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橋得到我的許可,出去叫人,不一會兒,閻鳳蘭和閻美娜跟在他後面進來了。
我的注意力全在閻美娜身上,幾個月不見,她已經變的讓人認不出來了。
雖然沒有閻鳳蘭說的只剩下一張皮那麼誇張,但真的消瘦了很多,原本紅潤的臉頰變成了慘白,水靈靈的大眼睛也凹陷進去,顯得有點兇狠,兩隻手緊攥着垂在身側,瘦骨嶙峋,青筋暴露,波浪卷的頭髮看起來像一蓬枯草,無精打采的綁在腦後。
總之,往日那個嬌滴滴的閻美娜已經徹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落魄女。
此時她看着我,眼神裡並沒有感激,也沒有愧疚,甚至隱約帶着仇視。
“美娜,說話呀!”閻鳳蘭見她呆滯不動,輕推了她一下,“快跟夏小姐說聲抱歉。”
閻美娜被推着往前走了兩步,膝蓋抵住我的牀沿,垂下眼簾。
“對不起!”她說道,“夏小姐,我傷害了你,請你原諒我。”
聲音寡淡淡的,沒有一絲起伏。
“沒關係。”我輕飄飄笑了一下,“雖然你害我車禍,但你自己也受到了懲罰,我這個人,不愛記仇,也不愛事後報復,只希望咱倆以後各過各的,誰也不要招惹誰,好吧?”
閻美娜依然垂着眼,像睡着了一樣,沒有動靜。
“說呀,答應夏小姐。”閻鳳蘭又催她。
我發現閻鳳蘭自從請我吃了一頓飯,對我吐露心聲以後,整個人都變了,之前的張狂,蔑視都不見了。
“好!”閻美娜在姑姑的催促下,終於開口道,“謝謝夏小姐寬容,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嗯,這樣就好了,大家把事情說開了,以後就相安無事了。”閻鳳蘭搶在我前面說道,好像生怕我不滿意閻美娜的道歉,所以出來打圓場,此舉足以說明她習閻美娜的感情真的不一般。
既然她這樣總結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與其話不投機的人站在一處尷尬,倒不如端茶送客。
我靠回去,眯上眼睛。
閻鳳蘭覺察到我的意思,忙拉着閻美娜告辭。
“夏小姐,那你就好好休息吧!”她說道,“我也帶着美娜回去收拾收拾,等過幾天再來看你。”
“行,那你們去吧!”我說道,“我正好也困了。”
“走吧,我送你們出去。”一直沒說話的陸九橋開口說道。
閻鳳蘭和閻美娜就又跟着他走了。
已經走出了門口,閻美娜突然又說,“姑姑你先下樓,我還有句話跟夏小姐說。”
陸九橋和閻鳳蘭對視一眼,兩人先下樓去了。
閻美娜又走回到我牀前,衝我陰森一笑。
“夏遠晴!”她俯身過來,低聲說道,“你別以爲我向你低了頭,就會放過你。”
嗯?我驀地一驚,擡眼審視她,沒有了旁人在場,她臉上的恨意毫不遮掩地顯露出來,眼睛通紅,帶着獰笑,像地獄來的惡鬼。
我倒吸一口冷氣,往後撤了撤身子。
“閻美娜,你想怎樣?”我說道,“你要搞清楚,你所受到懲罰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你自己心腸歹毒,我方纔說的話,句句真心,我是真的不想追究你,你姑姑也說你是個可憐人,但是,如果你不識好歹,非要來招惹我,那就放馬過來吧!”
“我當然要過來。”閻美娜陰笑一聲,“裝好人誰不會,不痛不癢的場面話誰不會,你以爲你輕描淡寫一句各不相干,我們就真的各不相干了?
從前我恨你,是因爲你搶走了表哥,現在已經不僅僅是表哥的事了,你知道我在裡面經歷了什麼嗎?”
“什麼?”我看着她驟然變得淒厲的表情,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閻美娜不是被單獨關押的嗎,難道還會被人欺負。
“你永遠都想不到……”閻美娜說道,“被三個獄警輪的滋味……”
“什麼?”我再次問道,聲音卻變了調,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獄警怎麼會幹這種事呢?
“這不可能!”我大聲喊道,“獄警也是警察,警察是保護人的……”
“是警察沒錯,但也是男人,你永遠都想不到,帶着手銬腳鐐被人……的感覺!”閻美娜咬牙道,“夏遠晴,你給我記住,我所受的這屈辱,都是拜你所賜,將來,我必會百倍奉還在你身上……”
我腦子濛濛的,被她的話震撼到無以復加。
“美娜,怎麼還不走?”閻美娜還在威脅我,陸九橋已經返回,進門就說道,“快去吧,你姑在下面等急了!”
