了個未來,否則豁了牙的姑娘想高嫁怕是不可能的了,古人再牛逼也不至於能造出以假亂真的假牙來給她鑲上。
“既是被人晃到眼,這一盤就算了,”玉蝶飛不愧是久混圈子的,知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何況她又不稀罕那麼個蜜蠟手串,王府裡什麼奇珍異寶沒有?把禮親王哄高興了不是隨口就能要到的事?“這位小姐實則有機會勝出的,不若我們就算平手好了,小姐若願加賽一盤,我也必會奉陪。”
這麼一來倒是顯了個高風亮節,衆人便有稱讚她心胸寬、有風度以及禮親王府出來的人果然不同一般的云云,武玥也不矯情,痛快地把自己的手串戴迴腕上,拱手道:“家兄說過,武有武道,藝有藝德,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唯有德者當之。姑娘有此心胸,不論技藝高低,也足以服人,謝了。”
大家見武玥說得豪爽,便也爲她叫起好來,玉蝶飛雖則未必當真就有那麼好的心胸,但被武玥這麼一誇,就也放開來,笑着回禮,轉身帶着同伴們往別處玩去了。
武玥剛纔被陸藕一拽,也冷靜了下來,知道陸藕夾在中間難做,就沒再就此事揪着陸蓮不依不饒,四個人走回方纔鋪了毯子的地方,武玥才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陸蓮:“陸姐姐,方纔的鞦韆比試我雖未輸但也未贏,不知你我之間的賭注要怎麼算呢?”
陸蓮強自笑道:“都是怪我無意間辦了錯事,理當算我輸,恰巧我也覺得身上有些不大舒服,不若就此乘了馬車回府歇息,只請二位到時將六娘送回敝府纔好。”
她當然不敢再在五六七身邊待了,心思再毒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啊,更何況還有個不知用什麼東西打掉她小鏡子的人沒露面,這萬一真要打瞎她一隻眼,她就別活了。
目送陸蓮灰溜溜地乘車離去,武玥這才一握拳頭罵了一聲:“惡婦!”
陸藕心情有些不大好,悶聲道:“怪我,險些連累了你,若不是因爲她知道你們都是我的朋友,也不至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跟你有什麼關係,”武玥嗔怪地瞪她一眼,“她硬要跟着你來,你也沒招不是?她這樣的人,不管我們是不是你的朋友,都不會對着我們善良到哪裡去。老七說過,好人可以有選擇地表現他的好,壞人卻是無選擇地展現他的壞。心思歹毒的人是不可能只針對一個人壞的,任何她看不順眼、妨礙到她的人,她都不會心慈手軟。對不對?”
燕老七就在旁邊道:“我比你還小几個月呢不要亂叫。”
陸藕笑得有些勉強,強打精神道:“說得是,我們不要被她敗壞了興致,不是要放鷹嗎?趁着這會子天好,不若放起來看看,你瞧那邊,風箏都飛了滿天了。”
燕七知道陸藕擔心什麼,陸蓮早早回去了,本是大好的遊春的日子她卻只能悶聲回府,她那個生母能不替自己閨女報委屈?以那姨娘的得寵度,回去不定要怎麼鬧騰,陸蓮先回了陸府,又不定怎麼顛倒黑白地指摘陸藕的不是,陸老爺再是個偏聽偏信的,待陸藕回府的時候,怕是將有什麼難以意料的事會發生呢。
雖然同是一家人還不至於爲着這事往傷筋動骨里弄,可是心裡添堵一樣讓你過得不痛快不是?何況陸藕在家裡也不是一個人,還有她那個性子軟懦的母親,母女連心,不爲着自己也要爲着親媽考慮不是?
燕七望天輕出了口氣。所以說納妾究竟有什麼好?小小的一點口角就讓人費心費力殫精竭慮,再深的骨肉牽絆,也要被這樣的事一樁樁磨淡磨沒了。
“放鷹吧,”燕七說,“翅膀硬了它就能飛,所以一時被困於籠中不要緊,要緊的是自己的翅膀硬。”
“拳頭也要硬!”武玥道。
陸藕笑起來,將頭一點:“嗯!此時此刻急也沒用,我會好好地養硬我的翅膀。”
武玥一伸胳膊,左一摟燕七,右一攬陸藕,三個腦袋瓜碰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三人找了個開闊地,仰頭一看,高高的天空裡除了五顏六色的風箏之外竟也有兩三隻鷹在那裡盤旋,放鷹本也是清明節裡貴族子弟的一項遊藝項目,只不過一是因着鷹不好調.教,二來會訓鷹的人委實不多,所以養得住鷹的人家也屈指可數。
“它有伴兒了!”武玥指着天上的鷹叫,“趕緊放它上去找朋友!”
燕七這也是第一次接觸鷹這種生物,也不知道放它時需不需要走什麼儀式,猶豫着看了看胳膊上的鷹,和它道:“那……你就飛吧?”
那鷹不理她,左顧右盼不知在找什麼。
燕七往上一甩胳膊,想把鷹扔起來,結果這鷹半展開翅膀一陣撲騰,抽了燕七好幾個嘴巴子,然後又落回了她胳膊上。
武玥在旁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陸藕稍膽小些,站得稍遠也在那裡笑。
燕七頭疼臉也疼,正想着來個阿姆斯特朗迴旋加速噴氣式阿姆斯特朗炮把這貨轟出去,就聽見遠處有人在哈哈大笑:“還是我的龍虎將軍飛得更高!你的黑魔王看着可快不行了!”
這話倒不是對着燕七她們說的,循聲看過去,見那廂正有幾個年輕男子仰着頭看天,其中幾位胳膊上也帶着護臂,顯見天上飛的那幾只鷹就是他們放的。
燕七看了看自己的鷹,覺得張嬸太靦腆了。
又甩了幾回胳膊,張嬸好像終於明白了燕七的意圖,展開翅膀撲啦啦地飛了,越飛越高越飛越小,武玥拍着手又跳又笑,那邊幾個男子也發現了新鷹的加入,不由紛紛問是誰的,一邊問一邊盯着那鷹看,且看它能飛多高。
武玥開心得不得了,問燕七:“這鷹真棒,眼看着就超過他們那個什麼黑魔王和龍虎將軍了!你大伯可真會挑東西!對了,它叫什麼名字?”
“……張嬸。”
“…………………………”
張嬸在高高的天空裡盤旋,不知怎麼好像惹到了另兩隻鷹,其中一隻就飛上去與它糾纏起來,倆鷹對着伸爪,四爪豁地就扣在了一起,翅膀扇着助力,竟就這麼着在高高的天空裡旋轉了起來。
麻痹,張嬸和龍虎將軍打起來了。
燕七以前沒少見過鷹打架,就是這樣,手拉手跟跳華爾茲似的,有時候顧不上飛,就從高空越掉越低,眼下這二位也是,讓人不由揪着一把心。
“誰家的鷹啊?誰家的?!”那邊的男人們大呼小叫四下尋找。
燕七早把護臂藏到衣袖下面去了。
“張嬸加油!張嬸加油!”武玥纔不管那麼多,雙手聚成喇叭狀攏在嘴邊向着天上喊。
張嬸果然擁有廣場舞大媽的彪悍戰鬥力,沒多久就把龍虎將軍打得抱頭鼠躥,撲扇着翅膀飛到旁邊去了,黑魔王不服,上來想要揪扯張嬸的頭髮,張嬸指甲尖尖地一把撓過去,黑魔王羽毛亂飛,分外狼狽。
武玥都開心死了,這種事可太不常見了啊,今兒真沒白來玩!
附近的人全都被半天裡這一幕吸引了目光,都在那兒仰着頭看,正起着哄叫好,突然不知從哪裡冷不丁地飛出一支利箭,電光一般直射上天,瞬間洞穿了正扭打在一起的黑魔王和張嬸的身體,兩隻鷹齊齊發出一聲淒厲慘叫,掙扎着,旋轉着,直從半空向着地面落下來。
地上衆人也是一片驚呼,武玥更是急速向着鷹要落下的方向奔過去,燕七向着四周看,以她這般好的視力,卻竟是找不到放箭之人。
“是誰?是誰放的箭?”
“一箭雙鷹啊,真是好箭法!”
衆人紛紛議論,那邊那幾個男子卻跳着腳罵,四下裡找放箭的人,燕七跟着武玥過去,卻見那兩隻鷹已經斃命在地,那一箭,竟是接連洞穿了兩鷹的心臟,連挽救的可能都沒有了。
“是誰的箭?!”武玥怒容滿面地問蹲身去檢查箭身的燕七,只要是私人的箭,箭身上必會刻有標記。
“不知道。”燕七手裡拿着已經拔下來的箭站起身,遞給武玥看。
但見箭身烏黑油亮,箭頭鋒利堅硬,而從頭找到尾,卻沒有任何標記做在上面。
這是一隻違法箭。
“交去官府!”武玥氣得七竅生煙。
“好。”燕七將這箭重新拿在手裡,握住這冰冷的箭身,心頭涌上一股奇異的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有時候感覺這種東西,最是難以言喻,最是奇妙無解。
這支箭的主人,有着非常強大的箭法。
問她怎麼看出來的,她也不知道,只能說,這就是一種感覺。
強大到什麼程度了呢?亦不好定義,她也只能說,這種強大,讓她找到了似曾相識,讓她重新穿越了千年,讓她回到了舊時光,讓她,疑是故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