“好!”閻美娜低眉順眼地說道,又恢復了溫順的模樣,“表哥,夏小姐,我走了。”
說完,沒再停留,很快就離開了病房。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窗外,下意識地攥緊了被子,心裡驚恐萬狀。
閻美娜,她怎麼會被……
“想什麼呢?”陸九橋說道,挨着牀沿坐下來,我嚇的一激靈,忙向後躲,潛意識裡把他當成了欲行不軌的人。
“怎麼了你?”陸九橋奇怪地看着我,伸手去摸我額頭,被我一巴掌打掉。
“走開,離我遠點!”我失控地喊道,把陸九橋嚇了一跳。
“夏遠晴,你到底怎麼了?”他焦躁起來,“是不是美娜剛纔和你說了什麼,你別信她的話,她就會挑撥離間……”
他以爲閻美娜說了什麼挑撥我們關係的話。
要真是這樣還好,我寧願她剛纔說的是挑撥離間的話,也不願意聽到那種事,我恍惚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當年的我,就是在廢棄的庫房裡,被馮遠綁起來,用刀柄戳破我引以爲傲的青春,用少年的青澀欲.望染紅我潔白的衣裙……
“啊~”我抱着腦袋發出一聲尖叫,整個人都抖成一團。
陸九橋嚇壞了,忙俯身過來,想把我抱在懷裡安慰,我手腳並用的踢打他,不准他靠近。
“走開,你走開!”我尖叫着,狀如瘋婦,“我不要你,我要時光,時光,我要找時光……”
此刻,我腦子裡一片混亂,潛意識中,只記得時光是警察,他有槍,他能保護我,有他在,我纔是安全的。
陸九橋被我突然的發瘋弄得手足無措,忙依着我的話給時光打電話。
可我卻突然想起欺負閻美娜的就是警察,又尖叫着不准他打。
“不要,不要打,不要打,我不要他來……”我瘋癲的喊道,“我不要你們,你們都是壞人,我要我媽,我要老徐,我要老徐……”
陸九橋意識到我的問題嚴重了,也不管我要誰,直接按鈴叫來了醫生,醫生也不明白我突然的癲狂,最終用一針鎮靜劑制服了我。
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識,陷入昏睡中。
昏昏沉沉中,我又看到那束光,像以往的每次一樣,我爸的臉在光裡顯現,看着我,笑的那麼慈祥。
“爸!”我大聲喚他,向他飛奔,他蹲下來,伸出雙手,把我接住,高高的拋向天空。
哦,原來這是我小時候。
“妞妞,爸爸的寶貝兒!”我爸摟着我,親吻我的額頭,“我的妞妞,一定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爸爸會永遠保護你,不讓你受傷害。”
爸,你騙人,你根本就沒保護好我,你讓我受欺辱,讓我遠離家鄉,又讓我流離失所……
我的心揪着疼,畫面一轉,我爸又換了一個樣子,他摟着我,老淚縱橫。
“妞妞,是爸爸無能,爸爸沒用,爸爸沒保護好你……”他哭着說道,“如果有可能,讓爸爸用死來代替你的屈辱爸爸都願意……”
不,我纔不要誰替我死,我想要的,是所有人都活着,開心也好,煎熬也罷,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所以,妞妞,爸爸知道你是最堅強的,因爲你有一顆嚮往光明的心,爸爸走了,你要替爸爸活着,堅強的活着,不要讓任何人任何事把你打倒,要相信,苦難是幸福的僞裝……”
我爸笑着推開我,把我推向那萬丈金光的源頭,而他自己,卻轉身走入無邊的黑暗,在他被黑暗吞噬的瞬間,我忽然意識到,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我的夢裡。
“爸!”我大聲叫他,感覺心都被撕裂了。
金光陡然消失,我跌入一片虛無。
“病人從前肯定受過很大的創傷,剛剛應該是突然被什麼東西刺激,想起了不愉快的事……”一個沉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那怎麼辦,還能醒嗎?”陸九橋的聲音焦慮不安。
“能醒,放心吧,只是鎮靜劑的藥效還沒過,過了就會醒來。”先前那個聲音說道,“記住,醒來後不要問她發生了什麼,也不要問她想起了什麼,可能一覺睡來,她自己就忘了。”
不,我不會忘了,不但不會忘,反而更加清晰地記了起來。
但是又怎樣,過往的傷痛,別以爲你們重新佔據我的記憶,我就一定會被你們打敗,閻美娜,我也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想起了過去,即便是痛苦,我也不要缺失記憶,也許你的遭遇會轉化成瘋狂,但我要讓你看着我,怎樣在苦難中活的灑脫恣意。
我強力睜開眼睛,坦蕩地對上陸九橋擔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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